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流光篇?（2）多恨生

　　貳

　　此時(shí)南都城內(nèi)，已入了深秋，正是草木凋零之時(shí)。

　　江子樓收到了派心腹傳來的的密函，上面寫著“速歸”二字，他用燭火點(diǎn)燃了紙條，打算次日便出發(fā)前往慶云城。

　　走之前他和江氏商行當(dāng)?shù)氐恼乒駛兘淮诵┕ぷ魇马?xiàng)，又留了一個(gè)親隨下來暫代管理之職，并托付他多照拂孟浮生收的小徒弟以及曼玲。

　　離開前日，他沿路去了南山書院，想著和白秋離道別，順便再談一下后續(xù)的生意合作。白秋離正好要出門，便提出要送送他。二人行到了江氏商幫旗下的一家茶館。

　　茶館外圍了一群百姓，似是在議論著什么，里面則有隱隱的哭聲傳來。

　　江子樓仿佛感應(yīng)到了什么不對(duì)勁，忙撥開人群，走了進(jìn)去，白秋離也連忙跟了進(jìn)去。

　　只見一群背著劍的人包圍了茶館，桌椅已經(jīng)被掀翻，茶水灑落了一地，店小二縮在角落里，不敢說話。

　　而冰冷的地上，蜷縮著一個(gè)滿身是血的少女，她痛苦的掙扎著，似是努力的想從地上爬起啦。

　　領(lǐng)頭那人用劍指著她，劍上沾滿了鮮血，走過去，用腳狠狠的踩住了她的頭，“你不是很能的嗎？怎么樣，如今落的這般境地，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江子樓看向那滿身被鮮血染透的少女，正是前些日子還活蹦亂跳的小鈴鐺，心頭一驚，上前呵斥道“你們是何人，怎敢白日行兇，將她重傷至此！”

　　那人打量了江子樓一圈，“這不是那日坐擁美人的小白臉嘛，少管爺?shù)氖?！?p>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道，鄙夷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女“這丫頭片子假裝成男子，倒是糊弄的爺在這日尋了他好幾日！”

　　白秋離看到此人如此放浪形骸，目無法度，不僅想起之前江子樓和自己說曼玲最初是被惡霸家追去給死者殉葬，方才跑到茶館求江子樓庇護(hù)。

　　看眼前這人又多了分警惕和憤怒，用力推開他踩在曼玲頭上的腳，將奄奄一息的少女護(hù)在懷里。

　　少女閉上眼睛，手也無力的垂落，輕輕搭在白秋離的懷抱里。

　　白秋離輕觸她的臉頰，“小鈴鐺，你……你怎么樣了？”

　　曼玲睜開眼看了看白秋離，氣息微弱，“他們……把我的腿打斷了，我……我沒有力氣……好……好疼?！?p>　　白秋離心疼的擦去她頭上的血，目含隱隱淚光，“不怕……我馬上帶你去療傷?！?p>　　那惡霸一般的負(fù)劍人看向白秋離道，“這位姑娘，我勸你也別多管閑事。今日這小子的命，我們青陽宗是要定了！江湖恩怨江湖了，敢做就要付得起代價(jià)！”

　　周邊的負(fù)劍人附會(huì)道，“此妖女，其心可誅，我們今天便要替天行道，清理門戶！”

　　江子樓看向曼玲，似是用眼神詢問曼玲，她此前不是和自己說師承青陽劍宗，若如此，眼前這些青陽宗弟子為何要來取她性命。

　　曼玲卻朝白秋離懷中縮了縮，別過頭不看他，眼中滑出兩行清淚，混雜著眼角濺到的鮮血，緩緩滴落在白秋離的袖口。

　　那為首的負(fù)劍人接著道，“你們莫要被這妖女楚楚可憐的樣子給迷惑了，她居心叵測(cè)，女扮男裝混入我青陽宗，偷學(xué)我青陽劍派武功。

　　最可恨的是，她居然趁著掌門與其他劍派比武受傷之際，刺殺了掌門。如今我宗掌門尸骨未寒，真兇竟然逍遙法外，我等怎能不憤恨！”

　　旁邊有弟子附和道，“是啊，掌門一生鋤奸扶弱，為天下人做了那么多好事，看她可憐破格收下她做弟子，最后卻被這妖女一劍穿心。就算將其抽筋拔骨，也難贖其罪孽！”

　　江子樓走到曼玲身前，道“曼玲，你和我說，他們——”

　　曼玲睜開眼，看著他的眸子，心口只覺得難以抑制的疼痛，疼到她咬破了舌頭，鮮血順著嘴角緩緩流出。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淚水，但卻怎么也止不住。

　　她張開口，一聲“江瑜哥哥”似乎想要脫口而出，話到嘴邊，卻是寒心徹骨，

　　“沒錯(cuò)，他們說的是真的。是我，殺了青陽宗的掌門”。

　　白秋離看著她因疼痛而擰在一起的眉頭，心也跟著疼痛起來，她握住少女的手，“曼玲，是不是青陽宗對(duì)你做什么了，告訴我們真相，我替你討回公道！”

　　曼玲卻含淚看了她一眼，笑著用力松開了她的手，“你們……你們是我的誰啊……真把自己當(dāng)我哥哥姐姐啦？”

　　她笑中帶淚，看向江子樓，“虛情假意演的久了，我都快要把它當(dāng)成真的了。”

　　她輕輕喘著氣，“和你講的故事，是我隨口編的。我親手殺了青陽宗的掌門，那個(gè)所謂的師父?！?p>　　她仰頭看著那些青陽宗的弟子，用挑釁與嘲笑的目光一一掃過那些帶著憎惡的面容，“那個(gè)老頭，或許在你們眼中是名門正派，是尊敬的師父，但在我眼中，他該死！”

　　曼玲劇烈的咳嗽著，她努力的忽略江子樓投來的目光，極力偽裝自己成無所畏懼的樣子，

　　“我的親哥哥，就是早年拜在你們青陽宗門下的曼青。當(dāng)年我們相依為命，我過生日的時(shí)候，他在你們祠堂里偷拿了兩個(gè)桃子想要給我。

　　可是，僅僅是因?yàn)檫@兩個(gè)桃子，那個(gè)掌門說要按門規(guī)杖一百，哥哥被他讓人按在地上，一直打，打到渾身是血……到家沒多久人就斷了氣……”

　　她害怕的捂住頭，似乎是想起了極度痛苦的事情，“他是爬回來的……沒有人扶他一下……他懷中還揣著一個(gè)桃子，都被捂爛了……

　　他說，妹妹……別哭……哥給你帶桃子回來了……”

　　她瘋了似的大聲道，“可是……可是誰要他的桃子……我要哥哥……我要哥哥……只要哥哥！”

　　她指著那些看著她的青陽宗弟子道，“我處心積慮的接近他，就是想看看這個(gè)道貌岸然的人究竟有沒有心！你們猜猜，我知道了什么！”

　　她紅了眼，笑道，“原來當(dāng)年末根本不是因?yàn)槭裁刺易影?，這個(gè)老瘋子，他就是個(gè)虐童癖，當(dāng)年哥哥不肯從他，才……才……”

　　她似是耗盡了全身氣力，有上氣沒下氣的喘息道，“這樣的禽獸……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所以……我親手……殺了他！”

　　白秋離聽著曼玲的泣血之言，淚水也跟著不止的落下，江子樓亦是握緊了拳頭，心中一陣鈍痛，紅了眼眶。

　　為首的青陽宗弟子的氣焰已不似方才那般囂張，但仍陰陽怪氣的說道，“誰知道你這妖女是不是又在捏造謊言，要誣陷師父清名，陷我們青陽派于不義！”

　　曼玲掙扎著離開白秋離的懷抱，伸出手，用盡力氣拉住自己的衣杉，拼命一撕。

　　染血的紫色衣料如同蟬蛻從她身上剝落，從頸部綿延而下，直到背部都是大大小小的傷疤，有鞭打，有燙傷，有刀傷。

　　曼玲聲嘶力竭道“我便是最好的證據(jù)，我……便是用這樣的手段接近他，和他演著師慈徒孝的戲碼，虛與委蛇，直到有一天，報(bào)仇雪恨！”

　　她用戲謔的語氣質(zhì)問道，“不信？要不要看看其他的地方??？”

　　她說著，伸出手來，似乎還要扯下那遮住她身體的最后一道遮蔽。白秋離卻哭著擁住她，遮住少女遍體鱗傷的胴體，輕輕的，生怕會(huì)弄疼她。

　　曼玲只覺得自己被擁入了一個(gè)很溫暖的懷抱，一點(diǎn)點(diǎn)瓦解著她最后的倔強(qiáng)與逞強(qiáng)，疼痛蔓延至全身，不堪忍受，終是疼的失去了意識(shí)，昏死過去。

　　江子樓別過頭，忍住眼中含著的淚水，他從不知這個(gè)看似天真無邪的姑娘，受過這般慘絕人寰的對(duì)待。

　　那她每次對(duì)自己笑的時(shí)候，心里該是有多痛啊……

　　他看向?yàn)槭椎那嚓栕诘茏樱従忛_口，“今日，若她有事，我敢保證貴宗的丑聞一定會(huì)傳遍天下?！?p>　　那人道“難道就這么算了，那我們師父的死——”

　　白秋離看向那人，“難道不是死有余辜嗎。她有罪，你們大可告知官府，白日行兇傷人至此，真是武林正道最大的笑話！”

　　白秋離冷冷的眼神，刺的那人說不出話。

　　江子樓抱起曼玲，緩緩朝門外走去，“你們要追究，可以報(bào)官，若再傷她，我江氏絕不輕縱?！?p>　　白秋離看了一眼地上殘留的血跡，不忍的別過頭，隨江子樓離開。

　　沒有人攔住他們，少女的鮮血和傷疤，刺痛了每個(gè)人的心。

　　在場(chǎng)寂靜無聲，這場(chǎng)悲劇，是是非非，究竟如何才能分說的清啊……

　　客棧里，曼玲躺在榻上，陷入沉睡。

　　離開茶館后，江子樓和白清離去請(qǐng)了南都最好的大夫替她醫(yī)治。

　　接骨很疼，她一聲不啃，只是咬著唇，指甲嵌入皮膚，劃出一條血痕。

　　她逞強(qiáng)，不肯讓白秋離近身一步，也不看江子樓一眼。接完最后一根骨頭，方才闔上眼，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