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荒木宗太郎
“今日時辰已晚,明日持此牌,兄臺可到我府邸一會?!?p> 鄭芝莞任憑從后屋進來的侍女為他披上衣衫,話音剛落,就有一個日本小廝遞過一個木牌。
前面只有四個字,寫得是安平鄭氏,后面字多一些,寫著河內(nèi)浦千里濱鄭氏宅地。
此時門口已經(jīng)聚集了不下三十名仆從,伏跪在入口兩側(cè),鄭芝莞卻一眼不看他們,抬腿就向外走去。
錢湯店店主本來想要進來查看損失,正碰上鄭芝莞出門,趕緊彎腰送行。
不料對方經(jīng)過時,隨手就將一塊金錠扔在地上,激動的店主不??念^作揖。
“媽拉個巴子的,一個商人擺得什么譜,真把自己當老爺了不成。”
看著兩個溫香軟玉的倭國小娘扶著阿坤離開,“勝利者”吳大彪子一下子熄了火,恨聲罵道。
趙震摩挲著手中的木牌,心中也是不平,他不平得倒不是鄭芝莞的派頭,而是鄭家的氣運。
人的運氣這東西很難講,鄭芝龍先在澳門憑著舅舅的關(guān)系,拜入耶穌會門下,學(xué)會了多國外語。
憑著這項技能,鄭芝龍順利入職當時最大的華人貿(mào)易公司——李旦團伙。
天啟五年開臺王顏思齊病死,被李旦派往臺灣的鄭芝龍被推為首領(lǐng),繼承了顏在臺灣的基業(yè)。
同年八月,李旦又死于日本平戶,鄭芝龍再度巧妙地接收了李旦龐大的資產(chǎn)和船隊。
兩代海主前撲后繼幾十年的努力,平白給這位異姓海上霸主做了嫁衣。
“這位先生您好,老朽是這座錢湯店的股東。剛才聽您說鄙店粗陋,不禁誠惶誠恐,可否請您指點在下該如何改進?”
將趙震拽出思緒的,正是剛才一直在冷眼旁觀的荒木宗太郎,此時他跪坐在池邊,邊沖著趙震躬身行禮,邊用漢語問道。
遭了,原來前面那個店主只是個大堂經(jīng)理,剛才自己為了安撫沒有看到倭女的水手,居然在浴池股東面前吐槽了人家的店。
眼見人家找上門來,趙震只能硬著頭皮答道:“方才確是小子孟浪了,先在這里給掌柜賠個不是?!?p> 趙震學(xué)著對方的樣子,也對著老者鞠了一躬,然后才又開始說道:“貴店水池清澈,裝飾考究,又兼開在這屋敷中心地帶,一看便是豪商手筆。不過,在下卻覺得此店尚有太多處可以改進?!?p> 荒木宗太郎聽著前面十分受用,又聽到趙震說有改進之處,又忙鞠躬道:“愿聞其詳?!?p> “首先啊,這錢湯點服務(wù)太過單一,此處即是港口,就肯定多有船長水手。這些人可能數(shù)月都沒時間洗澡,渾身上下無處不有泥漬。若是此時能安排幾名搓背伙計替他們料理,我想這群水手肯定愿意為此買單。便是有人來,掌柜也可以提供推海鹽,推牛乳等服務(wù),我保證這些客戶體驗之后定會成為回頭????!?p> “其次,人在池中待得一久就難免會肚子餓,此時若將東瓜挖空,在里面放上美食鮮湯,既可以讓客人飽腹,又有曲水流觴之雅致?!?p> “最后,若是有那還未盡興的客人,何不在屋舍里多布置些按摩醫(yī)師,松骨、拔罐、足底,能安排上的全給他安排上。客人來是干嘛的,就是為了放松啊,你想想洗著澡,按著摩,吃著羹湯聊著天。到時候你就是把客戶往外推,對方都不會走的!”
……
趙震雖然沒開過浴池,但是作為一個資深的東北人,若真讓他說起洗浴城的事情,就是到明天早上都不一定說得完。
不過這些后世最普通浴池的標配,卻已經(jīng)讓荒木宗太郎越聽越是心驚。
最開始老人只是認真聆聽,聽到第二條時他就喚過小廝要來紙筆,等到趙震說到捆綁套餐會員辦卡時,荒木宗太郎趕緊擺手止住了他。
“先生說得這些該都是家傳的經(jīng)商秘術(shù),老朽怎敢再聽?!?p> 趙震卻不以為意地笑道:“這有什么,若是老丈生意興隆,日后我往返長崎時,也多一個享樂的去處不是?!?p> 商人嘛,經(jīng)得是商,做得是人。趙震是想好了要靠中日貿(mào)易賺錢,在這長崎多一個朋友絕沒有壞處。
老荒木微笑地點了點頭,上下打量了趙震半天,才直起身子道:“既然先生如此慷慨,那老朽也不敢隱瞞,剛才先生選擇的那位生意伙伴,真的是選錯了?!?p> “何以見得?”趙震也爬出了湯池,跪坐在了老人對面。
此時周圍的江浙、淮安商人已經(jīng)趁亂離開,趙震帶來的水手還在水中打鬧。
眼見四處沒什么可疑人等,荒木宗太郎才低聲說道:“您可知那位貴人的身后,便是如今你們明朝的將軍鄭一官?就是在這長崎,他也是平戶藩家臣田川昱皇的女婿,便是此地的奉行也要賣他幾分面子。與這樣的人做生意,先生能拿到什么好價格呢?”
此時小廝已經(jīng)捧上了兩碗茶湯,趙震晃了晃茶碗,悠然說道:“老丈也又怎知,在大明,我們是無根之木呢?”
這句話是用日語說的,有賴于后世外貿(mào)專業(yè)的瘋狂內(nèi)卷,逼得趙震在畢業(yè)時已經(jīng)掌握了英西葡阿日五國語言。
僅僅是憑借直覺,趙震就從面前這個貌似忠厚的老人口中,聽出了趁火打劫的味道。
既然是要表明自己的分量,趙震不介意讓對方更驚訝一點。
不過面前這位老者定力明顯要好得多,面色只是一滯,隨即便恢復(fù)了正常。反而端起茶碗,不住地嗅著飄起的茶香。
“我想趙先生千里而來,一定是為了日本的金銀。在這長崎口中,我想能給先生最高價格的,也一定是我們?nèi)毡旧倘?。如果趙先生有意,老朽可以介紹幾位朋友給您。”
“不過老先生剛才還說過,在這長崎,便是奉行也要結(jié)好鄭家。那么先生的朋友,又怎么競爭得過他們呢?”趙震端起面前的茶碗,茶味清苦而又有回甘。
老人放下茶碗,正襟危坐,原本謙恭的臉龐突然露出一絲倨傲:“因為我是荒木宗太郎?!?p> 趙震還沒放下的茶碗中茶水突然晃了幾晃,只見他抬起頭問道:“你就是那位廣南駙馬?!?p> “那都是年輕時的荒唐事了,不想這世間竟然還有人記得,真是慚愧慚愧。”
荒唐?還慚愧?趙震眼中只有一個得意洋洋地老大爺。
日本自慶長九年許可商船出海遠赴南洋,至今二十七年間,只留下了兩個傳諸后世的名字。
一位是總領(lǐng)過暹羅軍隊,打得東吁王朝四分五裂的山田長政。
一位就是兩下南洋,壟斷會安商路,從廣南阮主手中娶過公主的荒木宗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