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昏暗,搖搖曳曳的,仿佛在跳舞。
溫昶一睜眼睛就看見搬個凳子坐在床邊的謝珩,她歪著頭,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
屋子里也沒了血腥味,聞起來干干凈凈的,還有淡淡的龍涎香味。
溫昶想說他不喜歡龍涎香的味道,因為價貴,多是帝王家常用,總能叫他想起宮里那位來。
他猜想這香多半是謝珩用來遮蓋血味兒的,如此大的手筆,除了她也沒旁人有了。也不知為什么,溫昶后知后覺的意識到這人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就沒有過噩夢。
說來也是奇怪,賑災這么久,他什么都沒夢到過。
謝珩已經(jīng)醒了過來,她茫然了一瞬就眼神清明,先是露出了一個微笑,問道,“你醒了?要先喝口水嗎?”
溫昶點點頭,他想坐起來,然而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
謝珩把人扶起來,將水湊到了他的唇邊。
溫昶耳尖攀上一層薄紅,手指被被子下緊了緊,順著謝珩的手把水喝了,他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冷靜,“我睡了多久了?”
有些事自己知道是一回事,挑破又是一回事。
正如他此刻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臟,他知道自己還沒到手指都動不了的地步,也沒像夢里一樣,日常生活都不能料理??伤褪怯悬c想,想讓謝珩注意到他。
這種念頭有點可怕,可是一旦開了頭就不可收拾。
溫昶抬起手掌附上臉頰,他清醒的知道,他多半是完了。
戲文里唱,情不知所起,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赡苁钱嬼成闲褋頃r看到她的時候,也可能是她在滿天謾罵里,平靜從容的一眼,或者是她給他糖的時候。
總之,他似乎找不出來特定的一瞬間,但他卻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意。
謝珩摸上他的手腕,感受著指腹下虛弱雜亂但又始終充滿蓬勃生命力的跳動。她一心二用,回道,“你都昏迷了兩天了,要不是接連十幾個大夫都說你沒病,都快要把我們嚇死了?!?p> 這是溫昶沒想到的,他以為自己只是睡了一覺,誰知竟然這么嚇唬人嗎?他看見謝珩眼里有血絲,想是擔憂沒睡好覺,原本那點別扭的愉悅又被細細密密的心疼打亂,溫昶想起睡前的最后一件事,連忙問,“殺手是怎么回事,傷亡如何?你,你受傷了嗎?”
“啊,這個啊,”謝珩給溫昶掖被子的手一頓,她摸了摸鼻子,“其實這次的殺手不像是職業(yè)的,除了難纏點也沒什么了,咱們的人受了點傷,沒什么大礙。”
“不過有件事很不可思議,”謝珩順勢坐在床邊,鋒銳的眉眼輕蹙了一下,“既然派的是不入流的殺手,那想來本也沒想真的出人命,一不謀財,二不害命,他們來這平白挨頓打是圖什么呢?”
“想不透,”謝珩搖搖頭,輕笑一聲,她站起身來,“你餓不餓,大夫說了你最近要飲食清淡,我叫廚房里一直給你溫著粥呢?!?p> 屋子里就點了一顆蠟燭,格外昏暗,燭火搖曳間,顯得眼前人的面容都柔和了,溫昶點點頭,他輕笑一聲,“好啊,你一說我還真有點餓了?!?p> “我去廚房給你拿,順便叫大夫過來,”謝珩看了他一眼,便轉(zhuǎn)身出去了。
溫昶面色平靜的看著她關(guān)上門,他指尖一動,在謝珩離開后,垂下眸子,去看自己的手,他耳尖還有紅意沒褪去,襯著他此刻蒼白的臉色,顯得格外艷麗。
他抬手搭上自己的手腕,指尖上除了脈搏的跳動,他什么也摸不出,但是看謝珩的臉色,應當是有什么事在瞞著他。
謝珩很快去而復返,溫昶已經(jīng)收拾好了心態(tài),他接過粥碗,指尖捏著白瓷湯匙,可能是因為燙,細白的指尖染了層粉。
謝珩看著他喝完了粥,斯文的用帕子一擦嘴,起身收了碗筷,出去把大夫叫了進來。
大夫還是上次診脈的那位,姓葉,個子不高,脾氣也有些怪,他行了一禮,將指尖搭在溫昶脈上。
空氣中彌漫著安靜的凝重,溫昶和謝珩誰都不敢出聲,就連呼吸都要淺淺的,生怕打擾這位面色逐漸嚴肅的葉大夫。
“奇怪,”葉大夫收了手,眉心擰成了川字,他問道,“可曾覺得頭暈胸悶?”
溫昶想了想,搖頭。他除了睡久了有點四肢酸軟之外沒什么感覺了,他覺得自己現(xiàn)在精神頭十足,甚至還能再看幾本卷宗。
葉大夫一臉思索的模樣,滿眼不解。
“奇怪了,你這脈象雜亂無章,初時覺得沉緩虛弱,細看之下,又蓬勃有力,很矛盾,真是奇怪了,”他攤開手,細細數(shù)著,“我從醫(yī)二十年,上次見到這樣的脈象還是快二十年前,在楚太傅家的公子身上,只是楚大公子先天不足,又有心疾,體虛無力,可我看溫大人卻剛好相反啊?!?p> 謝珩站在一旁,抱著個藥碗,認真的看著這兩人。
溫昶垂下眼,莞爾一笑,“可能是這兩天睡久了,身體虛弱所致吧。”
葉大夫搖了搖頭,堅決否定,“絕不可能,我雖然不知道其背后原因,但是以二十年的經(jīng)驗之談,溫大人你這脈象絕不簡單?!?p> 葉大夫還在侃侃而談講著他這脈象的古怪之處,謝珩低下頭,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溫昶臉頰上有一個小小的酒窩。
她看著溫昶始終如一的笑容,輕咳一聲,打斷了葉大夫的長篇大論,“藥涼了,先把藥喝了吧?!?p> 溫昶眨了眨眼,接過藥碗湊在嘴邊,苦澀的氣味已經(jīng)鉆進了鼻子,順著肺腑游走一遍,還沒有嘗,溫昶就感覺舌尖已經(jīng)自動想起了那種苦。
他動作頓了一下,想起來夢里他每次喝藥謝珩都會準備好糖果蜜餞,只是糖雖然甜,但是也讓藥更加苦了。
他睫毛顫了一下,遮住了眼里的細碎星子,一仰頭,將藥一飲而盡。他閉緊嘴巴,試圖通過不喘氣來讓苦味蔓延的慢一些。
“張嘴?!?p> 一只手拿走了藥碗,將已經(jīng)剝開糖紙的蜜糖送到他唇邊。
溫昶略略抬起眼,他看見昏暗燭火間,那人眉目鋒利,眸光深邃,只是輕輕翹起的唇瓣,又把這人顯得沒那么無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