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林平生

　　第二天，星期六一早，任衛(wèi)東灌滿一壺熱水，在井口等候支部書記杜文禮下井。

　　現(xiàn)在時間還早，七點多以后，他才會來到。

　　為什么任衛(wèi)東這個實習生要早早地換上衣服，等在井口呢？

　　這是由原故的，梅莊礦管理制度規(guī)定，早晨工人必須在六點以前下井，機關科室人員以及工區(qū)三大員即區(qū)長、書記和技術員，可以在七點半以前下井。任衛(wèi)東只是一個實習生，當然要遵照工人下井時間執(zhí)行。

　　屁股坐在膠殼帽上，任衛(wèi)東瞇著眼，半睡半醒地在井口等著?；秀敝懈杏X有人來到跟前，那人不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采煤四區(qū)實習的林平生。

　　任衛(wèi)東和林平生兩人所在工區(qū)都在一個區(qū)隊樓，還是一個樓層。不在一個工區(qū)，雖然不長時間可以見上一面，也只是點頭打個招呼，并沒多少交往。聽人說，林平生在工區(qū)里沒落下什么好印象。

　　其實也沒什么，都是一些小事。這個林平生把煤礦把工區(qū)當成學校，自由散漫，遲到早退，懶散懶惰。仗著自己是大學生，誰也不放眼里。工區(qū)值班安排的零打碎敲的小活不愿意干，也不想干，能推就推，能拖就拖，能躲就躲。諸如去收發(fā)室拿報紙文件什么的，拿回后就對著值班人員或者文書、材料員嘟囔半天，好像受多大委屈似的。

　　有一次，值班副區(qū)長知道他去食堂吃飯，讓他捎帶飯還管人家要錢。這以后，再也沒人敢讓他捎帶。有時候，即使區(qū)長、書記安排的活也丟三落四。更可笑的是，國慶節(jié)期間，誰也不給打招呼就陪女朋友跑出去耍了三天。回來后，書記批評他有組織無紀律，他卻笑著糾正“您說錯了，應該是無組織無紀律”，又理由一大堆地狡辯，氣的書記當場甩袖而去。工區(qū)技術副區(qū)長說，哪怕給他打個招呼也行啊，可以替打打掩護，沒想到林平生卻說你不當家說了也沒用。此后，罕有人理他。

　　“早班啊。”看是林平生，任衛(wèi)東率先打聲招呼。

　　“是啊?！币娙涡l(wèi)東主動和自己打招呼，林平生臉上泛起笑意：“老兄，還是你行，聽說季礦長都在慶功宴上夸獎你了。”

　　這個林平生和自己一樣，孑身一人來到煤礦，無親無故，現(xiàn)在不受待見，難免會心灰意冷。任衛(wèi)東安慰道：“我只是碰巧了，你也能行的，只是暫時機會不合適。”

　　“這次礦上溫鍋的領導不少，你去了幾家？”林平生沒接任衛(wèi)東的話茬，卻問起了時下很多人都煩惱的一件事。

　　民以食為天，寢則居安，沒有一個好的住所，會被人恥笑的。溫鍋，是老祖宗傳下的一項習俗，人窮，蓋起個新房不把家底折騰得底朝天的沒有幾家，有的也只是極少數(shù)家底特別殷實的那種。該置辦的家具咬著牙借錢也要置辦，不然會被人會恥笑，至于其他的湊合著能用則用，欠下的債只得慢慢償還。鍋灶上的東西叫主家作了難，不少人在新起的房子里弄只破鍋破爐做飯。

　　街坊鄰居見了，心里過意不去，就把自己家多余的鍋碗瓢盆送過來，好心又好面子的鄰居即使自己家里沒有，有的去集市上買一個，揀個好日子送過去。

　　久而久之，就有了一個不約定的俗成，蓋房子的人家挑個好日子，街坊鄰居帶上廚灶上用得著的物件前來捧場。應了那句老話，眾人拾柴火焰高。

　　火焰一高，主人家過意不去，留大家吃飯表達謝意，衍生溫鍋。這個儀式既形象，也很有人情味。實際上，這家蓋新房的人家里，也沒多少好吃好喝的東西，只是弄幾個家常菜表示一下，大家喝幾杯酒以示慶祝。來送物件的鄰居們也不指望吃這頓飯能飽幾天，就是圖個人情。

　　鄰居百舍，你來我往，和和睦睦。一來顯得自己合群而不寡居，二來顯示自己大度而不是小氣之人，三來自己家里有事情了別人自然也會捧場而不是冷冷清清，四來圖個熱鬧而不是孤芳自賞。

　　本來，溫居是一種古老的傳統(tǒng)習俗，也是聯(lián)絡鄰里鄉(xiāng)親感情的一種方式，現(xiàn)在卻成了庸俗落后的東西。個別有權有勢的人借此向下屬索賄斂財，顯擺自己有能力有本事。這惡習，在新中國成立以后得到一定遏制。誰想又死灰復燃，有人借此大擺筵席，聚斂民財，培植嘍羅，動用公車，擺闊斗富。哎，人心不古了！

　　“沒去幾家，你呢？”林平生這情商低得真可以，這樣的問題怎能當面問人，任衛(wèi)東閃爍其詞地道。

　　“我們區(qū)里沒有搬家的，咱和其他人也不沾邊?！绷制缴鷥裳劭粗鴮γ娴膲Ρ诨氐?。

　　“聽說技術科長許俊生搬家了，他那里去了沒？”任衛(wèi)東用胳膊搗了一下林平生。

　　“咱一個實習生，攀科長高枝，恐怕人家不拿咱當回事。即使去了，人家當官的以為你應該去，不會領情的，何必自作多情花那冤枉錢。”林平生一臉鄙夷地道。

　　中國自古以來就是禮儀之邦，逢年過節(jié)、搬家、結婚或某些節(jié)點禮尚往來，這本身也沒有什么，現(xiàn)在卻成了一種潛規(guī)則，也成了某些人謀取職位的一種手段。與領導不熟悉的，借此進入他的視野，以圖日后。熟悉又想表忠心的，依此獻衷情，加深印象。不送禮，就是不合適宜、故作清高，大家如此你卻不這樣，不是“幼稚”就是標新立異，會被周圍的人認為政治上不成熟，不跟領導保持一致。

　　有人說，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小跑少送，平級調動;大跑特送，提拔重用。即使送了，也不一定提拔你或者有你的好處。去送了沒事，不去就一定會有事。不送，肯定不會提拔你，也不會有你的什么好處。去領導那里表示了，領導不一定記得，因為人太多，自然記不準確。但你沒去，領導肯定記得清清楚楚，千萬不要低估領導的記憶力。這種事情，雖然任衛(wèi)東和林平生們沒親歷過，道聽途說的卻也不少。

　　“也是。咱一個實習生，去不去沒有什么不同?！比涡l(wèi)東附和道。

　　林平生的話有些道理，任衛(wèi)東對那些隨出去的份子錢有些后悔。后悔也沒用，已經(jīng)送出去，也不能追要回來，那樣會讓人恥笑的，就當肉包子打狗了。

　　正說著話，杜文禮換好工作服走了過來。別過林平生，起身隨著杜文禮下井，向軌道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