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幾個鬼，一片哀紅（下）
醫(yī)院共有五棟樓。
不，應(yīng)該說現(xiàn)如今，還健在，完好的，一共有五棟樓。
坍塌成殘垣斷壁的，自然不算。
“按照咱們現(xiàn)在的隊伍實力，如果全都撲在一個地方，實在是太過浪費，所以自然要分組行動。”
醫(yī)院，一樓。
原本是問診，拿藥的地方，被武見妙當成了開戰(zhàn)前會議的位置。
洛川等人，自然沒有意見。
因為墻上掛著的，是整個醫(yī)院的地形圖。
那必然不是自然放置的，而是某次探索的戰(zhàn)利品。
“今天咱們的目標，是四號樓的一二層樓，所以咱們最主要的任務(wù)，是這里。”
武見妙指著四號樓的每層安全通道位置，面容嚴肅。
“先前暴亂發(fā)生時，第三層的通道有一個是未關(guān)閉的，上層有很多當時就已經(jīng)非常強大的鬼物。”
“如果我們想要清理出四號樓，就必然需要隔斷四五層與下層的聯(lián)系?！?p> “所以，今天，我和洛川，刀姐，唐燕為一隊，直接沖到上層，關(guān)閉安全通道?！?p> “至于剩下的所有人，以小無的感知為輔助，負責絞殺一二樓被吸引而來的鬼物，明白了么？”
“我有問題?！毙o率先舉起了手。
“怎么了?”武見妙示意她直接說。
“那天晚上，我們?nèi)ニ奶枠堑臅r候，有一頭很大很大的鬼物，祂似乎發(fā)現(xiàn)了我們?！?p>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沒有攻擊我們，但現(xiàn)在...我覺得祂有可能還在二樓徘徊...”
武見妙眼神波動了一下，她說：
“以后這種事，要早點告訴我。”
她的語氣少有的嚴厲。
“知道了?！毙o乖乖點頭。
“按照你的猜測，祂在什么權(quán)位？權(quán)位六么？”
“不可能?！毙o否定了這個猜測，咬著指頭，認真想了想，說：
“我估計，得是洛川哥哥和刀姐姐一起，才有勝算?！?p> “嗯？”武見妙的眉頭略微皺起，而后松開。
室內(nèi)的氣氛稍稍有些沉默。
“我覺得我們可以引蛇出洞?！?p> 洛川舉起手來，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武見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甜甜當了次捧哏。
“就是先前，咱們不是煮過粥，吸引過來許多小鬼么？”
洛川想了想，說：“那咱們這次，干脆在樓頂再煮粥，繼續(xù)引鬼唄？”
“不行?！?p> 半月?lián)u搖頭，語氣溫和，“當你在一個區(qū)域，長期點燃火焰后，那些小鬼就會離開這片區(qū)域?！?p> “所以那天晚上，咱們無論怎么吃喝，都沒有小鬼出現(xiàn)?！?p> “而那些權(quán)位七的鬼物，則有了一定的神智，對這樣的粥...不會太感興趣的?！?p> “可以?！蔽湟娒顝亩道锞従從贸鰜硪环N淡綠色的藥劑，展現(xiàn)給眾人：
“密醫(yī)能夠調(diào)配一種藥劑，能夠引誘鬼物，據(jù)說對鬼來說，極為香甜?！?p> “真的么？”小無興奮地蹦蹦挑挑，腦袋上的呆毛一晃一晃，顯得可愛至極。
“當然，只不過，需要不少草藥...”
大家的眼神緩緩轉(zhuǎn)向刀姐刀妹，那意思很是明顯。
“還讓我們?nèi)ィ俊钡督憷浜咭宦?，顯然是對自己的信心不怎么足。
“這次你就好好采，武見醫(yī)生讓你猜什么，你就猜什么，不難，我和小無也跟著你們?！?p> 半月如是安慰道。
“哼~”聽到這話，刀姐的臉色才好看不少。
——所謂采草藥，其實不是需要一種特定名稱的草藥，而是需要具有一種特定功效的草藥。
當然，這也會產(chǎn)生不少錯誤。
比如之前的刀姐刀妹去采摘生菜，本來是一件極為簡單的事情，但誰知道刀妹摘了一種生菜后，覺得尤其好吃，整個人都開心了起來。
刀姐一嘗，眼角都翹了起來，發(fā)現(xiàn)確實是這樣，于是這才猜回來。
而當時，如果說誰吃肉喝湯最多，那自然是當晚最高興的洛川。
——于是他致幻的最徹底。
“嗯...正好，你就去采摘昨天的那種就可以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應(yīng)該叫醉子草?！?p> 武見妙囑咐道。
“好，知道了?！钡督闫夂昧瞬簧伲侠蠈崒嵈饝?yīng)下來，于是和半月，妹妹，以及小無出去采藥。
“至于你們剩下的幾個，就先去醫(yī)院后方那條街上，清理一下鬼物吧，也是為了照應(yīng)她們。”
武見妙對著洛川以及剩下的人說道。
“好，沒問題。”洛川答應(yīng)下來。
應(yīng)該說，醫(yī)院分為前后兩個大門。
前大門離現(xiàn)在洛川等人所居住的五號樓極遠。
而后大門則離五號樓較近，尋常人翻個墻便能進出。
這也是先前那三個人敢假扮成神羅隊員的原因。
只不過現(xiàn)在武見妙直接招出數(shù)頭僵尸來，負責巡邏，警惕，如果發(fā)現(xiàn)生人，直接咬上去即可。
——看樣子因為之前的事情，武見妙是動了真怒。
而醫(yī)院，也徹底絕了所有人的希望。
不過，在陰間，希望這種東西，本就是毒藥，自然會害死所有人。
“你還沒怎么去過外面吧？”
“去外面其實不怎么需要準備，不，應(yīng)該說，最需要準備的是內(nèi)心?！?p> 甜甜這么說著。
她似乎想要傾訴什么，而這種傾訴，不僅僅是對洛川，也是對自己。
“其實之前，我們有十幾個人的，之前的之前你，還要更多?！?p> “可是現(xiàn)在，我們只剩下了七個人?！?p> “武見醫(yī)生，以及我們六個護士?！?p> “其實我一直...對于活著，沒有什么目標，反正不死就好了啊?！?p> 她淡淡地笑起來，但是笑容中，卻是勉強與自嘲。
洛川沉默了一瞬，問，“你...在害怕？”
“不然呢?”甜甜反問了一句。
“正常...因為我也有點緊張?！?p> “不過..你不是出去了很多次么？怎么會害怕？”
“我是出去了很多次，但那不代表，我就能拿出去拼命不當回事！”
甜甜的語氣稍有些重，但她隨即低下頭來，輕聲說了句抱歉。
“..”洛川拍了拍她的肩膀，“要不要聽聽我的故事?！?p> “快點講，在她們回來之前。”甜甜悶悶說。
“我...”洛川張開嘴啊哦了一聲，似乎想說什么，最后卻什么都沒有說。
“我胸懷大志?！?p> 這句話不是自夸，而是自嘲。
“我自認為這是個貶義詞。”
他這么說。
“我對很多事情，很多人，都懷著無限的熱愛?！?p> 隔著衣料，洛川輕輕撫摸著胸口那道傷痕，眼神中滿是懷念與感傷。
“我..是個宅男，我雖然比較反感這個詞，可是沒辦法，誰讓我就是這樣的人呢？”
“我當然想要改變，或者說去社交，但是那太難，因為之前，沒有經(jīng)歷過這一切的我實在太胖。”
“沒有人喜歡一個胖子，更沒有人愿意等他慢慢變成一個瘦子，那實在太長，而人們往往不習慣等待。”
“是我的問題，因為我的身上漸漸構(gòu)成了一個死循環(huán)?！?p> “因為走出舒適圈太難，而一旦沉浸在屬于我的舒適圈，走出去反而會愈加艱難?！?p> “比如？”甜甜擦擦眼淚，瞪大眼睛問。
“比如之前，我就從來沒有跟你這樣的美少女說過話?！?p> 洛川淡淡說。
“哼~”甜甜哼了聲，沒有反駁。
“雖然因為武見的藥，我瘦了下來，又經(jīng)過你們的培訓，會了一些簡單的格斗技術(shù)。”
“但是我..其實還是那個宅男，也就是大家口中的死肥宅。”
“這大概不是因為外型，而是因為心態(tài)?！?p> “我還是那么的..好色且猥瑣?！?p> “我還是會害怕，緊張，逃避，就像我之前說的，跟你們說話時，像是撐大肚皮的牛蛙般?！?p> “...”
甜甜沉默了，眼神盯著洛川，這是她第一次地看著洛川。
春站在樓梯邊緣，聽著弟弟的自述，手指死死掐住了胳膊。
自己的弟弟出了這樣大的問題，她卻不聞不問，實在是太該死了啊...
“所以，這大概不是一個合格的故事，因為只有欲揚先抑的抑，卻很難有昂揚而起的時候?！?p> “之前...你帶著武見醫(yī)生，來救我們的時候，那時候，你在我眼里，就不是宅男了?！?p> 甜甜說了這么一句，讓洛川有些語塞，或者說沉默。
“對你來說，或許有些事情，只不過是當時的選擇而已?！?p> “但是我們都記住了。”
“你幫助唐燕的事，我們都記在心里了?！?p> “小無很喜歡你?！?p> “雖然這么說，有些晚，也有些莫名其妙?！碧鹛鹦α诵Γ瑥堥_短短的手臂，“歡迎你，加入我們啊，頭子?！?p> 洛川想了想，認真把那纖細的身體擁進懷里，“以后，請多關(guān)照了?！?p> “或者是多多指教？”甜甜挺起胸膛蹭了蹭，聽見耳畔洛川呼吸粗重，兩眼笑得彎彎似月牙。
“...”洛川沉默了會兒，輕聲說道：“謝謝。”
“害，客氣啥呢?！碧鹛鹋呐乃募绨?，主動離開了他的懷抱。
“呵呵?！甭宕ㄐα讼拢X得此時的甜甜好生霸氣。
遠處，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是春。
“姐？你怎么在這？”洛川面色極不正常，因為他想裝得很正常，于是反而露了餡。
“沒什么，就是囑咐你，小心點?！贝赫娴哪寐宕ó斪约旱艿芴哿?。
或許是因為環(huán)境的劇變，也或許，是因為周圍有了可可愛愛的姑娘們，所以春的臉上多了幾分生氣。
先前她想要把自己轉(zhuǎn)化為鬼物，洛川和她長談了一次，使得她打消了這個想法。
正如洛川自己說的，“姐，你不是累贅，過去不是，現(xiàn)在不是，將來自然也不是，放心吧！”
于是春漸漸打消了這一想法。
“春姐！”甜甜有點不樂意了，“你怎么光囑咐他呢，還有我咧！”
“好，你也是，你們都是，小心點，注意安全?！?p> 。
收拾好后，眾人兵分兩路，出發(fā)了。
從五號樓，也就是他們目前所在的樓出發(fā)，周圍顯得很是空曠。
但是...感覺上來說，每一扇門，每一棵樹背后，可能都隱藏著惡意。
這種感覺，洛川可太熟悉了。
——之前，醫(yī)院還沒有點燃火焰的時候，不就是這樣子么？
回頭望去，醫(yī)院頂樓，依然燃燒著火焰。
先前，幾位護士就是去添火，才使得洛川與甜甜獨處了一段時間。
至于刀姐，她們則早早就出發(fā)了。
先前說過，醫(yī)院背后是一條街，而街對面則是一個公園。
刀姐刀妹早就來到公園多次，或是清楚匪徒，或是采藥，所以不擔心安全問題。
至于洛川，他們則是順著大街，清理沿街商鋪可能存在的鬼物。
沿街商鋪，依然保持著繁華的景象，只不過卻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住了。
——當然沒有人，只不過陰影處傳來的，滿是惡意的視線，卻是仍然讓人有些背后發(fā)涼。
空氣中傳來濃稠而又厚重的尸骸氣息。
是先前，洛川點燃火焰時，主動退出醫(yī)院的氣息。
這代表著什么，自然很是清楚。
“汪汪汪汪??！”
遠處，傳來一聲犬吠，卻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陰犬是本土的陰物，只要沒有火焰的地方，都有可能被它偷襲，一定小心?！?p> 洛川走在最前面，聽著身后武見妙語氣不帶一絲波動的科普，心中愈加小心。
就在武見妙話音將落未落之際，一道黑影赫然從前面的鋪面躥出！
“嗖！”
洛川整個人神經(jīng)本就處于緊繃狀態(tài)，此時怎么會反應(yīng)不及？
卻見他右手猛然竄起一道赤色火焰，朝著那陰犬燒了過去！
“轟噼里啪啦”
火苗驟然竄起，在那陰犬毛發(fā)上迅速燃燒起來，使得它看起來像條火犬。
“暗鎖！”洛川輕喝一聲，左手暗焰躥出，一道黑色鎖鏈宛若毒蛇般兇猛躥出。
“嘩啦啦啦啦啦啦啦”
那道鎖鏈迅速將那燃燒著的火焰，死死纏繞起來！
“我來！”
一聲輕喝自他背后傳出，卻見一道白影以極為詭異的姿勢從他身前竄了過去。
是唐燕。
哪怕洛川已經(jīng)到了權(quán)位七，卻竟然沒有看清楚她的行動軌跡！
如此...是為急速！
“唰”“唰！”
已經(jīng)獸化后，唐燕的兩只腳跟背后竟然各自生出了一根利爪，此時她正面刺了上去，瞬間將那陰犬貫了個通透。
最后，是武見妙，她緩緩走上前去，整個人依然是那般清冷，好像沒有任何事能夠讓她動容。
“嗚嗚~”
她的右手張開，里面黑色漩渦漸漸深沉。
洛川見狀，左手扯動黑色鎖鏈，將那陰犬魂魄拘出，使得武見妙得以吸收。
整個過程，雖然有些許滯澀，但是很快便已經(jīng)完成。
“很好。”
吸收完反饋的能量后，眾人繼續(xù)向前探索。
唐燕則閑不住，雙手雙腳并用，在各色汽車與建筑物間攀爬。
她白色的身影穿行在各色建筑物間，卻從來沒有失手過，動作敏捷，出乎所有人的預(yù)料。
看樣子..那天晚上的苦熬，是值得的。
洛川看著這一幕，有些欣慰。
“喵~”
唐燕站在小樓樓頂，一手摟著避雷針，一手看向遠方，神情突然有些變化。
她的面色很奇怪。
是驚訝，然后是好奇，最后只剩下了...驚恐。
接著，她立刻往下攀爬。
遠處的那一幕景象，讓她破防了。
“啊??！”
她直接跳了下來，在某處車頂打了好幾個滾，在堪堪站住。
“怎么了，你這是？”洛川有些驚訝。
“那面...都是紅的！”
“血紅！”唐燕站在洛川身后，竟然像是小女生般，極為驚恐。
“慢慢說，冷靜?！?p> “就...都是紅色，血紅一片，一大條，對，我覺得應(yīng)該是一條紅蛇?！?p> “有多大？”
“就...地鐵列車那么大吧?！?p> “你確定....沒有看錯？”武見妙面色仍然有些詫異。
“當然！”唐燕立刻點點頭，雙手比劃著，“就是和斜號那種啊，你知道吧？就那么大?。。?！”
“一起去看看吧?！甭宕◣е齻?，一起去了離著最近的那棟小樓，望向遠處。
遠處，是層層已經(jīng)接近死亡的大樓。
到底是什么感覺呢？
洛川形容的話，便是“人間蒙塵”。
而在這一棟棟廢棄的大樓之間，一道紅流橫亙在中間。
——他很難去形容，倒是覺得唐燕的比喻有些不恰當。
那當然不是列車。
列車哪有她大？
那是蟒，卻似大江般寬闊，于是給人一種流動的感覺。
“它..真的是活物么？”
洛川壓著心中的震驚，或許是在自言自語，或許是在詢問著所有人。
“她是?！蔽湟娒钶p輕頷首，顯然，她自己被震撼得也是不輕。
“權(quán)位四，就是如此?！蔽湟娒钫J真說。
“....”沉默，一陣沉默。
“密醫(yī)的傳承介紹過她，名字叫五相，據(jù)傳是八岐大蛇被斬下的那顆頭顱，經(jīng)過修煉后化作的大蛇?！?p> 一個蛇頭...便是權(quán)位四？
“據(jù)傳八岐大蛇，每一個頭都具有權(quán)位三的實力，合起來，組成的蛇便是權(quán)位二?！?p> 武見妙看著那道橫亙在層層都市間的熾紅蟒蛇，不禁幽幽嘆了口氣。
或許，這才是陰間吧。
洛川看著那道在層層都市中自由自在，恣意穿行的五相大蛇，沉默了很久，很久。
或許...這個世界，更適合他？
不知怎的，他忽然感受到了這樣的念頭。
于是心神激蕩。
是啊，或許是這樣。
因為這個世界，真的有自由二字。
你夠強，你便有自由。
正像那條蛇一樣，自由自在。
“大丈夫，當如是?！彼?。
“如是什么？”唐燕在一旁，隨口問了句。
“如是踏蛇乘風，以游天地。”洛川幽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