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xiàn)實(shí)

大遷徙

第二章

大遷徙 歷三月 5045 2021-11-10 13:52:40

  月紅和立生不知道怎么又睡著了,等她們醒來發(fā)現(xiàn)爸媽都不在身邊。

  屋外,太陽已經(jīng)爬上了山頭。兩人起來到廚房打來一點(diǎn)涼水刷牙,又打濕毛巾抹了一把臉。

  廳堂里,陳福和陳前進(jìn)兩家人已經(jīng)在呼啦呼啦吃早飯。

  姐弟倆到爸媽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一通也沒見人,便回家了。此時他們肚子餓得咕咕叫。

  月紅在廚房找到昨晚的剩飯,右手手指捏一點(diǎn)起來湊到鼻子邊嗅,沒餿。她搬來燒火凳,站在上面,往鍋里倒點(diǎn)清水,用竹刷刷了一遍鍋和鍋鏟,再用鍋鏟舀出洗鍋水。立生擦燃一根火柴,點(diǎn)著一小把干稻草塞到灶里。

  “哎呀老天,莫搞起火嘍!”陳前進(jìn)媳婦從門口經(jīng)過,她家的廚房就在隔壁,怕起火了自己家也遭殃。

  “不會。”陳月紅回頭望了一眼。她在鍋里抹了點(diǎn)豬油,把剩飯倒進(jìn)鍋里翻炒,左手撐住灶臺,防止摔倒。飯炒熱后,在出鍋前加了點(diǎn)醬油和鹽。姐弟倆的早飯就好了。

  正當(dāng)姐弟倆吃飯呢,陳福和陳前進(jìn)媳婦從外邊沖進(jìn)來,

  “哎呀,兩個人還在這里吃飯!聽說高虎山亭子里有個人吃藥死了,還不去看看是不是你們媽!”陳福家的張著一張嘴巴,露出一口不是很整齊的黃牙,下排牙齒中間的兩顆是鑲的金牙,配上一頭毛頭,像個老太太似的佝著背。

  “嗨呀老天,一日到夜吵,沒個初一沒個十五的,煩都快煩死了。現(xiàn)在好了,人還不知道有沒有……前進(jìn)家的說到。

  兩個孩子聽著這些話,心里很害怕,開始啜泣起來,嘴里的飯粒子時不時掉一點(diǎn)出來。正哭得稀里嘩啦,陳有和從外邊回來。

  “不是,是別人?!彼麑χ葑永锏男『⒑蛢蓚€女人說。原來他一早沒見譚家英,又聽陳福家的說見她一早出去了,后來又在菜市場聽人說高虎山半山腰的廳子里藥死了一個人。他一下慌了:莫不是自家女人?他同旁人交代了一句去我家找兩個小孩,就往山上跑去。等他慌張害怕上了山,只見破亭子外圍了十多個人,有人在嚎啕大哭。

  他心里斷定不是孩子?jì)?,那些圍著的人他也不認(rèn)識,人家不會平白無故給別人家的人哭喪的。

  他放下一顆懸著的心走過去,地上躺著一個人,身上蓋著白布。

  “老兄,出什么事了?”他逮住一個年級大些的男人問道。

  “兩口子吵架,想不通,女的跑出來喝藥,沒了。她男人這不在旁邊哭呢!可惜了……“

  陳有和得了這話,心徹底放下了。

  他回到家見兩個孩子在哭,安慰道:莫哭,你媽回你外婆家了。

  “聽哪個講的?”屋里兩個女人問。

  “別人從新店子回來,說見她往煤礦嶺去了?!?p>  “哦,那就好。天命啊,老天!“女人感嘆道。陳福媳婦剛剛是著著實(shí)實(shí)擔(dān)心了一把。她慶幸喝藥死的不是自己那個鬧心的鄰居,因?yàn)樵缟纤齽傓陕淞艘话褜Ψ?,萬一真死了,那自己心里也會不好過的。

  譚家英這時正走在通往煤礦嶺的山路上。過了彭門寨,再翻一座山頭就到了,她娘屋里就在煤礦嶺腳下第一間。

  此時她心里亂哄哄的,回去她媽肯定得數(shù)落一通。算了,管不了那么多,她心里一口氣堵著上不來。

  清早她睜著一對鼓泡眼從門口出來,就見陳福家的指著天,罵道:倒灶頭的人家,日也吵,夜也吵,自己家沒有初一十五,也不讓別人家過天安生日子……

  她知道在罵自己,臉一下綠了,沉著臉走出大門口,進(jìn)了廚房。她塌在燒火凳上,卻沒有點(diǎn)火,就那么一直坐著,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這些年在別人的屋檐下真是沒少受氣!作為這個屋里的外來戶,其他兩家人沒少在背地說她家的閑話。就拿前些天來說,自己同兩個孩子在廚房燒火煮晚飯呢,就聞到一股香味。等天麻麻黑的時候,陳福家的提了個鐵水桶徑直進(jìn)了她家廚房,神神秘秘地從桶里端出一小碗香噴噴的臘肉糯米飯,并且不時地回頭朝門口望去。見沒人,這才湊到她耳朵邊小聲說道:給孩子嘗嘗味道,別讓前進(jìn)家的曉得,他家兩個男孩子刁死了!

  譚家英受寵若驚,忙不迭點(diǎn)頭,笑著小聲說:哎呀,多不好意思,你留著自己吃呀,家里那么多人!

  兩人說了幾回客套話,陳福家的就回自家廚房去了。

  其實(shí)這情景在陳前進(jìn)家剛剛上演過,陳福想讓鄰居在外邊說他的好,以提高自己的名聲,所以經(jīng)常讓自己女人做這些。

  又過了幾天,這天她從外邊回來,只見陳福家的和前進(jìn)家的正蹲在陳福家的廚房墻根下?lián)癫?,嘴里還有說有笑。她正準(zhǔn)備走近去問問是什么好事,只聽得陳福家的嗤笑著說,“她家啊,沒日子過,窮得只剩四個人了。兩個孩子天天吃起飯來就眼饞得不行。

  “就是,丟人呦,孩子都養(yǎng)不起!你看看,村里除了幾家吃公家飯的,誰家只養(yǎng)兩個娃就不生了?“前進(jìn)家的附和到。

  “就是,她男人還嘴硬說什么響應(yīng)計(jì)劃生育呢!鬼腦殼!“

  譚家英聽到這里已經(jīng)明白這分明就是說的自家的閑話。她心里氣惱,但凡男人能爭點(diǎn)氣日子都不至于過成這個樣子。

  想到種種,最終她飯也沒心思做了,垂著眼皮,耷手耷腳走出了廚房,往村口的方向走去,她想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地方!

  能去哪呢?除了娘屋里,還能去哪?

  想到這里,她又哭了一陣。

  這樣想了氣,氣了想,老虎太陽照在她身上也不覺得熱,手腳還是發(fā)冷,只是臉被曬得通紅。等她穿過一片梯田,再經(jīng)過幾棵一人多高的芭蕉樹右拐,一排低矮的平房映入眼簾。這些都是市煤礦公司員工的住房,前些年這里發(fā)現(xiàn)了豐富的礦產(chǎn),市煤礦公司就派了技術(shù)人員和一些原有的員工來,另外還在本地特招了一批員工,待遇和總公司員工一樣,譚家英的爸就是其中一個。那會有二十來年了,她記事起就待在這個地方了。

  這兩年隨著煤礦資源的枯竭,總公司有意要放棄這里。

  譚家英順著坡走下去,從墻上的玻璃窗戶里看到她媽梳著兩條辮子在耳后,此時正坐在廳堂里打盹。礦工們還沒下工,沒人來吃酒,她就趁空偷個懶。她娘屋里正對面是一間大長間,一排的玻璃鐵窗,從窗戶往里望去,里面堆滿了生銹了的挖礦工具和機(jī)器。四周長起了半人多高的野草。

  “媽,媽……”譚家英走到她媽跟前,連喊了幾聲。

  她媽猛一下驚醒過來,“哎哎”

  “哎呦,是你呀,家英。我還以為是吃酒的”

  “哎!你怎么這副鬼樣子?“她媽三嬌這時瞧見自己女兒一雙腫泡眼,滿臉憔悴。

  譚家英沉默了半晌,未語淚先流?!案泻蛢蓚€打架了……”

  “那個遭天譴的!鬼使你去他家的,那時候叫你莫去那個窮死了的人家,你偏去?。“Α?p>  譚家英媽性子比較強(qiáng)悍。她生養(yǎng)了三女三崽,男人讀過幾年書,家里家外的活是不會干多少,好在混了個工人當(dāng),不過要養(yǎng)活六個子女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這些年要不是她賣點(diǎn)米酒,憑男人那點(diǎn)工資,大兒建國的大專怎么供得出來?眼下老五永國又在上高中,老六愛國上初中,哪樣不要她來操持?三個女子已經(jīng)出嫁是指望不上了。她想著等孩子們都出來了就好了。

  她狠狠地把女婿罵了一通。末尾又交代女兒安心住下,他陳有和不來接就不回去,兩個孩子又不是你一個人的,餓不死!這次就狠個心,撂開幾天。

  在家里的月紅和立生聽到媽媽沒死,回了外婆家,心里就不慌了。小孩子的世界,沒有太多的煩惱。現(xiàn)在他們正在爺爺婆婆家里的長凳上坐著玩解手繩。

  爺爺婆婆家離他們住的地方其實(shí)也不過十來米,但是小巷子疙疙瘩瘩的,中間隔了七八戶人家。

  “你個短命崽還想不想要家了?像什么樣子?成天和那些人混一起!崽女都那么大了,該懂事了?!贝藭r有和爹昌世老漢正在訓(xùn)自己的兒子。他手扶著原木八仙桌站著,身穿灰白無袖布衫,露出干瘦蒼老的胳膊,下身是一條深藍(lán)色的長褲,褲腳卷齊腿肚子。他手指著陳有和罵到:你個短命鬼,就是作死?!蓖履亲语w得老遠(yuǎn)。

  陳有和坐在長凳一頭,沒了昨天的氣焰,迷著眼,吐出一口煙,嘟囔著:是,凈是我的錯!吵起架來從來沒有哪一個說我的好,凈是說我壞!我就那么壞?

  “你要做下好事,別人才說你好。你這個人啊,跟你說不通?!安览蠞h氣得撇過臉。

  “娃娃呀,明天去把家英接回來,人家嫁過來不容易,又生下兩個孩子。明天你到親家那里好好賠個理?!暗首恿硪活^的有和媽勸道。

  “明天再說!“

  “咦!你怎么說不通呢。行了,你也三十歲的人了,自己好好理理,旁的人多說也沒用。月紅兩個在我這里吃飯,晚上也睡這了。等會兒又不知道你去哪里野了?!八麐屨f到。

  這樣的時候有人管飯,月紅和立生當(dāng)然高興。她倆一會兒便跑出去玩了,直到飯點(diǎn)才回去。

  吃過晚飯之后,姐弟倆回到自己家,一人提了一桶涼水,站在廳堂門口的石頭臺階上洗澡。因?yàn)闆]有專門洗澡的地方,不管春夏秋冬,村里除了女人,大家都這樣提一桶水露天洗澡。像月紅這樣大的還不知道羞,大一點(diǎn)就知道藏在房里洗了。

  洗涑過后,姐弟倆便前后腳摸黑去了爺爺婆婆屋里。屋里最靠里面的老木桌上點(diǎn)著煤油燈,木桌緊挨著一張木床的床頭,床頭就靠著墻放,床頭往上一兩米的墻上一扇木窗,窗外是黑洞洞的天,窗臺上放著一個竹制的酒鉤。爺爺婆婆此時半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見兩個孫兒來了,便爬起來,笑著招手說:來,脫了鞋到里頭來。

  兩人立馬爬到床上去,月紅和婆婆一頭,立生和爺爺一頭。待大家都躺好以后,婆婆便把燈掐熄,拿著蒲扇給兩個孩子趕蚊子、扇風(fēng)。

  夜很漫長,聽著外邊不時傳來的玩鬧聲,兩個孩子毫無睡意。立生纏著爺爺講故事,他爺爺正好熱得睡不著,便同意了。他講起年輕時在田里干活,聽到光洋碰撞的聲音,那是有人趁天黑在藏家當(dāng),可他并沒有等人走后去挖。他自豪說到:我這一輩子沒什么本事,但是不偷不搶,不是自己的東西絕不要。

  后來他又說了妖怪的故事。他說樟樹是辟邪的,有妖怪在村中央那棵空心大樟樹里修煉,樟樹爺爺同天上的雷公電母報(bào)信,后來妖怪被雷公電母劈死了。所以村里滿是樟樹也沒人敢去砍,那是保佑大家的。

  月紅和立生聽著故事,一會兒驚奇,一會兒又害怕,腦袋里滿是奇奇怪怪的想法,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四天,這天下午,陳月紅同蘭花、華英像往常一樣牽著牛到壩上吃草。這樣的時節(jié),壩上兩邊的水草格外豐美,這里又沒有水稻等農(nóng)作物,不用時時想著拉住牛繩,以防牛兒偷吃莊稼。她們?nèi)齻€可以找個沒人的地方,脫了衣服在港子河干凈清涼的水里好好玩一會兒。任憑小小的白條魚在她們的腳子丫穿來穿去。

  “咯咯咯……啊呀,好癢啊,這白條看我不抓一只來烤了吃!”華英笑著放出話。

  “嗯,我們等你的魚。抓到了我就去家里偷點(diǎn)油出來,月紅負(fù)責(zé)鹽?!疤m花也笑了,故意激華英。

  “你看著哈!“華英信心滿滿,可她在水里翻騰了半天也沒見半條魚上來。

  “哎呀,這白條太精了,抓不到。嘿嘿……,要不我們到水下閉氣游一會兒。“華英呲著一口白牙說。

  蘭花同意了。

  “我有一點(diǎn)怕……“月紅向來怕水,平時也只敢在淺處玩。

  “不怕,要不然你坐我背上,我在水里游著,這樣總行了吧?!?p>  “你行嗎?“

  “放一萬個心!“華英拍著胸脯說。

  就這樣,三個女娃娃在水里鬧起了水仗。玩累了就起來穿好衣服,坐在壩上,靠在一起看著這一片天地。

  稻子馬上要成熟了,一片金黃色的海洋,往南延綿至柏林村,往北一直到姚田村,再北便是一座座大山擋住了,只有一條通往縣城的泥巴路。

  天空飄著幾朵白云,白云下層層疊疊的蒼翠山巒,包裹住這一片金色的海洋。

  三人干脆躺下來望著棉花一樣的白云從一頭牛變成一只狗,又變成駭人的妖怪模樣,最后被風(fēng)吹散成一縷縷青煙似的。

  “月紅,月紅……”陳月紅猛的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村口傳來。

  那是她媽!

  “哎!媽?!八_心得一下從草地上跳起來。

  “回來。“

  “好,來了?!彼鷥蓚€伙伴說:我媽喊我回家,就去牽自己的牛往村口去。

  等她氣喘吁吁跨過石攔,她媽就站在石攔里邊笑著給自己遞來一塊油炸餅。

  有媽媽等的孩子真幸福??!

  她幾口就把餅吃了,吃得滿嘴是油。“好吃!“

  “還有“。她媽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布兜。母女倆人說說笑笑著往家走。

  “媽,你怎么去那么久?“

  “嗯,回外婆家住了幾天,外婆家炸餅吃。“

  ……

  晚飯?jiān)录t和立生吃得很開心,媽媽做的味道還是合口味些。婆婆畢竟快七十歲了,又是吃齋,飯菜基本沒什么味,往往一頓煮一天的菜,下頓就不用燒火煮菜了,省一點(diǎn)柴火。

  夜里,陳有和沒有出去玩。他向老婆保證:除了逢年過節(jié),平時不出去打牌了。

  其實(shí)在譚家英回娘家的第二天,他就上門去接了,只是被丈母娘給罵出來了。當(dāng)時,他就蹲在丈母娘家不遠(yuǎn)處的小樹底下抽煙,嘴里罵著丈母娘:老東西,心真狠!走了那么遠(yuǎn)的山路,水都不給我喝一口。心里邊想著這事怎么了?丈母娘的脾氣他是知道的,可比老丈人厲害多了,今天老丈人下井去了,他也沒臉去找。

  譚家英在娘家住了兩天,心里也有些想孩子了,哪個媽能真舍下孩子不管不顧,在別處能住的安心?她本意是讓孩子爸知道錯,現(xiàn)下他也來接了,可她媽覺得不能這么輕易就跟了回去,得讓他陳有和長個記性!因此,她便聽了她媽的話,沒有馬上跟了回去。

  陳有和就那么蹲著,后來太陽下山了才趕急回家。就在今天早上,他都在想要不明天還厚起臉皮去一次煤礦嶺,家里沒個女人像什么樣子。還好,家英通情理,自己回來了!不然還得去挨一次罵。陳有和心里知道自己錯了,他想要好好過日子。暗暗發(fā)誓不再出去亂晃了!

  晚上,月紅和立生聽著爸媽親切的說話聲,感到很踏實(shí)。

  這個家暫時安寧了下來。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