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哎我頭呢?
很多時候,一個人如果不高興,那他就一定是對自己的境況不太滿意。
所以,高興不起來。
但,反過來說,當一個人遇到了足夠自己滿意的境況,他就應該高興么?
洛川覺得不應該。
春姐回去補覺了,但她走之前的眼神,似乎說明她有很多話,想跟洛川說。
但她最后什么也沒說,只是走的時候,神情憔悴且黯淡。
此時他的身上,被牛甜甜強行貼著,坐下,整個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不遠處是唐燕,她修長的雙腿就搭在他的身上,兩只雪白的腳丫,像是惡作劇般踢著他小腹。
另一邊,半月拉過小無來,白色背心鼓鼓囊囊地,汗水滲進皮膚里,她卻絲毫不在意。
那溝壑似乎是亂葬崗,洛川不敢看,怕自己忍不住把臉埋進去。
小無憨憨地笑,跟半月小聲說著自己的發(fā)現(xiàn)。
至于兩位渾身是刀疤的女孩,據(jù)甜護士說:
“渾身是疤的刀妹,臉上帶疤的是刀姐,她們腦子不好,你別跟她們一般見識?!?p> 洛川默默打量著刀氏姐妹的動作,心中自然有些許疑問。
先不說她們身上縱橫交錯的疤痕,她們兩人之間,卻有些太默契了。
刀妹把狗腿砍下來,從背后扔給刀姐,刀姐抬手一握就能接住。
兩人背對背配合,卻是那般默契。
至于在干什么,當然是烹羊宰牛且為樂。
來的鬼很多,死的鬼,也有不少,但幾乎都是被洛川用暗紅之火燒死的。
暗紅之火怎么來的?
很簡單...就是仙狐留下的狐火,然后再用身體內(nèi)流轉的黑暗作燃料就能燒起來。
而且一點黑暗,就能燒很久。
武見妙似乎猜到是仙狐的問題,笑著說自己撿到寶了,又告訴洛川這么一番話:
“在這鬼地方,最重要的,不是刀槍棍棒,也不是大鬼小鬼,是你有沒有火種?!?p> “只有火,才能驅散黑暗,才能讓人休息,才能讓所有的鬼都老實呆在該呆的地方?!?p> “你知道為什么一碗粥能吸引那么多雜魚么?因為他們都沒有火,一頓熱乎的都吃不上?!?p> “吃不好飯,就只能一輩子當小魚,在權位七,一直到被人碾過,粉碎?!?p> “我看好你,仙狐之所以送你過來,就是因為你身上帶有火種?!?p> “記住...對待黑暗,要用火!”
“而火焰,恰恰是這鬼地方,最寶貴的東西?!?p> 這也就是為什么,自己會獲得認可吧?
只有自己在這群鶯鶯燕燕面前,真正展示了那暗紅雙色的火焰,她們才沒有看輕自己。
她們...真正把他當成了首領。
“你有了這么厲害的火焰...權位七之內(nèi),基本是橫著走啦!”
甜護士嬌哼一聲,“老大老大,帶你的大小老婆們出去打獵唄~我們都餓慘啦~”
說完,她眼睛轉了轉,在洛川耳畔用刻意壓低過的嗓音說:
“你要真想做什么,就用火焰煮熟一碗粥,放到她的面前~她就是你的啦~~~”
“她在前面喝粥,你在后面~~”
甜甜還沒說完,就被洛川捂住嘴巴,丟到了人堆里。
他看向武見妙。
武見妙在往鍋里下狗肉。
鮮血,肉。
坩堝內(nèi)的黑粥又加了新的內(nèi)容。
洛川伸手再添了一把火。
粥快好了。
因為所有姑娘的眼睛都快綠了。
武見妙在往里面加東西——生肉的腥氣與米粥的香氣,一并刺激著多位女鬼的味蕾。
甜護士摟著小無,把柔軟壓在小無腦袋上,一大一小都流著口水。
刀姐刀妹兩個女人坐在一起,彼此沒有話說,神情看似漠不關心,但實際眼角余光牢牢看向坩堝方向。
此時坩堝可不僅僅是一個‘鬼’那么簡單,順著粥香氣找來的不少鬼物,如陰犬等,也都被一并剁碎了加進去。
于是一鍋鮮紅血肉沸騰。
唐燕摟著半月,另一只手撫摸著對方的小腹,看那模樣似乎要就著飯香咬一口下來。
不知怎的,洛川卻感覺這鍋粥的味道很淡,自己也不算很是喜歡。
穿著白色大褂的武見妙手里握著一柄半米多長的手術刀,來回攪和著,銀色的刀身上滿是鮮紅血跡。
她的臉上帶著笑,似乎對眼下的這一幕很滿意。
“武見醫(yī)生~武見姐~~大姐大~~到底什么時候開飯呀~~~”
“我們都快餓扁了!”
“餓餓,飯飯!”
看著一眾連傷帶血的護士們,武見妙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她說:
“好了好了,開飯開飯,誒,你去拿點餐具來啊,怎么在那跟她們一塊傻坐著!”
她的語氣有些嗔怪,在場的護士們聽見了,自然知道指得是誰,于是回頭看向洛川,發(fā)出吃瓜群眾特有的笑容。
“...嗯,我?”
乍才反應過來的洛川,愣了一下,隨即站起身來,“我都不知道在哪...”
“就在武見姐腿旁邊啦,你蹲下就能拿出來的~”甜護士不懷好意地告訴他。
此時他們在的地方,應該是醫(yī)院的實驗室之類的,只不過已經(jīng)被改造成了廚房。
說是坩堝,但洛川總懷疑那口鍋是她們?nèi)N房偷來的,因為這鍋確實很大。
他這么想著,自然而然走到了地方,輕輕敲了敲站在旁邊的武見妙,示意她挪挪位置。
“咔噠”
櫥柜打開,露出其中的白色餐具。
層層疊疊堆放著的碗筷都是七個,擺得很整齊,只不過上面放著層白紗。
似乎是知道近期不會再用,才放上白紗防塵。
他隨手拿開白紗,端出兩摞碗,站起身后擺放在柜臺上。
粥熟了,武見妙撐開手套戴上,揭開鍋蓋,一鍋鮮紅血氣滿屋飄揚。
一眾女眷齊齊站起身來,再無先前矜持之意,陶醉聞著這芳香。
她們的皮膚蒼白,張開嘴露出的牙齒卻較常人長了一截,像是吸血鬼似的。
“好了,來喝粥!”
武見妙端起坩堝,倒在第一個碗上。
血紅的肉塊翻滾著倒了進去,可以感覺到,一眾眼神都死死盯著那碗粥。
但是,誰都沒有動。
看著她們的眼神,洛川愣了一下,隨手端起來。
“為什么不喝?”
武見妙翻了個白眼,說:“那碗是給你的!”
隨即,她又倒出第二碗來。
這一碗,自然便是她的。
前面這兩碗,是不加掩飾的,滿滿一碗。
然后,她才又分出六碗來,這六碗雖說不滿,卻也都差不了多少。
“好了,開飯吧!”武見妙把鍋中最后一塊肉都用刀劃拉干凈到碗里,這才意氣風發(fā)道。
“好耶??!ヽ(??▽?)ノ”
于是各自端粥斯哈斯哈吃了起來。
看得出來,她們吃得很急,也很滿足,臉上陶醉的表情快要溢出來了都。
她們吃得很粗魯,很粗魯,饑渴的表情寫在臉上。
但是洛川不覺得討厭,惡心,而是覺得她們有些可憐。
剩下這六碗粥,是平均分的,沒有誰多誰少的概念。
這一點無人提出意見。
刀姐刀妹最先吃完,擦擦嘴,端著空蕩蕩的碗過來。
兩人對洛川默默點頭,表示臣服,而后把碗放下,到一邊坐著去了。
先前刀姐失言,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如今她自己羞得臉色燙人,哪還有說話的臉面?
至于X甜甜則要大膽許多,她喝完了粥,伸出香甜軟糯的舌頭,在碗底轉了圈兒后,才堪堪收回。
她湊到洛川身邊,楚楚可憐說:“還是餓~~”
洛川想了想,把自己手上端著的一碗粥,放到了身前的地板上。
正應了前面她對洛川說過的某句話。
甜護士臉色劇變,最后饑渴戰(zhàn)勝了理智,竟然真的要趴下來。
被洛川制止了,他說道“以后少開點少兒不宜的腔調,你們一個也跑不了?!?p> 這句話聲音不大也不小,前言不搭后語,但在場眾人都聽懂了。
除了小無,半月想捂住她的耳朵,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來不及,于是嗔怪了一聲。
唐燕并攏長腿,哼了一聲,沒有什么表示。
刀氏姐妹互相看了一眼,又看見了對方身上的疤痕,各自放下了希望。
端著粥小口小口喝的武見妙笑了,她心里說這才有點當首領的樣子。
甜甜的粥又被多給了半碗,她臉色微紅,回到座位上。
一旁翹起二郎腿的唐燕莫名笑了下,似乎又罵了句什么,只不過這次甜甜懶得去反駁。
她老是覺得這碗粥喝起來黏乎乎地,總覺得喝也不是,不喝又不舍得,干脆一咬牙干了下去!
經(jīng)這一回,她倒是不敢再在洛川面前隨便開腔了。
收回視線,洛川輕輕啜飲著那碗鮮紅米粥,邊看向坐在身邊的武見妙。
他問:“我見那邊還有不少肉,是要留起來?”
“嗯,到你帶回新的獵物前,那就是咱們的口糧?!?p> 武見妙雙手在雙腿中央,宛如少女般的坐姿,低著頭輕聲說。
隨即,她繼續(xù)開口,語氣很平靜:
“這就是咱們要過的生活,狩獵,吃飯,變強,活下去。”
活下去是最后才能做的事情,這件事也最不容易。
“...”洛川想了想,沒有說什么我一定會帶你們活下去的喪氣話,轉而問:
“給我講講死神,密醫(yī),冥河之母吧?!?p> “好?!?p> 武見妙抬起頭來,眼中蘊藏的某種追憶消失不見,她一邊想,一邊緩緩說“
“冥河之母,是陰間的神祗,主管冥河。”
“至于死神,則是牽引亡魂的神祗。”
“而在陰間,要想活下去,信仰某位神祗,得到其庇護,是必不可少的步驟?!?p> “我們先前經(jīng)歷了很多場戰(zhàn)斗,損失很多人的性命,才最終得到了一條最小最小的冥河,得到了信仰冥河之母的資格。”
“冥河,就是庇護亡魂的河流。”
“在陰間,亡魂會很快被污染,污染之后的結果,就是墮落為神志不清的鬼物?!?p> “而有了冥河的庇護,哪怕失去了軀體,亡魂也會到冥河內(nèi)部安眠,只要準備好軀體,它便能再次蘇醒。”
“至于死神...冥河之母與死神曾經(jīng)簽訂過契約,約定每一個信仰冥河之母的孩子,都可以挑選一個人覺醒為死神?!?p> “死神擁有火種,可以點燃火焰,徹底殺死鬼物?!?p> “還是那句話,火焰,是這陰間最重要的東西,一切活下去與變強的根本。”
洛川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堪堪理解,消化了這句話。
“那之前,這做醫(yī)院我們見過的人,都是誰?”
“一部分,是確實有陰間的患者,另一部分,則是鬼遮眼,低級的術而已?!?p> “...那我打的電話?”
“那...也是假的?!?p> 洛川愣了下,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果然如此。
“你如果擔心你父母的話...大可不必?!?p> 武見妙似乎看出他的憂愁,低聲說:“仙狐既然能夠把你送過來,就必然會安頓好你的父母?!?p> “怎么安頓?”
“物質上面,先不必說,精神上,他們有關你的記憶會得到封存,除非你再出現(xiàn)...”
“否則,便不會想起?!?p> 不知何時,屋子內(nèi)安靜下來,大家看著低頭的洛川。
這時候,她們才想起來,眼前的男人,也不過只是個十八九歲的大男孩罷了。
甜護士的臉更紅了。
“嗯?!?p> 許久,洛川才緩緩抬頭,眼神中再無軟弱神色,將碗中余粥一飲而盡,環(huán)視四周。
“明天起,開始狩獵!”
“好?。 彼齻凖R齊答應下來,眼底自有一番活泛,神色多了幾分昂揚。
在這種鬼地方,想要活著,就要把作為人所有的虛偽與懦弱殺盡,兇猛得像野獸一樣。
這是曾經(jīng)死在她們面前的一位姑娘說過的話。
她是曾經(jīng)武見妙的第一位“死神”,卻還是死了。
如今她在那條冥河里。
時間流逝很快,當晚喝完粥后,洛川來到春的房間。
他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
自然是小無。
按照武見妙的說法,小無能感知到權位八以下大部分鬼物。
她將是隊伍中的眼睛。
在武見妙的安排下,春的房間在眾多護士房間的隔壁。
自然是為了保護。
春還沒有睡,在白熾燈的光芒下眼眶紅紅的,好像剛哭過。
“姐。”
洛川叫了她一聲,在她身邊坐下來,自然而然握住她有些冰涼的手。
這便不是為了占便宜。
“這些日子你受苦了,我....”
先前說過,洛川對春這類大姐姐,都沒有什么辦法。
她只是在看著自己,他就把自己要說的話忘了個一干二凈。
“那一天你叩門,我迎你進來,你可知道我之前在干什么?”
“不知道?!?p> “準備上吊用的繩子?!?p> 洛川默然不語。
“我本已經(jīng)心死,現(xiàn)如今又成了個累贅,你說說,我活著到底是圖個什么?”
春這句話沒有在問,她只是在自言自語,想來是有了答案。
如今洛川模樣大變,她也忘記了許多事,但總歸知道洛川會活下去的。
但她自己呢,又該用什么理由活下去?
難以解答。
“姐?!?p> 洛川沉默一會兒,說:“我怕自己一個人,最后也變成鬼了。”
“我很自私。”
他抬起頭,鼓起勇氣,說“所以你不要死,陪著我好不好?!?p> 和春一樣,他也不是在問,而是在說,或者說敘述。
這真的很自私,起碼洛川是這么覺得的。
因為自己怕孤獨,于是便生硬且粗暴地,要春拿命來苦熬。
這不是安慰。
如今事情變化太快,而仙狐太詭,把他們送到這個地方,如何又才能活下去?
武見妙說她們需要火才能活下去,于是有了洛川。
洛川也需要火才活下去,于是他找到春。
這一切不復雜,人跟鬼物尸體打交道多了,總要有個能夠休息的地方。
“可我又能怎么活呢?”
“武見她說活人的食物還有很多,而醫(yī)院地下室也很安全,她會和你一起,教你一些東西?!?p> 武見妙守著她,自然會很安全——在藥劑足夠充足的情況下。
“什么東西?”
“不是鬼就是魂,再不然就是藥?!?p> 洛川想想,武見妙說的話里,似乎沒有一句不帶這幾個字的。
“.....”
春低頭沉默良久,秀發(fā)微微垂下,燈光映照在她的肌膚上,看上去白如初雪。
“我答應你,不去想死的事情?!?p> 她說。
洛川聽了,似乎終于放下心中的一根緊緊繃著的弦,臉上終于泛起真實的笑意。
連夜疲憊卷在一起,他就此倒在身旁姐姐的懷里,沉沉睡去。
“啊呀”
春發(fā)出一聲驚呼,卻只能扶著他躺下,替他蓋上被子。
想要抬手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還握在洛川手里,想掙扎卻又不愿去掙脫了。
黑紅兩色組成的火紋隨著呼吸明滅,散發(fā)出溫暖。
他的掌心很溫暖,但春的手掌很冷。
但不知怎的,春的手腕似乎也多了幾條極為細微的紅色紋路。
它們隱藏在春雪白的皮膚下,極難發(fā)現(xiàn)。
而在窗外。
一個男人緩緩站起身來,漸行漸遠。
他背后,渾身依舊雪白的仙狐懶洋洋走著。
“他很好,我真的放心啦?!?p> 陳尋的聲音有著些許的惆悵,但多數(shù)地,還是愜意與輕松。
仙狐轉過頭來,似乎是看了洛川一眼。
祂的眼神中有著極為復雜的情緒。
“這就是我的宿命,他們兩個既然敢接,自然,也要有本事才行。”
前面的陳尋繼續(xù)出聲,他對著頭頂那個美輪美奐的女人,擺了個手勢:
“贊美月亮!”
后面,仙狐收回目光,看著雙手合十的陳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