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夕陽照在薇爾莉特的桌子上的時候,她終于把最后一張紙從打字機上拆了下來,摞在了那小山似的信紙欄里面。她伸了個懶腰,略顯倦意的打了個哈欠,然后悠然起身,搬起這大大的紙堆,用腳推開小屋的木門,往分揀處走去。
「呦,是薇啊……感覺好久沒看見你回來了呢……這屬于找到了男人就把哥哥忘記了么……」
果然,還是貝內(nèi)迪克特當(dāng)班。話說之前自己不出委托的時候他正好在休假來著……想到這里,薇爾莉特突然感覺自己有些對不起他。畢竟在工作上照顧自己這么多,跟少校同居以后就直接不管不問的……從道德上來講確實有點過分了啊。
果然,雖然已經(jīng)能作為一個獨立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了,但是自己還只是只愛著少校一個人。而只要停在了他身邊,其他的一切便都會被無意間忘記掉……
如果是這樣的話,哪怕理解了感情,又有什么意義呢……
雖然以前對于「獨立」已經(jīng)有了一個完整的答案,但是在此刻,薇爾莉特再一次猶豫了。
怎么說貝內(nèi)迪克特也像哥哥一樣照顧著自己吧……
「唔……對不起,確實休假的這段時間沒回來看看……」她想出了一個折中的答復(fù),雖然稱不上是違心,但是感情絕對沒有聽上去那么強烈。
但是,讓她沒想到的是,貝內(nèi)迪克特突然把話頭調(diào)轉(zhuǎn)了一百八十度——
「我就是調(diào)侃一下嘛……畢竟,和這么重要的人久別重逢以后,我們就該被排擠在一些角落了吧,哈哈哈」他輕松一笑,「小說什么的我們可都是看了的哦,而且,是霍金斯老大叔帶著大家一起看的,因為他說那里面也有有關(guān)他的事呢……但是我只在乎的是那個少校到底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看完了以后,我才都搞明白……你和那個少校的愛情可是真甜啊~」
和往常一樣的調(diào)侃和俏皮,貝內(nèi)迪克特還故意把「真甜」這兩個字拖得長長的,搞的薇爾莉特白皙的小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那個,貝內(nèi)迪克特……與其說這些……今天還有好多信要寄呢……就是這一筐。地址和收件人都寫在便條里了……那個……我還有點事,所以就先走了,拜拜!」
說完,薇爾莉特幾乎像是逃離一樣溜出了門去。因為如果再這樣待下去的話,薇爾莉特就變成蒸汽姬了。
「唉,你給我等一下!」貝內(nèi)迪克特吼道。
「干嘛……」雖然很不開心,但是有叫不應(yīng)也不是她的作風(fēng)。
「缺了一只胳膊,現(xiàn)在基爾伯特他是不是幾乎沒有勞動能力???」
「嗯,他的工作不需要重體力,應(yīng)該沒問題吧……」
「沒問題個鬼??!你知道一只胳膊穿衣服多難嗎?薇爾莉特……你現(xiàn)在好歹還有機械臂,應(yīng)該多關(guān)照關(guān)照他才對,當(dāng)他的手臂,當(dāng)他的眼睛……這不是你昏迷醒來的誓言么?!?p> 「你……知道這事?」
「霍金斯那家伙,有一次喝醉酒,沖我吐真言來著……不過話說回來,我覺得你確實應(yīng)該擔(dān)起照顧他的責(zé)任了?!?p> 「呃……」她猶豫著,愣在原地。
「反正跟你說過了,自己再想想吧,我先回去分揀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哦……」她如夢初醒,「再見,貝內(nèi)迪克特。」
「拜拜。」他忙著手頭的活,頭也沒回。
……
「我回來了。唉?!少校今天沒去孤兒院那邊么?」
回到家,薇爾莉特推開大門,卻突然看見基爾伯特一臉沮喪的坐在桌前,盯著自己的左手發(fā)呆。她隱約覺得什么不對勁,但是沒等她開口問,基爾伯特卻先一步喃喃道:
「周六了,學(xué)校又沒課,不去不要緊的……今天你和大哥都去工作去了,我就想著,能幫你們做點什么……收拾收拾東西之類的,畢竟現(xiàn)在家里就我一個閑著……但是……就這點事兒我都做不順手……洗衣服也好,做飯也好,就連自己媽媽的生活習(xí)慣都忘記了……我現(xiàn)在覺得自己就是個廢物……少了只手,沒了只眼……就像個吃軟飯的混子一樣……」
薇爾莉特看向他僅剩的左手,才發(fā)現(xiàn)這曾經(jīng)光滑的手上,似乎有切傷,燙傷,蹭傷……她甚至都能想象到他用一只手奮力切著番茄的狼狽和迷茫。
為什么要勉強自己呢……少校……
薇爾莉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心疼地捧起他的手,卻突然被粗暴的甩開了——
「我不像你那么完美!我早就比不上你了!別碰我!」
一聲幾乎是悲鳴的吼叫過后,男人呆呆的看著薇爾莉特眼里的驚訝和委屈,兩眼無神。
「至少……現(xiàn)在……求求你……讓我靜靜……」他像是逃避一樣把臉埋在肘彎里,聲音里卻含著絕望、自責(zé)、自卑和愧疚。
薇爾莉特徹底慌了。
之前第一次去見少校的時候那種「被討厭了」的恐懼再一次蔓延到了她的心智里,就像是一顆黑洞一樣,吸走了她所有的思緒。
雖然不常見,但是每次少校吼她的時候,她總是很委屈的聽著,然后獨自傷心,卻從來沒有想過要討厭他。
現(xiàn)在,她也只是陷入了深深的自卑情緒里,無法自拔了。
就這樣,兩個人抱著對對方的愧疚,陷入了一種奇怪的、類似于鬧別扭的境地。
「那……少?!罐睜柪蛱赜脦缀醴Q得上是蚊子叫的聲音,小心地說道,「我先告退……」
然后一步三回頭的、戀戀不舍的、幾乎是含著淚退回到門外。
迪特福利特下了車,剛和司機安排好了第二天的行程事宜,就看著薇爾莉特慢慢蹭出門來。他眉頭一皺,趕緊迎了上去。
小兩口吵架了?不會吧?!他倆還能吵起來???兩個都只關(guān)心著對方的人能鬧別扭?迪特福利特剛想開口問問是怎么回事,但是少女一看見他,竟然直接哭了起來。
豆大的淚珠像斷了線一樣從蔚藍色的大眼睛里接連滾落,但是臉上卻絲毫沒有憤怒或者不甘,反而像是受了欺負(fù)一樣。她的肩膀抽動著,抽抽搭搭地向他囁啜:
「上?!胰巧傩I鷼饬恕?,請?zhí)幜P我……我該怎么辦……」
「啥?你惹他生氣了?」迪特福利特的第一反應(yīng)是薇這姑娘又不講人話了。但是轉(zhuǎn)念一想,不對呀?現(xiàn)在她哭得這個樣,不可能???
「你怎么惹著他了?」
「我剛回來,就看見少校心情不好……好像是為沒給家里幫上忙有些難受……我看到他的手受傷了,想給他包扎一下……但是他突然生氣了,掙開手,不讓我碰他……」
這丫頭……明顯就是委屈嘛……但是也不對他發(fā)火,只是自己躲出來了喏。我就說吵不起來來著。但是弟弟這樣鬧,也有點看不下去啊。迪特福利特這樣想著,眉頭就自然皺了起來。
「唉……臭弟弟,也不看看人家兩只手都沒了,還在這里鬧騰……多少在乎一點對方的感受啊……」迪特福利特自顧自說著,繞過薇爾莉特就想進去找基爾伯特理論,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他的袖子卻被薇爾莉特輕輕拽住了——
「上?!傩K€是得一個人靜靜才好……他應(yīng)該只是心情不好喏……所以,所以讓他發(fā)泄發(fā)泄吧,當(dāng)初我剛裝假肢的時候,也是發(fā)瘋了似的要復(fù)健呢……」
迪特福利特看著薇爾莉特哭著小聲懇求自己不要訓(xùn)斥弟弟的樣子,一時間弄不明白這是個什么關(guān)系。兩人吵架了,所以各自煩躁;但是薇爾莉特這種樣子是什么鬼?小兩口吵架了還不讓別人給自己撐腰鼓勁?
「你這不是都能理解么……那為什么還覺得委屈……」
「因為能理解少校的行為,所以心疼;但是被討厭了,就感覺很難受,心里面還是悶悶的……」
「這樣……」迪特福利特收住了腳步,眼睛微微一閉,
「你回去吧,跟他講講那段時期你復(fù)健的事,應(yīng)該就沒事了?!?p> 「真,真的嗎?」
「你還記得那三封信嗎?聽我的?!顾恼Z氣依然冷冰冰的,但是并不讓人反感或者恐懼。
「但是少校他……還在生氣喏……」她猶豫著,閃著淚花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自卑的猶豫。
弟啊,你可真是遇上了個寧可自己一個人哭也不肯和你吵的好寶貝啊……
「他肯定沒在生你氣的,我清楚,說不定,他現(xiàn)在比你還內(nèi)疚來著……快去吧?!?p> 望著薇爾莉特一閃而過的裙角,迪特福利特的嘴角,竟然掛起了一絲笑意。
吱呀一聲,臥室的門被緩緩?fù)崎_了。一縷金發(fā)從門后面垂了出來,牽出一只海水般透亮的眼眸和白皙的臉頰。
映在浸著擔(dān)憂的蔚藍瞳孔里的,是一團顫抖著的被子。
男人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無聲的哭著。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那么的無助和脆弱。之前,自己從來沒有被人溫柔以待過,父親是個古板的軍人,哥哥又是個浪蕩子,就連母親都在家里沒有多少發(fā)言權(quán)。他從小就沒有被當(dāng)成一個孩子,而是被當(dāng)作一個男人去培養(yǎng)。他學(xué)會了服從,學(xué)會了戰(zhàn)斗,學(xué)會了能力與責(zé)任,但是卻從來沒有接受過作為一個孩子該有的包容和保護。
似乎在他生下來起,他就要一直保護別人,擔(dān)起各種責(zé)任。
也正是如此,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這個幼小的女孩能和他依偎著、互相保護著的時候,他才第一次體會到了「被保護」的感覺。
他一直想要有一個溫暖的地方,作為他的依靠啊……
但是,有的時候,人是會活的很扭曲的。在他全心享受被保護、被關(guān)注的幸福感時,自己那放不下的責(zé)任感與自尊心卻又開始悄然作祟,讓他痛不欲生。而且,從兩人相見開始,似乎基爾伯特才是那個一直照顧著對方的人。
他覺得自己沒有盡好責(zé)任,還要靠自己最重要的人們才能活著。
他覺得窩囊,覺得難受,甚至有些想吐。
確切來講,他覺得自己就是行尸走肉而已。
所以,他第一次把頭埋在被子里,痛哭流涕。
淚水沖洗著面龐,打濕了被單,但是沒有用。
他覺得窩囊。只會哭的男人,最惡心了。
但是淚水卻止不住的流出來啊。
感覺四周都已經(jīng)變得寂靜了。
突然,一個近在耳邊的、熟悉的甜美嗓音,打破了他感覺上的混沌與漆黑。那聲音緩緩的、輕輕的,平和的語調(diào)下蘊涵著深深的感情,似乎是從天邊傳來的、天使的輕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