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亂雖已平息,可善后之事還有不少。
救火、收尸、緝拿漏網(wǎng)之魚,安撫百姓,訪查是否有流寇奸細混入城中,等等事項,都需要安排,需要有人去做。
陳宗楷好歹是做過地方官的,和張銘及眾士紳商議著,將這些事都落實下去。
縣丞和主簿都是本地人,很快便被找了回來,因何迥之跑路,便由縣丞暫時署理知縣,至于典史之職,則公推張銘兼任。
當然這只是臨時性質(zhì),畢竟典史雖不入流,卻也須由吏部銓敘,屬于“朝廷命官”。
張銘親自審訊曹三,搞清楚這幫家伙是臨時起意后,他有些哭笑不得。
幸虧不是在流寇攻城之時,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將曹三等人關(guān)進縣衙大牢后,張銘便親自帶隊去查糧倉,庫房等地。
好在這幾處地方?jīng)]事,張銘這才放下心來。
這一夜縣城里的地痞無賴被連根拔起,也不管你是否參與過暴亂,全都關(guān)進大牢再說。
張銘忙碌一宿,凌晨時分才得空迷瞪了一會兒,只是睡著沒多久,便被徐長貴喊醒。
流寇已到了城外。
用冷水匆匆洗了把臉,張銘瞬間覺得清醒了許多。
待他到了北門箭樓上時,流寇主力已在城外擺開陣勢。
“那人便是賽青龍,據(jù)聞本是援遼邊軍,自遼東逃回后不敢歸伍,因而結(jié)聚搶掠,又逢河南大旱,遂裹挾饑民,延禍千里”。
陳宗楷指著城下一個騎馬漢子道。
張銘凝神看去,見那人身量頗高,顯得胯下戰(zhàn)馬尤為矮小。
因距離遠,面貌看不真切,只隱約看得出是個大胡子。
桂東之戰(zhàn)也是此人所為,彼時其麾下尚不足五千,且流寇拖兒帶女,能戰(zhàn)者只有半數(shù)左右。
沒想到還不到半個月,便已發(fā)展壯大到萬余人。
邊軍多精銳,賽青龍能夠從遼東戰(zhàn)場逃生,且在官軍多次圍剿下,流轉(zhuǎn)千里,越戰(zhàn)越強,足見其是本事的。
絕不是飛天虎那種潑皮破落戶能比。
見張銘沉默不語,陳宗楷便又道:
“流賊一來便分出兩支人馬,往城南、城西而去,想是要劫掠鄉(xiāng)間?!?p> 張銘按著欄桿皺眉低聲說道:
“看這樣子,這是打算長期圍攻啊。”
若是流寇上來便猛攻,或許還好辦,只要能堅守幾日,流寇無利可圖,又無糧草,必會轉(zhuǎn)攻別處。
可既然分兵去鄉(xiāng)間搜集糧草,那么很可能是在做持久戰(zhàn)的準備。
陳宗楷聞言點頭道:
“此正是我擔心之事。”
張銘看著城外不緊不慢,徐徐列陣的流寇大軍,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
眾士紳見此場面,也都個個神色憂慮,更有人心中暗悔,之前把守城想的太簡單了,若是早點逃走就好了。
“介亭公,賊甚眾,恐不能抵擋啊?!?p> 有人走過來對陳宗楷說道,看他兩股戰(zhàn)戰(zhàn),魂飛魄散的模樣,顯然是被嚇壞了。
陳宗楷沉聲道:
“你待如何?”
那人提議道:
“不若遣人出城,或可與之相商。流賊所圖者,不外糧草布匹,吾等若是能滿足……”
不等他說完,陳宗楷便怒道:
“豈不聞欲壑難填?”
那人楞了一下,唯唯退去,看他走路都走不穩(wěn)的模樣,陳宗楷恨恨拍擊欄桿道:
“未戰(zhàn)先怯!豎子不可與謀!”
附近的幾名士紳,也紛紛搖頭,他們家大業(yè)大,即便流寇勒索糧草布匹,到時候恐怕自己會被逼著出大頭,因此對那人的提議,都很不贊同。
這時有人在一旁提醒道:
“賊人開始填壕溝了?!?p> 陳宗楷嘆道:
“既不能出城驅(qū)趕,便只能任由他們了。”
張銘見眾士紳信心不足,鄉(xiāng)勇們也大多面露畏懼之色,便低聲對陳宗楷說了幾句。
陳宗楷聽了之后,高聲對城頭上的鄉(xiāng)勇們喊道:
“流賊無攻城之器,強行攻城徒送人命耳!我等有此堅城,何懼之有?”
“今出賞格:凡殺死賊寇一人,賞銀一兩!米五斗!旋殺旋賞!”
“若不幸死于城上,撫恤銀二兩!米五石!”
鄉(xiāng)勇們聽了,登時叫嚷起來:
“殺賊受賞!”
這聲音一傳十,十傳百,很快便傳遍守城的鄉(xiāng)勇耳中。
鄉(xiāng)勇大多來自縣城周邊鄉(xiāng)村,家中父母妻子,俱在縣城之中,每日都指著他們吃飯呢。
別的不說,五石米足夠四口之家吃幾個月的。
城下流寇聽了面面相覷。
士紳們也面面相覷,他們招募鄉(xiāng)勇,除了管飯之外,每日只發(fā)三十錢,最多不過五十錢而已。
現(xiàn)在陳宗楷突然來這么一出,讓眾士紳頓感肉疼。
“范林兄,這賞格之事,是否再議一議?”
一個四十多歲的舉人,對陳宗楷問道。
陳宗楷痛心疾首道:
“都到如今這地步了,還有什么好議的?若是流寇破城而入,汝等縱有萬貫家財,還不是便宜了他們?”
那舉人訕訕道:
“話雖如此,可也不用出如此高的賞格啊?!?p> 陳宗楷沉著臉道:
“賞格已宣之于眾,倘若反悔,吾豈不是無信之人?汝就不怕鄉(xiāng)勇們因此懷恨,反去從賊?”
這話半是恫嚇,半是警告,倒讓那舉人無言以對。
張銘在一旁望著城下,仿佛置身事外,但兩人對話卻聽的清清楚楚。
他對這些士紳一直沒什么好感,現(xiàn)在更是鄙視極了。
讓人家拼命守城,還舍不得拿出真金白銀獎勵,是該說他們短視呢,還是說他們吝嗇?
小地主階級的軟弱性,僥幸心理,此刻暴露的淋漓盡致。
倒是陳宗楷的表現(xiàn),讓張銘有些意外。
原以為陳宗楷性子寬厚隨和,現(xiàn)在看來那只是其中一面。
遇到大事,這位老兄還是很拎得清。
要是能改掉動不動就拽文的毛病,那就更好啦。
這么想著,張銘便不由微微一笑。
“銘哥兒可是有了破敵良策?莫要再瞞著我了,快快道來!”
陳宗楷雖然還冷著臉,但這語氣卻頗為焦急。
張銘無奈,低聲道:
“先生莫急,計策是有的,只是現(xiàn)在時機不到?!?p> 他這話一說,陳宗楷登時眼前一亮,同樣低語道:
“不妨先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