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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遷徙

第二十一章

大遷徙 歷三月 3385 2023-06-27 16:47:48

  這一年的春節(jié),大多數(shù)人都過得糟心得很。因為干旱的原因,晚稻的收成十分不好,下半年的糧食基本沒得賣,只能說剛剛能糊口而已。本來大家都指望著晚稻能有個好收成,賣了谷子過個好年,誰曾想這樣。真的,雖然說人人都已經(jīng)吃上了飽飯,但是別的吃食卻很緊張。就比方說菜吧,蔬菜肯定是有的,但是肉就稀罕了。家家戶戶雖然養(yǎng)了豬,除非屋里辦大事,不然這豬是要賣給收豬佬的,自己根本吃不著。一年四季待在村里,不靠賣一頭肥豬,平時屋里用的油鹽等日常的小東西從哪里來?也只有在過節(jié)的時候才舍得殺一只雞或者鴨,養(yǎng)大一窩雞鴨也不容易,碰上這個風(fēng),那個風(fēng),說不定哪天就死了一大片。

  平日里大家饞了就會去菜市場那里買一副雞架子,雞架子就是剔了肉的雞骨架,基本上是沒什么肉的,但是便宜啊。剁成小塊,加上辣椒,大蒜,炒成咸香熱辣的“雞丁”,別提多下飯了。

  雖然糟心,年還是要過。正月初一,祠堂、菜市場、大隊附近,照例是狂歡,只是大伙的心不同了,此時他們無心打牌,只是習(xí)慣了往牌桌上鉆。

  大隊門口的場地上,菜市場的路面上,一群穿著客氣衣裳、皮膚白凈的后生男女們在談笑風(fēng)生。一二十個一同出去打工的后生們正站在大隊門口的場地上說話。他們的言談舉止與周圍這些直接粗魯?shù)那f稼人完全不一樣,他們聲音輕輕的,又柔和。年輕的后生們在牌桌上打著牌,心卻飛了出去。這樣柔美的姑娘誰不愛,這樣客氣的男崽又有哪個不羨慕。再看看自己,一身的老氣衣服,臉上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摟著紙牌的手也是粗糙起皺。

  “出去見過世面的就是不一樣,等開了年,老子也出去見見世面。”年輕后生想著。

  屋里有適齡打工青年的大人呢,此刻心里也氣惱?!霸趺磩e人屋里的崽女就知道到處找錢,自己的死崽就只會圈在屋里,混吃混喝過日子!看看別個屋里都置上了電視機(jī)、收音機(jī),還準(zhǔn)備起新房?!?p>  生活一旦有了比較,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過得多么慘淡。以前大家都是住沙石瓦屋,個個心里也就沒什么,覺得生活就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一旦有一家住上了紅磚白石灰墻的新屋,那周遭的人都會不好過。人家都過上了不一樣的好日子,自己卻沒跟上人家的腳步!沒跟上隊,那是多么不可容忍的!如果大家都吃糠咽菜,他們應(yīng)該還是開心的,可現(xiàn)在人家都吃上了肉,你說這日子還咋過?要是一個兩個人這樣,大家還能共同譴責(zé)他,“生要票子死要票子,能帶進(jìn)棺材里不成?還是日子過得舒服要緊,對不?”,對,就是要把那個愛出頭的人按進(jìn)跟大家一樣的爛泥里!

  現(xiàn)在不一樣了,眼見著別個屋里越過越好,自己屋里卻沒任何起色,怎么能不著急上火?

  陳有豐蹲在大隊門口的場地上與三世屋里的兩個崽話著事,三人的眼睛卻不時瞄向不遠(yuǎn)處的男女。他們是多么地氣派!客氣的衣裳,一塵不染的鞋子,白嫩的皮膚。就如自己屋里海報上的明星一樣。

  “憑什么我就要在屋里作田,我要出去,自己這么年輕,一定能掙到大錢,看著吧,往后四兄弟里頭,我肯定是混得最好的那個!”陳有豐心里想著,恨不得現(xiàn)在就要踏上那屬于自己的大好前程。他悠悠地對三世屋里的兩個崽說:“等年過了,我也要出去,圈在屋里作田沒什么用?!?p>  “做得,我們結(jié)個伴?!标愑猩健㈥愑忻駜尚值苄χ鴳?yīng)到。

  “真的?”

  “那還不真的什么,個個后生都出去了,留在屋里也不好玩?!标愑忻裾f。他是三世屋里的大崽,也二十歲了,跟陳有豐差不多大。他也早就不想在屋里作田了。

  三人說定這事,陳有豐高高興興地回了家。

  廳堂里,他爸媽窩在門背后烤火籠。他徑直走進(jìn)去,站在八仙桌旁朝爸媽開口,“媽,我過了年要去打工,給我三百塊作路費。”

  老兩口嚇了一跳,小兒子何時有這個想法。“那田不要了?我跟媽兩個是做不動了,你要是出去,田就作不成的?!辈览蠞h抬起頭,直直地盯著陳有豐。

  “不要就不要,給幾個哥哥作吧,反正你們的口糧是少不了的。我去外頭賺錢,那半截墻根起了多少年了,一直沒去做,年底等我賺了錢回來就將它修一間紅磚屋,刷上白石灰,保證客氣得很!”

  老兩口也聽說了村里有一些后生在外頭掙票子的事,上次小女子來,還說她屋里的三個崽女也尋思著要出去呢。

  “我是隨便你的,你也這么大了,管不得你了?!辈览蠞h心想要是出去能掙到票子也是好,作田也是沒個大出息。自己一輩子窩在田里操勞,還不是沒過上什么好日子。再說,世事并不是他們這些即將入土的老古董能說了算。說不定有豐出去了,還是個機(jī)會。唉,誰知道呢!

  “啊呀,就是那么遠(yuǎn)的地方,做的那些事,你吃不吃得消?”肖家憂心著。農(nóng)民不作田,去城里能干嘛?這是她所擔(dān)心的。

  “放心,有什么是我吃不消的。”陳有豐意氣風(fēng)發(fā),他左手叉腰,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朝天比劃了幾下。

  “吃不吃得消那是不用操心的,后生崽,什么都能做。我像他那么大的時候都養(yǎng)了大妹了。就是一個:出去不要亂花亂用,你就是有點票子就留不住。記住這一點就行了。出去也不要找事,在外邊不比屋里,可沒人幫你?!辈览蠞h叮囑到。

  “曉得,不用多講?!标愑胸S此刻已經(jīng)在摩拳擦掌了。

  肖家見父子倆這樣說,也就不出聲了。自顧自的說:“做得?!?p>  過了元宵,村里凡是上過兩年學(xué)的后生、女子們都收拾了衣物,相約著出去見大世面。元宵前后的十來天里,村中總能看見一撮一撮的后生、女子們在一塊討論出門打工的事。他們談笑風(fēng)生,暢想著打工的美好生活。這絕對是羊山這許多年以來最轟動的一件大事。是啊,農(nóng)民不當(dāng)農(nóng)民,要到城里當(dāng)工人了,這是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個創(chuàng)舉。

  陳有豐他們選了農(nóng)歷十八這天,八——發(fā),是個吉利日子。

  正月十八日凌晨,前往新店子的石子路上傳來匆匆的腳步聲,漆黑的夜空,只有一兩束手電光。村里的狗被驚動了,“汪汪汪”叫著,一只,兩只,最后是全村的狗此起彼伏的吠聲。陳有豐同屋前屋后的七八個后生一起背著行李,正大闊步往新店子趕。隨著一陣班車的鳴笛聲,這一伙人踏上了遠(yuǎn)方的旅程。

  譚家英和陳有和此刻也醒著,窩在被子下話事,“去年我做事那家的老板小心眼得很,熱死人的天,把我和桂花鎖在店里!”。譚家英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氣憤得很。反正她是絕對不會再去那里做了,老板平時計較就算了,最氣人的是臨走還扣了她和桂花一個月工資,說過了年回來上班再結(jié)。哪個能保證過了年就一定要去他家做。不過不止她們被扣工資,其他進(jìn)廠的后生也被壓了一個月工資,也是說開年了來上班就結(jié)。沒辦法,家家都這么坑人。

  “所以說哪里都不如屋里,屋里哪個敢這么欺負(fù)人,看不劈死他個婊子崽!你到了別人的地盤,只能任人揉圓搓方?!标愑泻痛蛐难劾锊毁澩鲩T,在屋里過得多自在,出去找罪受。

  “哎呀,說是這樣說,在屋里哪來的票子,兩個孩子讀書是筆大頭,一家四口連個落腳點都沒有,別家卻開始籌劃建新房,咱還不得抓點緊賺錢??窗?,要是有合適的事,還得去?!弊T家英無奈地說。自家的日子跟別人比還是差一大截呢。不過,她暫時是沒打算出去。不認(rèn)識字真的很難在外邊立足,光這一項,人家就要卡你。

  夏天到來以前,陳福和陳前進(jìn)兩家就先后搬走了。老房子年久失修,又加上沒有人住,一到下雨天,整個廳堂里就漏雨,而且一根直樑還傾斜了。住是不能久住了,陳有和只好去找達(dá)世叔,他屋里有兩間舊屋空著,看能不能借住到他那里去。陳達(dá)世倒是爽快答應(yīng)了,反正他們一家都搬到油麻了,老屋空著也是空著。就這樣,陳有和一家搬到了離他爸媽兩間屋距離的地方。這兩間屋,實際是兩間豬欄,原先的人家搬去遠(yuǎn)一點的地方住,這兩間就變成了豬欄,一道巷子連著,巷子對面是老大有財屋里的牛欄和另外兩家的柴火房。陳有和借住的房子窗戶外就是爸媽打的搖水井,喝水倒是方便。

  譚家英原本是不愿意來這里的,實在沒有更好的選擇??粗@老舊的房屋,整日的豬牛屎味熏著,她心里更加迫切想要蓋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想想自己從嫁來羊山,跟著陳有和,不知搬了多少次家,遭了別人多少白眼。像之前借住在和平叔屋里的時候,不僅他家大媳婦常常讓自己去她屋里做點小活,他那個吊兒郎當(dāng)?shù)男鹤佑袝r趁有和不在屋里,也來拿言語戲弄自己,這些她不好明告訴陳有和,他是個沖動人,知道了不得去打架?住在人家屋檐下,連件衣服都不敢買,生怕別個見了說:“哎呀,還有票子買這買那!”,就比如女子還小的那陣,她爸去鎮(zhèn)上辦事,見到一件漂亮衣裳,就給女子買了回來。誰知,和平大媳婦見了,就奚落起來:“哎呀,小孩子穿那么好干什么?屋里又不是富有得很!”。當(dāng)時她是很氣的,憑什么我的孩子就得撿別個不要的穿?現(xiàn)在她心里只想掙票子,蓋房子、供兩個孩子讀書。她在心里發(fā)誓,只要孩子會讀,她就一直供。絕不能讓孩子再過自己這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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