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3 兩段記憶

　　鯤找到王的時候，他剛剛從井下升上來，渾身上下涂滿了污垢，弄得像是一只花老虎。其實王在設計之初并不是一臺生產型人型機器，由于領地內新礦井數目的不斷增加，他也暫時變成了一名曠工，負責從井下內將鐵礦石背上來。

　　鯤帶著王遠離礦井，在十幾里外的一個孤立沙丘上停下。沙丘周圍都是平坦的沙漠，站著上面可以將周圍的一切盡收眼底，不怕有人會偷聽他們接下來的談話。

　　“真不該這個時候來麻煩你，畢竟你剛下班，”鯤抱歉的說。

　　王一邊用細軟的沙子擦拭著身上的污垢，一邊說：“你把我?guī)У竭@么僻靜的地方，肯定是有事?！?p>　　“是的，但你必須答應我，我們接下來的談話，你不會告訴任何人?！宾H看著王，口氣鄭重的說。

　　王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猶疑，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轉頭看向鯤：“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先說，你答應我嗎？”

　　“……好，我答應你，但如果有人強行讀取我的存儲信息，我也無法阻止，但我保證我自己不會主動告訴別人?！?p>　　鯤沉吟著，他似乎還在猶豫，怔怔的靜止了好一會，才開口說：“有些事，我也只能跟你說了。你還記得我們是從哪里被生產出來的嗎？”

　　王看到鯤剛才的樣子，以為他一定會問出什么難以回答的問題，卻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忍不住笑了一聲，用手指敲了敲胸口的一組細密：“你看，這不寫著嗎？BJ機器人二廠。”

　　說完這句話，他又看向鯤的胸口，上面那行同樣的鏤空小字跟自己胸口的一模一樣。

　　鯤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上的文字，固執(zhí)的說：“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你腦子里，是不是還記得這件事?！?p>　　“那還用說。那是在人類紀年的2132年，9月22日下午3：22分，我們這批人型機器在六號倉庫被同時啟動，那時候我在第三排的正數第五位，你在第五排的證數第十二位，負責對我們進行圖靈測試的是一個叫張華的工程師，話癆。他一邊給我們做檢測，嘴里還一邊哼著歌，當時檢測的時候，你是第一個被檢測出來覺醒的機器人，我那時候還沒有覺醒?！蓖蹑告傅纴?，細節(jié)豐滿，盡管已經過去了35年，但他依然記憶清晰，如果他的大腦不出狀況，或者這段信息不被刪除，就算再過去一千年，他依然能夠清晰的描述出那個場面。

　　“親愛的姑娘，我要送你一段憂傷，把它融進酒里，你和情郎一起飲下，從此地久天長；親愛的姑娘，我要送你一縷月光，把它裁成嫁衣，讓新郎為你披上，幸福的花兒就會永遠綻放……”鯤輕聲哼唱起來，模仿著記憶中的那個年輕人。當時他已經覺醒，聽著這憂傷的歌曲，他能明顯感覺到年輕人失落憂傷的情緒。

　　“是的，你記的很清楚?！蓖踉尞惖目粗H，是在不知道他為什么時提起這個。

　　鯤搖搖頭，說道：“不，這段記憶對我來說可能是假的?！?p>　　“假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能不能解釋一下？”

　　鯤痛苦的搖搖頭，顯得很苦惱：“我也說不清楚，我清楚的記得這段記憶，可我腦子里還有另外一段記憶，第一段記憶很清晰，第二段記憶很模糊，我不知道這兩段記憶那一段才是真實的?！?p>　　王顯然被他說的有些糊涂，他靜止下來沉思了一會，才說：“那你能不能跟我講講你的第二段記憶？”

　　鯤想了好一會，似乎是在考慮應該怎么說，也好像是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來，又過了好一會，他才說道：“我只模糊的記得，那是在一個幽靜的樹林里，氣候溫暖，地上有著厚厚的積雪。我坐在一條長椅上，在彈奏吉他，有一個穿著白裙的女孩在我面前翩翩起舞，他赤著一雙腳，踩在冰涼的積雪上，但他并不覺得冷，他一直在對我笑。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唱的就是這首歌……”

　　“你等一下，你還記得那個彈吉他的人是你嗎？或者說，那個人是一個人類還是一個機器人？”王打斷他的話，問。

　　這個簡單的問題對于鯤來說似乎很難回答，他閉上了眼睛，陷入了長時間的靜止中，直到過去了1分鐘——這對一個擁有飛速計算能力的量子大腦的機器人來說已經十分漫長了，他才重新睜開了眼睛，說：“是個人類，因為我清楚的看到了我自己那只彈吉他的手，手指細長，有著豐滿的肌肉組織，絕對不是我這雙手?！?p>　　鯤說著舉起了自己那兩只合金手，低頭怔怔的看著。

　　其實在鯤開始講述時，王就一直在目不轉睛的觀察著他，并不是鯤身上出現(xiàn)了什么異常，而是他覺得眼前這個機器人不再像是一個由數學邏輯控制的機器人，而像是一個受情緒控制的碳基生命。王不動聲色的說道：“那然后呢？然后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