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澈深深看了她一眼,垂首道,“程夫人請講?!?p> 程夫人抹了把淚,“煩請寧國公帶人將棠梨院四周隔離開,水火無情免得誤傷無辜?!?p> “我明白,”寧澈一頷首,便告辭回去找人,他掃過一旁呆愣站在原地的少年,嘆氣道,“玦思,隨為父回去?!?p> 少年看了一眼越發(fā)控制不住向周圍蔓延的火勢,抹了把眼睛一咬牙轉(zhuǎn)身走了。
又是“轟——”地一聲,棠梨院最后一根梁也塌了,與此同時,救火的仆人驚呼了一聲,“不好了!火向海棠苑去了!”
程夫人愣了愣神,隨即哀戚的笑了起來,她回眸看著漫天火光,止不住的笑。
第一縷陽光出現(xiàn)的時候,侯府的大火也終于熄了。一夜之間,棠梨院變成了一座廢墟,旁邊兩個被連帶的小院還算幸運(yùn),各自損毀了一半。
程夫人眼神空洞的看著眼前的枯草,淚流了一夜,已經(jīng)流干了,她仿佛一下子就被抽空了身體,只知道僵直的在原地站著。
四小姐跟著忙活了一夜,全身都黑漆漆的,臉上糊了厚厚的一層灰,謝溪晚和謝溪敏正在拿帕子給她擦拭,姐妹三人都靜悄悄的,誰也沒有說話。
一股濃郁的悲戚籠罩著侯府上空。
寧國公的夫人帶著府里的丫鬟小廝拎著食盒過來,給忙活了一夜的眾人分發(fā)食物,她站在程夫人旁邊,勸慰道,“吃點(diǎn)東西吧,別把身體累垮了?!?p> 程夫人搖搖頭,聲音早已嘶啞,“不了,多謝你,我吃不下?!?p> 寧夫人嘆了口氣,她長相有一些異族人的特征,瞳孔要比尋常大梁人更淺,她抱了抱程夫人,沒再說話,安靜的陪她站了一會兒。
長公主坐在一塊石頭上,眸光發(fā)冷。
溫昶走到另一旁,拍了拍垂頭靠在假山下的寧玦思,“寧世子,幫我個忙?!?p> 少年抬起頭,將手里拿了半天,已經(jīng)冷掉了的饅頭胡亂塞進(jìn)了嘴里,他站了起來,跟在溫昶身后向著那堆廢墟走去。
寧玦思抬起一塊沒有燃燒完整的柱子,不解的問,“你要找什么?”
溫昶皺著眉,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現(xiàn)在地上還很暗,他得彎著腰才能保證自己不會錯過什么,他解釋道,“縱火的證據(jù),這里起火時我剛好看見,等我趕到時已經(jīng)根本進(jìn)不去人了,多奇怪啊?!?p> 寧玦思垂下眼睛想了想,又抬起眼睛問,“溫兄的意思是,有人故意……”
“噓!”溫昶將拇指抵在唇邊,他壓低聲音,“中秋宮宴那日,你與錦時坐的近,起了混亂你們兩個也不會隔的太遠(yuǎn),你可看清那一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謝珩懷疑的有道理,那日宮宴之上,護(hù)駕之人多的是,何時需要一個公子哥出來擋刀了?
寧玦思放下那根柱子,左右看了看,走近了溫昶,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道,“那一日雖然很混亂,但是禁軍很快控制了局面,我們兩個被謝侯爺擋在了身后,然后就是舞女突然行刺,可是那個距離……”少年皺緊了眉,忍不住將聲音放的更低,“那個距離,以謝錦時的武功,不可能第一時間擋過去,他……醒了以后,自己也說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出去了,等到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胸前已經(jīng)插了把刀了,就像……”
少年停頓了一下,抬起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溫昶眼底,“被誰推出去的一樣?!?p> 溫昶呼吸一窒,他動了動唇,看了一圈周圍,囑咐道,“這些話到此為止,別再對別人提起,此事絕不簡單,恐怕已經(jīng)超出了我們的能力范圍,”他直起腰,在殘垣斷壁間掃視一圈,又看向天邊逐漸升起的太陽,“京兆尹怎么還不來?”
寧玦思垂下頭,少年郎眼尾泛紅,他偏過頭點(diǎn)了兩下,“我知道?!?p> 一束霞光落在了廢墟上,殘破的瓦片上不知道有什么,閃了一下,寧玦思“咦”了一聲,將那辦塊瓦片拾起,他伸出手指沾了沾,質(zhì)地有些粘稠,“這是?”
溫昶也看了過來,他皺緊了眉,“油?看來找到了?!?p> “你是說之前有人在這里潑上油然后點(diǎn)燃?”寧玦思余光一掃,從廢墟間依稀看見了一只焦黑的腳。他嚇了一跳,手里的半片瓦險些飛出去,少年一下子跳到溫昶身后,緊張的揪著他衣裳,指著那堆漆黑問,“溫兄,你你你看那!”
為了盡快找到謝錦時的……尸體,一早上這里已經(jīng)清理了一小部分了。溫昶沿著那個方向看去,果然,那是一只焦黑的腳。
他顫著手將覆蓋在上邊的一點(diǎn)東西移開,這只已經(jīng)燒焦的腳就露出了全貌,溫昶在大理寺怎么說也是見過各種各樣的尸體了,從一開始看一眼要連做好幾天噩夢,到如今能面不改色的對著尸體吃飯。
他以為自己早已見慣了生死,可卻從來沒有一刻,像如今這樣怕。
他叫來小廝,小心的將上面的東西清理掉。
程夫人看著小廝抬出來的焦黑尸體,眼前一黑,直接昏了過去。
謝溪晚撲到那具尸體前,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謝錦時與謝溪晚本是雙生子,容貌最為相似,如今謝溪晚看著這具焦黑的已經(jīng)看不清長相的尸體,滿腦子都是謝錦時平日里的音容笑貌,雖然謝小侯爺飛揚(yáng)跋扈又蠻不講理,經(jīng)常欺負(fù)她,但是謝溪晚突然不想和他一般見識了。
“謝錦時!你醒醒好不好,我不跟你爭了,你睜開眼睛好不好?”謝溪晚捂著嘴,壓抑的哭聲從指縫間流出。
在場眾人都一臉沮喪,靜靜地聽著少女的哭聲。
定遠(yuǎn)侯府門口,剛剛接到消息的定遠(yuǎn)侯搶了匹馬,顧不得明日御史要如何參他,當(dāng)街縱馬趕回了侯府,幸虧天還早著,沒有傷到百姓。
他在門口扔了馬,邁開長腿,一路沖進(jìn)了后院,走到棠梨院這里時,他正巧看見地上擺著的焦尸,哭的幾乎氣絕的謝溪晚,和一旁早已不省人事的程夫人。
謝溪敏臉白的跟張紙一樣,隨時都要過去的樣子,她一遍一遍的按著程夫人的人中,想要喚醒程夫人。
年紀(jì)最小的謝溪筠跟在姐姐旁邊,呆愣的出神。
謝祈看了一眼棠梨院的廢墟,又看著地上那具什么也看不出的尸體,只覺得血液直沖腦門,他險些腳底一滑被地上的石子絆倒,踉蹌著走到謝溪晚旁邊,他輕拍拍女兒的后背,看著地上躺著的人時,額頭上青筋暴起。
謝溪晚一轉(zhuǎn)頭,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樣,頓時失聲痛哭,“爹,我哥他……”
“好了,爹回來晚了,”謝祈將謝溪晚按進(jìn)自己懷里,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地上的人,他對一旁的丫鬟吩咐,“你們把夫人和小姐都帶回去,老夫人那邊盡量瞞著,”謝祈閉上眼,眉毛緊緊擰著,他轉(zhuǎn)過頭不再看地上的人,“齊伯呢,報京兆尹了嗎?”
“回侯爺,已經(jīng)報了,只是京兆尹還沒來呢,”齊伯從人群里走了出來,一張溝壑縱橫的臉上布滿塵灰。
謝祈將謝溪晚交給丫鬟,他低下頭,盡量放緩了聲音,“晚晚,你是姐姐,爹暫時沒有時間,你代替爹照顧好你娘和你妹妹們?!?p> 謝溪晚用力點(diǎn)了兩下頭,忍著抽泣隨著丫鬟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