第三十章 良緣至此終年

　　大雪。

　　洪曠寂寥的荒原之上，許仙踽踽獨行。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漫天飛揚的雪花飄然降落，青絲成白發(fā)。

　　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許仙腳步不停，漸行漸遠，走過的腳印轉(zhuǎn)瞬間就被大雪覆蓋，印記被抹去，了無痕跡。

　　來到原野的邊際，登高望遠，只見星海微茫，宇宙大千悠遠的就如同裊裊輕煙，僅是其中一縷，就蘊含著無數(shù)繁華的凡塵世界。

　　彈指一揮間，紅塵已渺遠。

　　在原身即將三世歸一、立地成佛的前夕，他想起了自己的根源，憶起了一切的始終，因此舍棄了悟空大覺之路，飛升成仙。

　　一念洞見，超脫諸天，證道歸真，東華帝君。

　　志心皈命，傳道十方，凡世萬千的修仙者因而受惠，由此皆傳頌東華帝君的寶誥——

　　東皇正炁，太乙明神。天仙統(tǒng)領，大道綱維。

　　圓明自在映虛空，廣大高明通無始。

　　靈根植遍古今，至深至厚。真種播于宇宙，成佛成仙。

　　奠東方之圣域，巍巍自在。護中土之神州，劫劫安寧。

　　誕迪玄功，無上之君，群真之祖。

　　東王公，扶桑大帝，東華大司命，王公木父天尊！

　　······

　　如愿以償，得道飛升，天仙歸位，至尊至貴。

　　自末法之世經(jīng)歷千災萬劫，終于洞虛歸真，超脫時間長河，回到了起源之地，然而許仙的心里，卻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歡喜，反而有些感時傷懷。

　　回頭萬里，故人長絕，唯有此身，衣冠覆雪。

　　和預料的不太相同，以前同時代道友的身影竟然一個都不曾出現(xiàn)，并未如約而至，也許真靈尚在輪回中輾轉(zhuǎn)，留戀紅塵不愿就此超脫，亦或是早已寂滅，化為混沌之氣，回歸鴻蒙太初。

　　諸神隕落，群仙歸墟，宇宙洪荒，舉世皆寂。

　　許仙正在感傷，周身的雪卻忽然停了。

　　一把傘，出現(xiàn)在他的頭頂，將上方的大雪遮住。

　　無邊的寒冷剎那間盡數(shù)退卻，不敢再稍作肆意。

　　他轉(zhuǎn)過頭，見素貞站在身邊，手中舉著傘，笑意盈盈。

　　如水的眸光平靜而澹然，再度看時，卻是充滿了關切。

　　許仙舒了口氣，握住素貞的手，心中悵惘盡消，臉上回以微笑。

　　沒有了形單影只的感慨，在這個冷寂的洪荒里，自己并不孤獨。

　　情意千絲萬縷，也如同一把傘，將兆載永劫的傷感全遮擋在外。

　　許仙想起自己過往的經(jīng)歷，體會著此刻的安心，隨即若有所悟。

　　一切理智的探尋，所有情感的追求，不過是流浪漂泊的靈魂，想要找個歸宿，在蒼茫的世界中，安頓自己的身心。

　　然后萬物明朗，歲月值得期待。

　　所幸的是，他找到了。

　　于時間的無涯荒野里，于天地的無量眾生中，彼此相遇，不離不棄。

　　下雪有傘，寒冬生暖。

　　許仙和素貞站在一起，執(zhí)手無言，靜靜的看著身前紛飛的雪花，輕飄飄的降落在遼闊的原野。

　　長風逐漸停歇，氣氛彌漫安寧。

　　良久，雪未停，興致已盡，許仙接過傘，牽著素貞的手，朝家的方向回去。

　　吾廬小，在龍蛇影里，風雪聲中。

　　許仙和素貞攜手而行，雪中相依相守，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的山間小屋已然在望。

　　蒼翠的峰頂已是一片潔白，屋旁的竹林也被瓊花掩蓋。

　　小青坐在門前等，懶洋洋的晃著腿，看到許仙和素貞回來，臉上喜色頓現(xiàn)，立刻動身飛奔而去，口中卻抱怨道：“怎么這么久？”

　　素貞將飛撲過來的小青抱住，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寬慰。

　　小青舒心的瞇起眼，忽而斜向一邊，睥睨旁人。

　　許仙看著小青對他側(cè)目而視，不禁歉意的一笑。

　　“哼～”小青轉(zhuǎn)過目光，裝作懶得搭理，摟著素貞不放。

　　許仙見狀也不惱，只在旁邊舉著傘，為她們遮擋飛雪。

　　他看著身前的如花美眷，青衫羅裙，白衣霓裳。

　　還有什么不滿足呢？青白在身邊，此生不枉矣。

　　小青挽著素貞回屋，許仙收起傘，也進了房間。

　　房中明凈，纖塵不染，映入眼簾的是火光的亮色，烈焰灼灼，暖意融融。

　　以前修為在身的時候，因為有高深法力加持，許仙、素貞和小青姐妹，還沒有對冷暖有如此深刻的感觸。

　　后來他們自塵世中超脫，凡體妖身已經(jīng)蛻變，更是遠勝神圣之軀，應該不會再畏懼雪的寒冷，也無需用火來取暖。

　　然而身處這茫茫漠漠的洪荒里，他們反而不如從前，淪為了凡俗之軀，對于此間的寒冷和溫暖，感受的異常真切。

　　但是這樣也好，絢爛至極趨于平淡，返璞歸真不外如是。

　　天際慢慢變暗了，地面卻銀裝素裹，仿佛乾坤顛倒，亮如白晝。

　　不管雪的倔強，長夜終是降臨。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小青不時走到窗邊，看著折枝被大雪摧折，臉上滿是憐惜。

　　她回過頭，目光轉(zhuǎn)向身后，想尋求些許安慰。

　　卻發(fā)現(xiàn)許仙和素貞捧卷而讀，看得津津有味。

　　絲毫沒有留意到她的傷心，小青微微撅起嘴。

　　那些書卷她也看過，記載的是塵世流傳的故事，其中風花雪月的很多，還有不少關于他們的。

　　可是小青看過一遍就放下，沒了再讀的興趣。

　　不僅是因其中緣起之后的發(fā)展，無法讓她感同身受，不能共情。

　　而且因許仙向佛的轉(zhuǎn)變，直接就被拆分成了兩個人，自相矛盾。

　　雖然她當初讀到這里很想笑，但她接著就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從頭到尾都置身事外，未曾得到真愛，頓時起了厭棄之心，沒了讀下去的興致。

　　故事的主角自始至終都是姐姐，她和許仙都成了陪襯。

　　這樣與事實大相徑庭的東西，他們是如何看得下去的？

　　而且默契抬頭時，還彼此相視一笑！

　　小青離開窗邊，身影飄然輕移。

　　許仙的眼前忽然一黑，望向素貞的眸光被雙玉手遮擋。

　　“猜猜我是誰？”聲音空靈而清冷，幽幽的在耳邊響起。

　　雖然不是平常輕柔嬌俏的語調(diào)，但是在此間還能有誰？

　　許仙一笑，閉上雙眼，放下書卷，轉(zhuǎn)過身來。

　　“碧華~”他伸手揉了揉小青的頭，深情地回答。

　　小青目光熾然，不覺間面紅耳赤，猛然用力推開許仙。

　　許仙微愕，連退幾步，向后跌倒。

　　素貞看著小青投向她的眼神，無奈放下書，張開懷抱。

　　于是許仙未落地，而是倒在素貞的懷里。

　　小青見自己吸引了兩者的目光，滿意的點頭，走上前。

　　冬去春來。

　　······

　　共結(jié)良緣，至此終年。

　　愿此生終老溫柔，青山白云是仙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