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戰(zhàn)比預(yù)期來得更早。
夏五月寅虎,清晨。
范陽還沉睡在北國的霧靄之中,幾名甲士正圍著篝火小憩。
忽然,田野上一群渡鴉呼啦啦地飛起,仿佛受到了極度的驚嚇。
百夫長探出半截身子,睡眼惺忪地向地平線上一望,便立刻驚得魂飛魄散!他極度擴張的眸子里,映出一片長長的火光,一眼望不到頭!
“襲擊!襲擊!”
隨著悠長號角,范陽城被瞬間喚醒。數(shù)日的等待,所有人都明白:戰(zhàn)爭開始了!
不等下令,三頭木鳶已拖著長長的尾焰越過頭頂,直奔敵營而去;高大的傀儡邁著鏗鏘的步伐,走向自己的戰(zhàn)位;一隊隊士兵按照先前的演練,列隊登上城樓;二十門炮車一字排開,等待著發(fā)射怒火的命令……
借著木鳶尾跡的火光,俊東一下子便看見遠(yuǎn)處的土丘上,并排站著兩個熟悉的身影!
“雌雄慕容!”
二王卻并未看見俊東,只在一眾甲士的簇?fù)硐?,隨著咚咚的鼙鼓向城池步步進逼。
在其身后,一群歪瓜裂棗的隊伍,擎著一桿黑色的旗幟,上書“慕容遺宗”四個大字。
“炮石準(zhǔn)備!”
俊東瞪著血紅眼睛,幾乎是從牙縫里,一字一頓的擠出了第一道命令!
埋伏在城中的二十門炮車,立刻澆上火油,拉滿了擺臂,只等俊東一聲令下!
一百丈、八十丈、五十丈。
凌晨清涼的空氣,溫柔的撫摸著每個人的臉,卻絲毫不能緩解這令人窒息等待!
終于,聯(lián)軍的前鋒進入炮車射程,俊東一聲令下,澆過火油的炮石如便帶著嗚嗚的嘶吼砸向敵陣。
隨著炮石禮花一般的散開,陣地前瞬間人喊馬嘶,躺倒了一大片殘缺的尸體。
猛烈地炮擊并沒有阻止聯(lián)軍的進攻,其前鋒反而突然加快了腳步,原本舒緩的鼙鼓變得急切,繼而如雷鳴一般,沖擊著城頭上守軍的心臟!
“特使大人!情況不對!”田子期疾步來到俊東身邊,大聲道:
“敵人前鋒并非正規(guī)甲士,我懷疑是被二王驅(qū)趕的百姓!”
俊東聞聲大驚!低頭一看,可不是嗎!這些先頭敵軍,皆是布衣打扮,沒有任何攻城裝具,有的甚至連武器都沒有帶!
“這是什么戰(zhàn)術(shù)!?”
“看來這二王并非等閑之輩!這一招到底陰毒的很!”田子期接著道:
“特使請看,二王自知我們有所準(zhǔn)備,不能力戰(zhàn),便驅(qū)動這些無辜百姓充作炮灰,以消耗我方箭矢炮石!”
“狗東西!”俊東怒罵一聲,回頭大聲道:
“停止炮擊!”
“萬萬不可!”
田子期的阻止還是晚了。
戰(zhàn)場形勢瞬息萬變,就在炮石的威脅消失的一瞬,混雜在百姓之中的敵方死士便已經(jīng)到了城下,數(shù)量竟有百人之多。
“叮當(dāng)”一聲脆響,一排撓鉤便搭在了俊東的腳下,沒等守城甲士反應(yīng)過來,幾名死士已經(jīng)攀上了城頭,揮刀便砍!
關(guān)鍵時刻,守御劉炳奎飛身趕到,帶著一彪甲士好一番擢殺,這才化險為夷。
田子期驚出一身冷汗,一面護著俊東前往城樓避險,一面對著炮車大喊道:
“恢復(fù)炮擊!弓箭手登城!”
劉炳奎聽得真切,便砍斷撓鉤,將早已等候在甕城之中的弓箭手全部安排到最前排。
炮石火矢,萬箭齊發(fā)!
只一刻功夫,成百上千的敵軍,不分官民,盡皆遭戮!幾名嚇破膽的百姓轉(zhuǎn)身欲逃,卻被后面的監(jiān)軍一一殺死!
這一幕,氣的俊東渾身發(fā)顫。若不是田子期苦苦相勸,他幾乎就要下令開城!寧可與那二王面對面地決斗,也不忍繼續(xù)看著百姓生靈涂炭!
進攻的失敗顯然令敵人有些泄氣,戰(zhàn)場暫時恢復(fù)了寧靜。
不知何時,太陽升起來了。
范陽城下,護城河已然血流漂杵。更遠(yuǎn)處,胡亂堆疊的尸體在晨曦中還冒著縷縷熱氣。
俊東看著眼前的慘狀,回頭對劉炳奎道:
“劉大人,你不妨點選五百名甲士,將這些百姓的尸骨收斂入城,待戰(zhàn)后再妥為安葬!”
“大人不可!”田子期阻止道:
“此時出城,必予敵人可趁之機!此輪失利,大多是炮灰百姓,并未傷及二王根本。以草民的觀察,二王的下一輪進攻必將更加猛烈,大人切不可掉以輕心!”
“難道就忍看百姓曝尸荒野!?”俊東有些憤怒。
“古今征戰(zhàn),從來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當(dāng)此萬急之時,大人切不可有婦人之仁!”
“你可知這成功的背后,有多少無辜黎民的冤魂?!”
田子期聞言退后一步,一把推開城樓的窗戶:
“大人請看!”
俊東欺身一望,昔日繁華的范陽城中,已是烽煙四起,熱鬧的景象一去不返。百姓們忙忙碌碌,來回運送著炮石、火油等物資,又把傷亡的將士運到安全的地方……
“這滿城百姓,哪一個不是父母所生,父母所養(yǎng),大人不忍城外的百姓遭戮,那城中的百姓呢?滿城的官民視大人如父母,大人就忍心置他們的安危于不顧嗎?”
俊東轉(zhuǎn)頭望著目光堅毅的田子期,沒有說話。他的心中其實已經(jīng)認(rèn)可了田子期的觀點,可是這一切因果真實的壓在他身上,他的內(nèi)心是崩潰的!
他想起剛來范陽時,和阿水憑欄白水河,那個橋下船夫的脊梁!
“阿水!你究竟去了哪里?為何要讓我獨自來面對這痛苦的抉擇……”
然而戰(zhàn)爭是殘酷的,從來不會留給你一丁點傷感的時間!
就在俊東一走神的檔口,一發(fā)帶著烈焰的炮石轟隆一聲砸在了城樓的屋頂!
俊東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午夜時分,一陣強烈的饑餓感將他喚醒,剛要翻身起來,頭部便傳來一陣劇痛。
他睜眼一看,肖婉兒正跪坐在面前。見俊東蘇醒,掛滿淚痕的臉上瞬間泛出欣喜的顏色。
聽見動靜,朱大賀快步進來,拱手道:
“大人醒了!”
“戰(zhàn)事如何?”俊東看見別駕在此,也顧不得傷痛,著急的問道。
“二王不知從哪里搞來了拋石機,對我城池連番的轟炸,已致多處城墻垮塌!好在田先生已經(jīng)組織百姓修補及時,目前尚無大礙!”
一聽此言,俊東顧不得傷痛,翻身下床道:
“走!扶我到城頭看看!”
朱大賀連忙阻止道:
“大人傷勢未愈,請暫時不要親臨!有事劉統(tǒng)御自會差人前來稟告,請大人安心養(yǎng)傷,不必掛念!”
“城中百姓可有傷亡?”
“四門完好,百姓因炮擊傷亡十?dāng)?shù)人,余皆無恙!可是……”
“可是什么?”
朱大賀單膝下跪,抱拳齊眉,接著道:
“鏖戰(zhàn)已經(jīng)一天一夜,賊軍沒有退卻跡象。照此下去,屬下?lián)某侵写婕Z可能不足!”
俊東大驚,連忙問:
“尚有多少存糧?”
“剿滅祖丹之時,尚有小米八萬石、白面兩萬石,然大人下令開倉濟民,耗去一半,眼下只剩下小米兩萬石!”
“能堅持多久?”
“頂多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