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陽光格外明媚，隨微風搖曳的樹枝將光束剪成碎片，灑在小區(qū)的鵝卵石道路上。這是八分鐘前，一億多公里外不知名的氫原子們核聚變產生的。那本是一副壯麗的畫面，驚天動地的反應釋放出大量的能量，光子穿越寒冷的真空，為遙遠地球上的蕓蕓眾生帶來光和熱。
可對于像陽光這樣再習以為常不過的事物，人們當然從不關心，章佟也不例外。此時光線穿透走廊的玻璃，正照在他的側臉上。對他來說，還是思考實驗和論文更切實際一些，當然今天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站在門前，抬手作出要敲門的動作，卻停在了半空中。
文老師的住處并不難找，有過不止一位同學來過老師家里匯報材料，章佟輕而打探到了門牌號。讓他意外的是小區(qū)的簡陋，或者說，不夠現(xiàn)代化。小區(qū)內沒有隨叫隨到的仿生機器狗，走廊里甚至連一塊可操控的屏幕都沒有，這些可能是老舊樓房電力系統(tǒng)改造難度較大所致。而眼前這個樸素的防盜門更像是幾十年前的產物，連指紋識別區(qū)域都沒有，更別提3D人臉識別和聲紋識別了。
隨著他抬手的動作，左手的手背閃爍了幾下，原本光滑的皮膚上浮現(xiàn)出兩行文本：
2042年5月20日星期二
上午 10:56:28
自顯示技術IOLED（無機發(fā)光二極管）取得重大突破以來，它逐步代替了OLED（有機發(fā)光二極管），成為小尺寸、低成本顯示材料的最佳選擇。無論是在成本、壽命還是輕薄方面都取得了極大的進步。配合同樣取得突破的電池技術，手機（這個歷史遺留的稱呼）可以輕松貼在手背上，人們不使用它時，會自動變得透明。觸覺上更是幾乎感受不到，對日?；顒硬粫a生任何影響。
咚咚咚。
章佟輕輕敲了三下，余光瞄到手上的時間，不由得回想起昨天在電腦上看到的那條驚人的操作日志。目標人：文石，目標時間：2022年5月16日 10:01:18，創(chuàng)建時間：2042年5月16日 10:03:22。
咚咚咚。
沒有回應。時間究竟代表著什么？章佟轉頭望向窗外，強光使他瞇起了雙眼。這是來自八分鐘前的光，他對自己說，可重要么？這就是照在身上，映在眼中，當下真切感受到的陽光啊。
敲了好一會，終于響起門鎖響動的聲音?？┲┲ǖ捻懧暢掷m(xù)了整整一分鐘，門才緩緩打開。
開門的是一位個子不高的老奶奶，她飽經風霜的臉上刻著歲月的皺紋，但面色紅潤，看起來很健康，讓人一眼就知道這是一位給自己生活照料很好的老人。只是當看向她的雙眼，卻見得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靈魂一般。章佟觸電似的避開視線，低下頭。
上午 11:00:00，手背上寫著。他垂下手臂，時間緩緩透明下去。
章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禮，連忙抬起頭問道：“請問文老師在嗎？”
老人沒有理會他，只是緩緩轉過身，向屋內踱步。章佟疑惑之余，輕輕帶上門走進屋內。
客廳不大，但十分整齊干凈，茶幾上擺著糕點之類的食物，傳來淡淡香味。唱片機上的CD緩緩轉動著，章佟聽出，那是貝多芬升c小調第十四鋼琴奏鳴曲，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碰巧是他很喜歡的一段。
從小接受的教育讓章佟認為，貝多芬“扼住命運的咽喉”，有著一個意志力頑強、對苦難命運不屈抗爭的形象。可后來正是月光一讓他感到貝多芬也有如此溫柔的一面，曲中和聲、音區(qū)、節(jié)奏的變化，細膩地展現(xiàn)了作者創(chuàng)作時心弦的波動。流淌的音符穿越了兩百多年的時光，在此刻撥動著章佟的心。
里屋門敞開著，章佟瞥見一張辦公桌，上面擺放著厚厚幾沓文件，座位上空空的。
“請問…文老師在嗎，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p> 老人此時已經坐在沙發(fā)上，她慢慢轉過頭，似是有些笑意，但沒有說話。
章佟發(fā)覺了老人的異樣，他突然明白了，這就是文老師的老伴，患有嚴重的老年癡呆癥?？礃幼诱J知能力退化明顯，語言能力似乎也喪失了。此時她正坐在茶幾前，慢慢把手指插進蛋糕里。
文老師不在家，那他會在哪兒呢？
昨天，在他私密文件夾的末尾，那個名為“to章佟”的文本文件，打開后只有一行字：
如果有什么異常，來我家找我?！氖?p> 章佟昨天下午又嘗試了各種方法聯(lián)系文老師，無果。
失蹤當然算異常，在報警之前，他決定先來文老師家看看。那個實驗，真的會導致意想不到的后果嗎？他有些慌張，文老師可能有什么想當面告訴自己的吧。
章佟決定坐下來等他。沒得到主人的邀請，冒然坐在沙發(fā)上使他感到些許尷尬，但看了看眼前沒有語言能力的老人，他也是稍稍心安理得了一些。章佟和她坐在一起，靜靜地欣賞著唱片。等文老師回來了，應該不至于只因為他坐下而不悅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突然，窗外的景象令章佟大驚失色。
前一秒還是陽光明媚的春天，萬里晴空，一片湛藍，可下一秒，天空變成了黑色，屋內瞬間陷入了黑暗，轉頭環(huán)視，只能看見窗外極為稀疏的燈光。
似是察覺到了環(huán)境光的亮度變化，章佟左手上的時間慢慢浮現(xiàn)出來，為黑暗增添了一絲絲光亮：
上午 11:08:00
黑暗中唯一能感知到的，除了窗外些許尖叫聲，只有唱片的聲音。此時奏鳴曲已經進行到了第三樂章，狂風暴雨般的音符，原本訴說著熱情不可遏制的沸騰之情，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卻顯得頗為詭異。
章佟本能的伸了伸手，打在糕點的塑料袋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嗯，觸覺還在，他稍稍回過點神，旋即想到，面對如此情形，老人就沒有一點慌張嗎，為什么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章佟向自己的右方，老人坐著的位置揮了揮手，可卻撲了個空。
世界陷入黑暗的同時，老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