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楓林晚亭
許風(fēng)和溫華都不是拖沓的人,他們說走就走。
寧靜的秋夜,寂靜的白亭,楓林在晚風(fēng)中涌動,婆婆娑娑,就像少女輕快而又曼麗的舞姿。
東方豎走出了帳篷,帶著他的長劍,和一杯溫?zé)岚l(fā)燙的老酒。
他走進(jìn)白亭,坐在白石板切鑄的長凳上,看著墻壁上殘余的鮮血,將酒杯放在了身旁。
他拔出長劍,一柄二尺三寸的窄長細(xì)劍,在月光中泛著微微的寒芒。
與蔣琨的對決中,這柄劍并沒有見血,但他依然擦拭的很認(rèn)真,擦拭的非常仔細(xì),一遍又一遍,似乎已經(jīng)出神。
鬼車的尸體就在不遠(yuǎn)處的古道上,無聲的倒在黑暗里。
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劍客,馬上就要變得又臭又爛,誰又愿意去理會呢。
幸好今天還是有人理會的。
皎潔的月光下,一輛馬車沿著小路駛來,半圓形的頂蓋,碧玉色的圍簾,前室上坐著一個人。
一個蒙住面龐的黑袍人,戴著頂很大的兜帽,將帽檐壓得很低,讓人看不到他的眼睛。
他的手里沒有馬鞭,只拿著一個小巧的鈴鐺,隨著手腕的晃動,撲呤、撲呤,和馬兒的蹄聲一樣輕快。
他很快就來到了白亭前。
馬車在古道上停駐,旁邊,就是鬼車的尸體。
東方豎就坐在白亭里,但沉默著,好像并沒有注意到這個黑袍人的出現(xiàn),他只是一遍接著一遍,依然在擦拭那柄長劍。
晚風(fēng)中,月光下,黑袍人也沒有出聲,他彎腰伸手,捧起鬼車的尸體,那手臂無力的垂下,就像捧起了一個破爛的玩偶。
與尸體一起的,還有那柄漆黑滲人的長劍,那一枝早已冷卻發(fā)寒的烏色火銃。
將它們裝進(jìn)馬車的后廂,黑袍人又離開了古道,看樣子,他要去尋找鬼車發(fā)射的暗器,
月色雖然明亮,但被楓樹的枝葉層層阻擋,林間很暗,但黑袍人非常有耐心,他搜尋的也非常仔細(xì)。
一枝枝短矢,一枚枚飛鏢,甚至連那顆與金劍交撞、現(xiàn)在已四分五裂的鐵彈,他也取出一方綢布,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從草地上收集。
直到明月高懸,直到老酒冰涼,直到黑袍人再次搖動鈴鐺,東方豎依然沒有抬頭。
馬車就這么走了,載著鬼車的尸體,伴著鈴鐺的節(jié)奏,撲呤、撲呤,沿著小路消失在了夜色里。
九月的晚秋,微寒的楓林,白亭里寧靜而冷寂。
溫暖也是有的,身旁的帳篷里就亮著火光。
一壇壇老酒也已經(jīng)開封,現(xiàn)在正架在熾熱的火盆上,散發(fā)著誘人的濃香。
幾個女郎年輕美麗,身材窈窕動人,有的拍著小鼓,有的鶯歌燕舞,好像從來都沒有過煩惱。
她們就這么一直跳著、一直唱著,只因?yàn)闁|方豎還沒有讓她們停下。
她們一向很聽話,而且擅長的不僅僅只是歌舞,她們的技巧也很熟練,只要你還是個男人,她們總能讓你變得滿足。
但東方豎卻嘆了口氣。
因?yàn)楸绕鸹鸸庵械拿烂?,他情愿在黑暗里孤?dú),孤獨(dú)的喝酒,孤獨(dú)的陪著這柄長劍。
起碼這黑暗里的片刻孤獨(dú),能讓他的心里寧靜一點(diǎn)。
只是有人不想讓他孤獨(dú)。
帳篷里突然傳來了一聲女人的尖叫。
一聲因驚嚇和恐懼而發(fā)出的尖叫,短短一瞬,卻又戛然而止,似乎出聲的人已被扼住了喉嚨。
東方豎也已經(jīng)站起了身。
前方,在燈火的映照下,帳篷中多出了一個高高瘦瘦的黑影。
這是一個男人的身影,但似乎戴了頂頗為奇特的帽子,從前額到后腦,好像海船上的三角帆,高高的立在空中。
東方豎傾斜劍鞘,敲了敲長凳上的酒杯,發(fā)出“?!钡囊宦暣囗憽?p> 帳篷中的男人立刻有了察覺,他轉(zhuǎn)身、抬手,綢布立刻被切出了一道長長的裂口。
一截窄窄細(xì)細(xì)的劍身從中露出,泛著一股幽邃而滲人的紅光。
看到這柄深紅色的長劍,東方豎已經(jīng)知道了他主人的身份。
“紅雀殺人,鬼車催命。”
鬼車已經(jīng)死了,紅雀,殺人的紅雀,現(xiàn)在就在眼前。
他的身材幾乎與鬼車一樣,高高瘦瘦的,只不過鬼車是全身漆黑,他上上下下卻是通紅的一片。
鮮血一樣的紅,耀眼的紅中又帶著些濃重的烏光。
他的頭上不是帽子,而是高高豎起的紅發(fā),被梳成三角的模樣,隨著風(fēng)兒微微晃動。
他緊緊的盯著東方豎:“鬼車呢?”
他明明是個男人,聲音卻很清脆,甚至可以說是婉轉(zhuǎn)靈動,但眼睛里絕對沒有一絲友善。
東方豎當(dāng)然也在盯著他:“鬼車已經(jīng)死了?!?p> 紅雀的聲音漸漸發(fā)寒:“是你殺得他?”
東方豎很平靜:“是又怎么樣?”
紅雀忽然在笑,笑聲又變得非常動人:“那我可要好好的感謝你?!?p> 東方豎冷笑:“我殺了你的朋友,你為何還要感謝我?”
鬼車的眼睛是紅色的,紅雀的眼睛卻是黑色的,烏黑烏黑,很大、而且很亮,在黑夜中一定能看得很清。
“誰說他是我的朋友?”
“難道不是?”
“當(dāng)然不是?!?p> 紅雀走向白亭,他本是一身的深紅,現(xiàn)在卻幾乎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像我們這種劍客,又怎么會有朋友?!?p> 東方豎站的筆直,手中握著長劍:“如果你想出手,最好就趁現(xiàn)在?!?p> 紅雀已經(jīng)消失不見,沒有腳步,沒有呼吸,只有黑暗中若有若無、卻依然清脆動人的聲音。
“為什么非要是現(xiàn)在?”
“因?yàn)樵龠^一會,我可能就已不愿出手?!?p> “為什么不愿出手?”
“因?yàn)槲疫€有個約會。”
紅雀忽然大笑,這笑聲似乎是在左邊,又似乎是在右邊,有那么一瞬間,好像就在眼前。
“如果是帳篷里的那幾個女人,我想你恐怕要失望了?!?p> 東方豎微微一動,立刻就感到一股清晰透骨的殺意,從他面前輕輕飄過,又輕輕的飄入黑暗。
“你殺了她們?”
“一點(diǎn)迷香而已,只是忍耐一個晚上,這對于你來說,應(yīng)該并不算太難吧?”
東方豎沉默,紅雀卻似乎已失去了耐心:“我知道你是誰,我也只問你一件事?!?p> “鬼車的尸體去了哪里?”
“你問錯人了?!?p> “你不知道?”
“不錯?!?p> 黑暗中一時無聲,過了許久,那清脆動人的聲音才又響起,只不過這一次卻飄得很遠(yuǎn)。
“蔣琨的劍法并不算太差,縱然是你,想一劍擊敗他也決不輕松,我知道鬼車不是被你所殺?!?p> 片刻之后,他的聲音飄得更遠(yuǎn):“但東方家并非人人都是重影劍的,所以你最好也不要騙我?!?p> 明月皎潔,楓林寧靜,紅雀似乎已經(jīng)離開。
他是一名劍客,同時也是一名出色的刺客,如果沒有一擊必殺的把握,絕對不會冒然的出手。
盡管自己處于黑暗之中,盡管東方豎連長劍都沒有出鞘,但是他依然沒有把握。
一場沒有把握的戰(zhàn)斗,他只能選擇離開。
畢竟,這是東方家的重影劍,濟(jì)南府東方家的牌面。
黑暗中已經(jīng)沒有了殺意,東方豎忽然又坐了下來,就坐在冷寂的白亭里,靠著那杯冰涼發(fā)寒的老酒。
他繼續(xù)擦拭著長劍,擦的很認(rèn)真,擦的很仔細(xì),因?yàn)榫驮诿魈欤€有一個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