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州古浪城
夜色中的古浪城,已經(jīng)徹底融入了祁連山的陰影之中,這初春的夜深沉而靜謐,群山遠遠望去只見朦朧的外廓,依山而建的無數(shù)帳篷與氈房,層層疊疊,在墨綠色的草甸上緩慢鋪陳開來,從山這邊一直延伸到遠方的大地,星空璀璨,夜空清澈如洗,此時此刻,天與地分不清彼此,親昵地依偎在一起。
古朗城東南側(cè)緊挨著一片廣袤的草原,在月光映照下的黃羊河,仿佛一條泛著光暈的玉帶,沿著這片草原蜿蜒東去,最終匯入靈水,奔流向海,回到他自己的故鄉(xiāng)。
關(guān)山精騎的騎軍大營,就坐落在黃羊河南畔,豐美的牧草讓他們的戰(zhàn)馬,被牧養(yǎng)得膘壯且雄健,夜色中依然可以看到有不少戰(zhàn)馬在河邊徜徉,三三兩兩或在溪邊飲水,或在草甸上享受自己的宵夜。
在溪水與大營之間的一座坡上,立著一座數(shù)丈來高的瞭望塔,駐守的士卒握著長槍,雙目靜靜地注視溪邊的馬群,他身后的坡下便是綿延十數(shù)里的營壘,軍帳間無數(shù)篝火與星光彼此映照,巡邏的騎士警惕地在營壘中巡視,大多數(shù)士卒此時已經(jīng)安歇,為將要到來的戰(zhàn)斗蓄養(yǎng)精神。
瞭望臺東側(cè)的緩坡上,數(shù)名騎士正在草甸上牽馬散步,遠處的水面及洼地處緩緩升騰起淡淡霧氣,讓整片草原看輪廓不清且朦朧安寧。
“這里很美,超出我的想象。”霍濟看著眼前的美景不由贊嘆道。“但我還是想我的家鄉(xiāng)?!?p> “人人都道家鄉(xiāng)好,有機會我倒想去霍兄的家鄉(xiāng)看看?!倍四驹弃|笑著說道。
霍濟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哀傷,轉(zhuǎn)而微笑道:“自然是有機會的。主公會帶著我們回到故鄉(xiāng)?!闭f完他向前走了幾步,尋了一塊草甸坐了下去,草甸微涼,但很軟。
一旁的端木云鷟對身后的親衛(wèi)擺了擺手,那些騎士便靜靜地立在遠處,沒有跟隨。
他也來到霍濟身邊,緩緩坐下,兩人并肩而坐,面對薄霧升騰的黃羊河。
“這段時間以來,有些話藏在我心里很久了,”端木云鷟說,“我想霍兄也許能給我一些解答。”
“談?wù)摬辉撜務(wù)摰娜嘶蚴?,并不是聰明的做法?!被魸粗h處淡淡道。
“所以我一直藏在心里?!倍四驹弃|咧嘴笑道。“只是好奇,家姐讓我?guī)ьI(lǐng)家族跟隨主公,一直以來我都沒有明白其中的原因?!?p> “這個問題你不該問我,應(yīng)該問你家姐。”霍濟不解道。
端木云鷟連忙擺了擺手,“別逗了,以我家姐的脾氣,問這事可討不到好。整個家族沒人能從我姐那里討到好。包括我的父親大人?,F(xiàn)在他就被家姐軟禁在天水的家宅中。”
“你不用告訴我這些的,”霍濟低聲道,“我不知道你家姐讓你追隨主公的原因,但我可以告訴你,我霍濟以及嚴將軍等豫州軍將士,為什么會一直忠心追隨我家主公,哪怕辭別故土跋涉萬里來到大西北。但這是個很長的故事。”
“聽故事,我一般都很有耐心的。”端木云鷟坐直了身子,靜靜看著遠處,一陣風吹來,帶著淡淡的濕濕的青草味。
“那是龍興元秋分時節(jié),當北伐即將勝利之時,我們豫州軍在云州中了楊閥的詭計,刺史劉大人和許多將軍都戰(zhàn)死在了上林驛,我們數(shù)萬士卒也被十余萬揚州軍追殺幾乎陷入絕境,正是靠著主公的精心籌劃,我們?nèi)找辜娉痰诌_楓林渡才死里逃生,也正是在渡口北岸的山坡上,我看見一名身穿儒衫迎風而立的年輕人,一位無論何時都神情淡然的智者?!?p> 霍濟輕聲訴說著,但言語中依然能夠感受到,當年豫州軍驚險的逃脫之旅,必然是充滿無數(shù)艱辛與危險。
“逃出揚州軍的包圍后,我們返回南陽郡休整了一段時間,但很快揚閥集結(jié)了數(shù)十萬大軍直逼南陽,那時我們所有人都想著誓死保衛(wèi)家鄉(xiāng)。但主公最后卻領(lǐng)著我們離開了南陽郡,當時很多人不理解,暗地里甚至有不少人罵主公膽小如鼠,后來慢慢了解到一些主公主政魏縣及南陽的事跡后,我才慢慢明白,當年若主公死守南陽的話,也許能夠重創(chuàng)揚州軍,但那將會給百萬南陽百姓,帶來滅頂之災(zāi),到那時不但南陽郡甚至整個豫州都必將生靈涂炭、尸橫遍野,不知道會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主公的心里裝著天下百姓?!?p> 說到這里,霍濟眼中閃著點點光芒,語氣緩緩提高繼續(xù)道。
“之后便是長達萬里的大遠征,從宛城二萬余人自愿跟隨主公,開始南渡長江,在荊南縱橫馳騁,襲取長沙城,巧奪鶴城。最終打開進入西南的門戶,再次跳出楊閥了大軍的包圍圈,之后輾轉(zhuǎn)南蠻、益州、晉州直至抵達靈州,一路上歷經(jīng)千難萬險,每每遇到危險之時,總會在主公的運籌下,讓我們化險為夷,在我們豫州軍的心中,主公就是我們的戰(zhàn)神,有朝一日他定能帶我們返回故鄉(xiāng)。是的,一定會有那么一天?!?p> 霍濟說完后,他自己的心境也久久難平,一路走來他們經(jīng)歷了太多苦難,經(jīng)歷過失敗洗禮的他們,比很多人更渴望勝利,隨后除了風聲及水流聲,便是長久的沉默。
夜,更深了!
“沒想到,主公帶著你們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倍四驹弃|輕聲道。
“我所說的只是冰山一角,很多事情,即便現(xiàn)在我也并不理解?!被魸难凵袂八从械膱远?,“但自從進入軍衛(wèi)署后,跟隨在主公身邊的時間越久,我越覺得之前自己的淺薄與無知。但我越來越堅信,主公必將帶領(lǐng)我們走向一個又一個勝利,直到最終的勝利。”
“今夜霍兄所說我恐怕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但我已經(jīng)得到想要的答案?!币慌缘亩四驹弃|靜靜看著霍濟鄭重道,“家姐只跟我說過要跟隨主公,現(xiàn)在我似乎明白為什么驕傲如她,說這話時那眼神中透出的堅定的目光,跟你是一樣。”
兩人再也沒有說話,許久許久。
“走!該回去了,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霍濟起身拍了拍戰(zhàn)甲,向一旁的端木云鷟伸出了手。
“嗯,”端木云鷟抓住霍濟的手臂站起身來,“的確,還有很多事要做?!?p> 兩人相視而笑,他們的目光更加堅定,充滿了對美好未來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