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老友相聚

　　洗完澡，走出礦東門，沿路向南走，任衛(wèi)東還沒有走到劉家飯莊，就見崔玉璧站在門口向他招手。

　　任衛(wèi)東快步走到崔玉璧跟前，兩人大手緊緊握在一起，哈哈笑道：“，老崔，井下你那個熊樣，真的認不出來，不好意思啊?！?p>　　跟著崔玉璧來到二樓一個單間，張會泉已經(jīng)在里面，那里還有一個人?？吹饺涡l(wèi)東進來，起身相迎。

　　任衛(wèi)東與他們分別握過手，道：“老張，你好！王栓來，是你小子啊，挺好吧！”

　　“衛(wèi)東，你可了不得，搖身一變成領(lǐng)導(dǎo)了。”王栓來與任衛(wèi)東是一塊參加工作的，那一批區(qū)里來了十二個人。

　　崔玉璧、張會泉非要拽著把任衛(wèi)東讓至上座，任衛(wèi)東堅持不許，道：“今天誰年齡大誰坐這個位置?！庇值溃骸八▉?，別笑話俺了。什么領(lǐng)導(dǎo)，我現(xiàn)在只是個實習(xí)生?！?p>　　一張桌子，四個人，各據(jù)一方。張會泉年齡最大，坐在上首。相對來說，任衛(wèi)東是客，坐在左手。王栓來年齡最小，自覺把席口，端茶倒水。

　　大家就坐，崔玉璧道：“衛(wèi)東，想吃什么，我去點菜?！?p>　　“衛(wèi)東，想吃什么點什么，今天保你滿意?！睆垥屯跛▉硪搽S和道。

　　“又不是小姐，拿什么保我滿意？”任衛(wèi)東開玩笑道。

　　三人同時笑了，崔玉璧道：“看看，看看。弟兄們就是擔(dān)事，說話不顧忌那么多?！?p>　　“你點就是了。我和你們一樣不挑食，什么都行?！比涡l(wèi)東道。

　　“栓來，走去點菜?！弊е跛▉恚抻耔迪蛲庾呷?。

　　出門一會兒，復(fù)又回來。

　　“弟兄們，怎么樣？這幾年發(fā)了吧？”任衛(wèi)東看向三人，問道。

　　“什么發(fā)不發(fā)啊！煤礦工人，死工資，你別想發(fā)哪里去？我先講個不是笑話的笑話，大家聽聽?！贝抻耔到釉挼?。

　　三人不問講什么，只是看著他要講什么：“今天說的是畜生聚會，聽聽它們?nèi)绾慰创祟悺！?p>　　突然，張會泉大手一拍桌子，不悅地道：“崔玉璧！你混蛋，這不是罵人??！咱和衛(wèi)東一起坐坐，怎么就成了畜生聚會？”

　　“老張老張，別急，聽他講完?！比涡l(wèi)東當(dāng)即攔住張會泉。

　　“老張啊，我話沒說完，你就插嘴，太毛躁了吧。這么大年紀(jì)了，沉住氣啊?！背瘡垥獢[擺手，崔玉璧不急不躁地道：“和人打交道，我有這樣的體會：和某些人交往，總能讓你感覺不錯，他身上帶有積極向上的東西，和這樣的人在一起，能將正確的東西傳遞給你，一直讓你有種勇往直前的感覺。

　　也有一些人恰恰相反，他身上消極的東西太多，不斷地向你傳遞悲觀頹廢的情緒。這些年，我是哪種人，在座的各位應(yīng)該大致有個了解。好了，扯遠了，還是說聚會的事。

　　一天，畜生們聚在一起，聊天聊地，最后聊起了人類。驢率先說道：明明是人愚蠢，卻說‘蠢驢’！豬接過話頭：不光是罵蠢驢，也有罵‘笨豬’的！這時，老老實實的牛插嘴道：明明是人在說大話，卻說‘吹牛逼’，啥玩意兒？

　　一旁的貓也憤憤不平地道：人自己在搞陰謀詭計，偏說是‘玩貓膩’，你說可恨不可恨？墻角處的狼和狽，異口同聲地抱怨道：人合伙干玩壞事后，反不知羞恥說‘狼狽為奸’。狗也汪汪地直叫委屈：那可不是，我和狼本是冤家，卻說‘狼心狗肺’。男人把女人肚子搞大了，非要推脫責(zé)任說成是‘狗日的’，讓咱背黑鍋，什么東西？

　　老鼠為自己抱打不平：人自己長得丑吧，卻反說‘’“賊眉鼠眼”，人自己眼光短淺吧，反倒說‘鼠目寸光’；蛇彎彎曲曲地站立起來，道：人自己心眼毒辣，卻說‘蛇蝎心腸’；老虎搖頭擺尾地走過來說：人辦事不專心致志，卻說‘虎頭蛇尾’，我和蛇什么時候有過一腿，生過下一代？

　　雞打著鳴說：人真不是個東西，把失足女性說成是我們‘雞’；猴也急了，道：人自己急不可耐了，卻說‘猴急猴急’的，我急過嗎？

　　畜生們越說越氣憤，一致通過決議認為，人類最為惡毒的一句語言是，自己壞事做絕，良心喪盡，卻說‘連畜生都不如’！我們要聲討那些厚顏無恥的人類！”

　　“老崔，你這哪是講笑話啊，分明是罵聰明的人類！”手指向崔玉璧，王栓來笑的前張后合。

　　“實際上，很多人有時候做的事，還不如畜生?！贝抻耔档囊恍┛捶?，張會泉是認同的，嘴里道。

　　“就是啊。有些事，咱是心里有數(shù)的，礦上不會給你多開多少工資，即使創(chuàng)了高產(chǎn)，也不會比其他月份高多少，咱們就是他們手里的工具。創(chuàng)了高產(chǎn)，工區(qū)領(lǐng)導(dǎo)獎金一千多，工人才是三百?！贝抻耔嫡f出了很多人想說而沒說出口的話。

　　“我也說一個笑話?！睆垥Φ溃骸案赏昊钜暇?，一個工人問同伙還有沒有剩的班中餐，同伙笑說早沒了，六個花卷都沒夠塞牙的?！?p>　　“哈哈，夠能吃的?！蓖跛▉硇ν?，道：“那我說一個，兩個同事在一塊開玩笑，一個說照你這樣干下去，早晚死在礦上。另一個道，你放心！憑咱倆這關(guān)系，你死了，我也給你背到井下去，你看我多仗意！在地面死賠得少，死在井下可比地面多好幾倍?！?p>　　“去你的，說話不吉利?！贝抻耔祾吡送跛▉硪谎郏溃骸罢f是一個煤礦工人兩三個月沒回家。看到兒子就要抱，沒想到兒子大聲喊，媽媽，上次來咱家那個叔叔又來了?！?p>　　“老崔，你盡胡咧咧。衛(wèi)東，你說一個。”張厚全笑完，看向任衛(wèi)東道。

　　“好，我也說一個?！比涡l(wèi)東講起了前天他人講的一個笑話：“五歲的兒子問媽媽，爸爸是不是礦上有個家??？媽媽大驚，你聽誰說的？沒那個家的話，怎么天天不這個回家的？媽媽無言以對，略一停頓才說，傻孩子，爸爸工作的地方離家遠，不能經(jīng)常回家。”

　　“再講一個?！焙俸僖恍?，崔玉璧聽完道：“看看能不能說到我們幾個心眼里。”

　　“好，那就再說一個?？纯茨懿荒芎夏銈兊囊??！比涡l(wèi)東隱隱一笑道：“礦工最幸福的事:你回家從客車上下來，老婆和孩子在下面迎著。孩子張嘴就叫爸爸，猛的跑過來。你一把抱住他，啵啵地在孩子臉上親幾口！”

　　任衛(wèi)東發(fā)現(xiàn)，這幾人不再言語，臉色一沉，尋思一陣，眼里泛著淚花。

　　“你這個不好，話題太沉重。“擦了擦眼角欲滴未滴的淚花，崔玉璧吭吭咳嗽一聲：“說個可笑的，有人想向上爬，就把有些姿色的老婆供獻給領(lǐng)導(dǎo)，果然把他提上去了。于是就傳開了一句話——GAN你老婆你別講，給你提個大班長?！?p>　　眾人臉上有了笑意。說笑著，酒菜上桌。

　　王栓來用四個茶碗，給每人倒上一杯酒。

　　“來，衛(wèi)東，說話不耽誤喝酒吃菜?！贝抻耔嫡泻糁?。

　　“一快參加工作的那幾個伙計，都還好吧。”喝著酒，任衛(wèi)東看向王栓來，道。

　　王栓來把一同參加工作的那幾位情況大致說了一遍。那批新工人中，幾個人是有背景的人家，他們是不會在這個充滿危險，又苦又累又臟，掙錢還不多的地方長期呆下去的。任衛(wèi)東沒去職工大學(xué)上學(xué)時，已有三人調(diào)回原籍，進縣里當(dāng)了公家人。上學(xué)以后，第二年，又有一人和他一樣也去上學(xué)了，只不過是去了其他礦務(wù)局職大。

　　還有一人是，家是附近農(nóng)村的，一開始上班正常，后來不行了。每天裝著像是上班，其實是去游戲廳玩了，像是個毛毛蟲躲在繭里，逃避煤礦里的一切。到了下班時間點就找個地方把毛巾弄濕，提著濕毛巾回家。媳婦以為他辛辛苦苦一個班了，就好酒好菜的侍候著。

　　第一個月到了開工資時間，拿不回家錢，怎么對媳婦解釋呢，挖空心思找了個借口——說是有個工友家里有急事借出去了，總算糊弄過去。誰知他媳婦并不傻，總覺得不對勁，直接找到段里，一打聽才發(fā)覺受騙。兩口子大鬧一場，無濟于事。這人死活不干采煤工，媳婦以離婚等各種理由尋死尋活，鬧公公鬧婆婆。家人無奈，只得托親戚找關(guān)系，總算找到了一個有背景的人，不費周折他就調(diào)到了井上一個好單位。

　　有三個人，實在不愿意在煤礦受這份罪了，干脆辭職回家，自己做買賣。兩個混得還好，一個在家鄉(xiāng)鎮(zhèn)上開個超市，日子還算不錯。一個開著三輪車走街串巷地收破爛，快成幾十萬的富翁了。另一個也做買賣，只是太可惜，欠一屁股債，賠了個光腚。

　　王栓來給任衛(wèi)東他們倒著酒，自嘲道：“另外兩人，和我王栓來一樣，沒關(guān)系沒門路，沒頭腦沒膽量，不會巴結(jié)，也不會巧言花語，成了真正的煤礦工人。衛(wèi)東，你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走了出去。都說你好樣的，咱們這批人哪個不羨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