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水周村
岳麓書院眾學子中,
李式畢竟將門出身的世家子弟,
見過舅父領軍殺敵對這樣的場面臉色倒是沒有太大的波動。
而其他幾名學子哪里見過如此慘烈的情景,聞到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
看著滿地血污殘肢幾個學子都忍不住嘔吐起來,
而劉徹也是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胸口的一陣翻騰。
一夜之間一座本來安詳寧靜的山村就變成了人間煉獄,
第一次見到如此之多血腥場面的劉徹內心無比震撼,
滿腦子都是昨天周村村民樸實的笑臉。
村中的哭聲將劉徹從震驚中拉回到現(xiàn)實,劉徹忙快步走向周老爹家。
遠處就看到被煙熏倒塌的房舍,走近一看滿園桃花已經散落一地,
三間茅屋已經化為瓦礫,
木欄的籬笆墻已經支離破碎,滿地狼藉。
煙熏火繚間看到倒塌的房中有幾具燒焦的尸體橫臥其中,模樣甚是慘烈,
但從體型上看并不是小妹。李式陪著劉徹忙在周邊搜尋了一下,
卻沒有發(fā)現(xiàn)有用的信息。
心中也是一陣遺憾,周老爹一家兇多吉少。
想到昨天去修水的路上仆從王全告知李式,
揚州派來的暗衛(wèi)發(fā)現(xiàn)有些許流寇在村外山林中游蕩。
李式本想到了修水就通知府衙的人處理此事,
等到了修水后李式最終還是不放心,
便讓王全遣派暗衛(wèi)回周村探查看一番,哪成想流寇竟然趁夜洗劫了周村,
后來趕到周村的暗衛(wèi)雖將流寇殺散但為時已晚,
周村已經糟了賊人屠戮死傷慘重。
李式看著滿眼焦急的劉徹在村舍間不住搜尋,
緩步上前勸慰道:
“子潤,周家人或許已經逃出去了?!?p> 劉徹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也沒有停止自己的動作,
依舊固執(zhí)的各處探尋著,
此刻劉徹內心卻經歷著痛苦的折磨,
這種來此內心的折磨就像心魔一般蟄伏在他的內心深處,
不知道會在何時會在心口狠狠扎上一刀,
周家小妹的身影與兒時關于妹妹的記憶慢慢重疊到了一起,
一樣狼煙四起的村莊,一樣殘垣斷壁尸橫遍野,
劉徹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的在火光中哭泣的小女孩的身影,
剛想要去抱,一切景象卻猛然消失在漫天的煙塵里。
許久劉徹依舊偏執(zhí)地一遍一遍探尋著,
村民整理出來的每一具尸體他都要查看一遍,
每掀開草席檢查內心即恐懼又慶幸,
來回撕扯的神經讓他更加的疲憊。
周老爹的遺體找到了,
灰白的胡須扎染著些許殷紅的鮮血顯得格外刺眼,
昨夜為護著同村的一個小娃娃,
頭上重重挨了賊人一擊后在昏迷中離世。
或許是因為救了小男孩有或許因為他知道孫女跟兒媳會安然無恙,
所以老人家走得安詳,
這也許是亂世給這位老者最大的仁慈了。
輕輕蓋上草席目送兵丁抬走周老爹,
劉徹疲憊地靠在熏黑的墻壁下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李式一直陪在他身邊,他沒有經歷過劉徹痛失妹妹的童年,
無法理解此時自己好友的心情,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陪伴在他身邊。
暮色中當最后一具尸體被抬走安葬,
滿眼血絲疲憊不堪的劉徹依舊沒有找到小妹,
他心中默念:“也許找不到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王全剛剛來找李式回稟了一些暗衛(wèi)秘密告知的信息,
讓李式神色凝重起來。
昨夜周莊不單單只有李式他的暗衛(wèi)來了,還有一股力量也出現(xiàn)過。
在揚州暗衛(wèi)突襲村北打谷場的流寇時村南頭也發(fā)生了一場廝殺,
從暗衛(wèi)探查現(xiàn)場后得到的信息更準確地說是一場屠殺,
十余名流寇死法幾乎相同皆被一劍封喉,可見他們都死于一人之手,
來人出手極為干脆利落,現(xiàn)場找不到其他任何線索,
而且從現(xiàn)場探查出,來人殺完流寇后帶走了二人,
從腳印判斷是往西而去。
暗衛(wèi)從現(xiàn)場流寇的死狀自認正面碰上此人將極為兇險,
已經向通州總署要求調派高手增強李式的護衛(wèi)力量。
李式根據得到信息推斷來人可能是江湖異士,
一直找不到的周家小妹應該是被高人救走了,
想著等會兒告訴劉徹這是個好消息。
天色漸黑修水兵丁繼續(xù)留在周村幫助安撫村民清理房屋,
武夫子帶著李式,劉徹等學子返回了修水,
路上劉徹從李式口中得知周小妹可能被人救走的消息
心中略感寬慰,
李式也不知道如何開解。
回到修水的客棧,劉徹把趕來勸慰自己的劉宏擋在門外,
直言自己要好好休息。
劉宏只能叮囑劉徹保重身體這才緩步離開,
洗完澡后劉徹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夜色陷入了沉思。
這些年的修學之路,讓劉徹學到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
遇到的這么多事情后劉徹也成熟了很多改變了很多。
以前的劉子潤是一名一心只讀圣賢書雙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
常言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沉浸在古人的學說中,活在圣人描述的大同世界中。
因為哪里沒有戰(zhàn)亂沒有紛爭,
所有的一切都呈現(xiàn)一種美妙的感覺,讓人難以自拔,
或許也是他心中為了逃避兒時失去妹妹那段慘痛的記憶,
讓他不想也不愿離開書帶給他的祥和與安定感覺。
但最近經歷的一些人與事將他從圣人描述的美好中拉回現(xiàn)實,
也讓劉徹開始反省自己。
也許書中有讀書人所向往的一切美好,
但獨獨沒有血淋淋的現(xiàn)實,
沒有那殘垣斷壁中升起的狼煙,
沒有寒風中千里流散的百姓。
圣人所言皆讀書人的道。
大周紛亂百姓困苦,哪怕山中偏安的村落也不免刀兵之禍,
遠離中原的荊南尚且如此,
那紛亂已久的中原之地百姓的苦難可想而知,
當年是自己的親妹妹,如今遭受流寇之亂的周村,
亂世之中又會有多少個家多少個柔弱的周小妹
在無盡苦難中掙扎求生。
這次周村的流民之亂的景象在劉徹的心口
狠狠地扎上了一刀,
雖然很痛很痛,
但也讓劉徹回到了現(xiàn)實,
讓他明白之前自己的逃避多么可笑,
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想努力拼一把,哪怕未來面對的是死亡,
他也可以問心無愧至少他劉徹也努力拼過一場,
打不了下去見著妹子賠個不是,再給妹妹當一次馬而已。
心中下了決斷后劉徹這夜睡得很香,
夢中似乎又浮現(xiàn)兒時與妹妹在花叢中嬉鬧的情景。
景福元年夏
岳麓書院藏書閣
咚。。。。
岳麓書院的早課的鐘聲從遠處傳來,久久不絕。
清晨的朝陽透過窗格散落進藏書閣中,
爐中香煙在光束中翻騰不息,仿佛在哪一方世界中的蛟龍游隼。
閣中的翟夫子隔著小木桌看著坐在眼前的劉子潤,
劉子潤也看著鶴發(fā)童顏的老夫子。
劉徹與李式等人返回岳麓書院后,經過月旬的整理后,
今天便來與翟老夫子請辭。
周莊流民之事翟老夫子已有耳聞,看著目光堅定的劉子潤笑道:
“想好了?”
“想好了。”
“真要走?”
“真要走?!?p> “那就不送了?!?p> “謝過老夫子?!?p> 劉徹起身再拜老夫子緩步退出了藏書閣。
不多時,一名中年文士慢步走進藏書閣輕聲道:
“老師,您不勸勸?”
夫子嘆了一口氣道:“時也命也?!?p> 中年文士不解道:“此子與那揚州李文遠皆有天人之姿,
假以時日必成大器,那李文元不可得,
但李子潤確實難得與老師您志向相同之人!”
夫子看了一眼文士道:
“子潤已得書之禮智教化,但仍需入世歷練一番。你們擇機助之?!?p> 文士忙躬身回道:“謹遵師命!”
看著文士離開老夫子輕聲道:“時機未到啊!”
尚食坊中劉徹與李式劉宏三人坐在一起,
桌上酒菜已經齊備但氣氛略顯沉悶,
兩人都知道了劉徹的決定,
岳麓書院幾年的同窗摯友今日之后就要各奔東西了。
三人依次端起了酒杯。
極少喝酒的劉宏那一天喝得最多,
劉徹和李式也喝得不少但還清醒,
將劉宏送回他住的小院后,兩人漫步來到岳麓山上的一座涼亭,
晚風伴著二人微醺,繁星點點。
李式遙望遠處的長沙城如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般巍峨雄壯,
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
“子潤,我很少跟別人說我內心的話,
這兩年來我們同窗共讀,一起學問一起游歷江南。
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情讓我們彼此都愈發(fā)地成熟起來。
你我皆知天下動亂只有強者才能生存,
現(xiàn)在你要走了我也不想瞞著你。
我是揚州刺史李亨的次子,
讓我們一起努力還天下萬民一個朗朗乾坤如何?”
李式酒后慷慨激昂地說道。
許久李式發(fā)現(xiàn)身后的劉徹沒有回答,
等他轉過身去發(fā)現(xiàn)劉徹已經靠著亭欄打著呼嚕酣然入睡。
李式看著劉徹無奈苦笑,敢情自己的一番豪言壯語皆隨風而去了。
李式感覺山風微涼便要架起劉徹送回書院,
王全及幾個矯健的身影立即閃出樹林想要幫忙,
李式擺了擺手道:“我來?!?p> 李式架著劉徹吃力地往山下走去,
邊走李式邊數落劉徹這些年來的各種不是,
明月下兩人的從一開始的身影清晰可辨到慢慢融入到夜色之中消失不見。
景福元年秋
長安城興慶殿
大周新帝趙赫正端坐在寶座上,大太監(jiān)李芳垂著眼皮側立皇帝身旁,
御臺下面幾位朝廷大臣們正在扯著脖子爭論不休
吐沫星子都快飛到臉上了,
趙赫彈了彈衣袖顰眉看著心中滿是不屑。
戶部尚書蕭至忠拱手道:
“陛下,大軍遠征花費甚重,現(xiàn)在國庫空虛實在無力支撐?!?p> 新任的兵部尚書郭應明不滿道:
“蕭大人,
聽說司馬丞相離京前為給陛下解憂可是捐出了不少家產?!?p> 蕭至忠笑道:
“一國丞相就是傾盡家財也不可能夠數十萬大軍數月遠征的費用,
郭大人怕是對軍費有什么誤解?!?p> 郭應明怒道:
“蕭大人你掌管一國財權現(xiàn)陛下欲征北戎向天下顯我朝天威,
你三番二次以軍費不足阻擾陛下大計,到底安得什么心?”
這話說的就重了,
三朝老臣蕭至忠一張老臉被氣得血氣上涌大聲道:
“陛下,我掌管戶部二十余載,
自認盡心為陛下分憂,
如若陛下另有賢才臣即刻告老還鄉(xiāng)?!?p> 說罷就脫下官帽拜附在地。
郭應明是新帝趙赫的心腹之人,
趙赫重掌大權后立即將前丞相司馬微的人大都換成了自己的人,
但并不是說丞相司馬微無識人之明,
這位戶部尚書蕭至忠便是一位能臣,
能歷經三朝依舊牢牢掌控戶部就看得出其能力有過人之處。
天下沒人愿意跟錢糧過不去,現(xiàn)在的趙赫尤其如此,
趙赫眼神示意郭應明之后,
便抬手虛扶蕭至忠道:
“噯。。。蕭大人何出此言,來人?。】旆鍪捝袝饋??!?p> 兩名小黃門忙上前將蕭至忠攙扶起來。
看著雙鬢灰白的蕭至忠,趙赫朗聲道:
“先帝以前常跟我說,近些年幸有戶部蕭大人操持,
朝廷中樞各部方能維持正常運轉。
蕭大人切勿妄想,戶部尚書之位非老大人不可??!”
蕭至忠忙又要跪地謝恩,趙赫壓住內心的不耐煩擺了擺手道:
“出征北戎之事容后再議?!?p> 說罷趙赫興致起身在李芳的陪同下離開了興慶殿。
長安的秋來得早,此時的后花園已經滿目秋色了。
趙赫沉著臉走在花園中,
看著步道上的一些落葉滿是蕭索之意微怒道:
“今日何人打掃御花園,自己去司監(jiān)領板子去?!?p> 跟隨的眾黃門宮娥皆內心惶恐不安。
李芳看著面色不悅的趙赫揮手遣退眾人輕聲道:
“陛下息怒,那些臣子哪里知道陛下的宏愿。
但蕭大人所言非虛,去年淮泗亂民四起斷了朝廷賦稅來路,
故北征之事恐需從長計議?!?p> 趙赫看著李芳沉聲道:
“先帝遺命已言,
大周朝廷羸弱需先擇機除去司馬微重掌東西兩營禁軍,
而后借北伐除去云州譚閥,
攜京城及云靈強兵威懾九州方可穩(wěn)定江山,
現(xiàn)在司馬家已然落寞中樞之權及二十萬禁軍盡在朕手,
唯恐云閥軍勢漸大,需盡早除去,時不我待??!”
李芳心中一嘆回道:“老奴當盡全力輔助陛下,
北征軍費老奴去想辦法籌措?!?p> 聞言趙赫心中煩躁漸散握著李芳手道:“朕何其幸有李公公。”
御花園的秋鳳吹起幾片落葉打著圈圈緩緩落入湖中,泛起點點漣漪旋即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