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03
蘇棋剛跟著楚英到了白秋離住的府邸,天色轉(zhuǎn)眼暗了下來,電閃雷鳴間,天空開始飄起雨。
白秋離聽到有人敲門,看了眼窗外的雨點,從房內(nèi)取了兩把傘,自己撐了一把,輕輕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打開府邸的門,只見楚英和蘇棋并肩而立,她的目光劃過二人,將傘塞入蘇棋手中,使了個眼神,“蘇公子,請隨我來吧。”
蘇棋看了眼身旁的楚英,撐起傘,手攬過她的肩膀,將她朝自己的方向帶了帶,“走吧?!?p> 楚英被他用力一帶,兩人的手臂撞到了一起,蘇棋的骨骼分明,硌得她有些疼,不過他很快便松了手,似乎并無冒犯的意思。
楚英也只得斂了內(nèi)心的波瀾,若無其事的和他一起撐傘走到了會客廳。
白秋離為蘇棋沖了一壺茶,三人坐下,白秋離看向楚英,緩緩道,“小英,我視你為摯友,接下來所談之事若你想聽,亦可在此?!?p> 蘇棋含笑抿了一口茶,“不過,想必白姑娘想要聊的——恐怕不是楚姑娘喜歡聽的話題。
楚姑娘對在下的印象好像剛有改觀,怕是這一聽,又要覺得蘇某乃詭計多端,是一肚子壞水的偽君子了。”
白秋離品了口茶,“蘇公子多慮了,我們小英是非分明,自不會錯看公子品性?!?p> 楚英看了看打啞謎似的兩人,扶額道,“好,我不聽了。阿離,我先做飯去了,你們聊吧。”
說罷,便從座位上離開,出門前還不忘把門掩住。
蘇棋看了一眼白秋離,“白姑娘,有話就直說吧,蘇某比較欣賞直爽之人。”
白秋離眸中有流光劃過,打趣道,“像小英這樣的?”
蘇棋喝了一口茶,勾唇道“楚姑娘快人快語,俠肝義膽,自然是很好的?!?p> 白秋離點點頭,“蘇公子眼光不錯,品貌也算端正,只是能不能贏得美人心,還得憑你的本事了?!?p> 蘇棋敬了她一杯,“那還請白姑娘指點一二?!?p> 白秋離放下杯盞,斂去眼中笑意,“指點好說,只是如今我有一事,需要蘇公子指點迷津?!?p> 蘇棋凝眸道,“請說,只要蘇某能力范圍之內(nèi),便知無不言。”
“好,蘇公子。請問——你在暗室對我所說的關于秦家滅門和浣魂草一事的真相,是否為真?
還有,若那日我沒有選擇子樓,你可會真的除去我?”
“白姑娘問的如此透徹,蘇某也不便再欺瞞你。那日我所言半真半假。蘇家參與了此事為真。
指使者身在廟堂,當年謀劃了秦家的滅門之案,只因秦家掌握了其豢養(yǎng)私軍、與北國做人口販賣生意的證據(jù),為其所不容。
如今浣魂草一事也是其手筆,想要借勢瓦解愈發(fā)不受控制的江湖盟和各世家,至于江家——”
他頓了頓,“其實我也不能確定。那日說江家也有關是想要試探你對子樓的真心,絕沒有傷害你的意思。若有冒犯,還請白姑娘莫怪。”
說罷,他起身朝白秋離行了一禮,“子樓真的是光風霽月的君子,無論當年真相如何,他并不知情,上次也是蘇某擅作主張,希望白姑娘不要因此遷怒于他?!?p> 白秋離眼中流露出一絲茫然的傷感,起身扶起蘇棋,“不必如此,我知子樓,定不會疑他。”
她誠懇道,“但請你莫要因子樓的緣故而瞞我,我并非經(jīng)不起磋磨的柔弱之輩,既為秦家后代,就有權利知曉當年全部的真相,還有白家爹爹之死,乃至于我為何中毒。
這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局已經(jīng)葬送了太多人命了,不論設局者是何高人,也該讓他罷手了?!?p> 蘇棋的目光對上白秋離堅定的眼神,“可是白姑娘,如今你只是秦家遺脈,白家也搬去洛邑了,而那人位高權重,你又有何能力與之抗衡?”
白秋離垂眸,捏了捏杯盞,再抬起頭時眼神卻澄澈而篤定,“憑借我不日便會成為江湖盟盟主的夫人,憑我敢于同孟浮生般舍身入局,去將全部的真相掘出,袒露于世人眼前?!?p> 蘇棋看她步步走近,只覺得白秋離今日與往日的溫柔模樣很是不同,似乎身上有著一種內(nèi)斂的威嚴,她定定看向蘇棋,
“蘇公子,子樓雖心懷抱負,為人光明磊落,但有一點他不如你,便是眼光獨到。
蘇公子壯士斷腕,雖然蘇家如今失了家主,但隱藏了鋒芒,朝中那人為了避嫌,想必不會再牽扯蘇家。
來日方長,憑借蘇公子的本事,加之有江家的襄助,東山再起又有何難?”
她頓了頓,似是在思量,“不過,此事也未必好辦。畢竟經(jīng)此一事,百姓對蘇家不再信任,失了民心,怕是難以再立足?!?p> 蘇棋勾唇笑了笑,“是啊,蘇棋現(xiàn)在就是一無用之人,不知為何白姑娘看起來如此篤定蘇某能助你改變些什么?”
“蘇公子是絕頂聰明之人,很懂得明哲保身,但從你選了子樓而非勝算更大的蘇家,可見蘇公子內(nèi)心也有自己信奉的道,想要施展的抱負。
甚至……或許因為子樓勝算更小,扶他當上盟主,你才覺得有意思?!?p> 蘇棋為白秋離斟了一杯茶,未肯定也沒有否認,似乎在等著她繼續(xù)說下去。
白秋離也未停頓,直言道,“人生最長不過百年,何必拘泥于生死成敗,來這世間走一遭,卻不能施展抱負,少年意氣白白作古,這絕非我們想要的,不是嗎?”
她接過蘇棋手中的茶,一飲而盡。
蘇棋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欣賞的異彩,“嫂嫂,我蘇棋從前以為你是閨閣女子,溫婉柔弱,如今才知原來你是真正的‘離經(jīng)叛道’之人?!?p> 白秋離面不改色的放下茶杯,“蘇公子,我想要你知道的全部,還有你收集情報的暗線,我會讓他們發(fā)揮作用的。
江家,蘇家,孟家,白家,遲早有一天,我能讓他們都能坦蕩的活在南國的光下。
子樓牽掛太多,難免束縛手腳,我,秦清悅,可以將自身安危置之于后,傾盡全力劃開這混沌的天幕,讓世人看一看這人間到底是何模樣?!?p> “若白姑娘真的走了這一步,未來會很艱難。而且,你似乎并不打算讓子樓幫襯于你?”
白秋離輕嘆道,“他有他的路要走,而我想選的路的終點,未必是善,然我不懼艱難。
這天下無人知曉秦家人真正為何而死,無人知曉我白家阿爹還有那么多受浣魂草控制的江湖人所受的屈辱和痛苦。
此前用輿論反迫朝廷查案,查出來的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而我要的,是全部的真相,從暗幕之中浮出水面?!?p> 蘇棋聽罷,點點頭,快意道,“好。蘇棋佩服白姑娘高義。暗線可以留給你,他們會告訴你其中的樁樁件件,我就拭目以待你能做到何等地步了?!?p> 白秋離微微頷首,“蘇公子放心,在我殞身之前,定會盡全力達成這樁夙愿。”
蘇棋深深看了一眼白秋離,“只是白姑娘,作為子樓的朋友,我還是要奉勸你量力而為,要知過慧易折,勞心傷己,莫要到將來徒留子樓獨自傷神啊?!?p> 白秋離神色有些黯然,“我身體的情況我自是有數(shù),至少我在他身邊一日,便不會讓他因我擔憂傷懷。
只是有舍才有得,若有朝一日,我夙愿得償,縱然身死,也能瞑目了?!?p> 蘇棋垂眸,腦海中想起浮生與自己夜談時說的話,只覺得此二人本是純?nèi)粺o暇、通透出世之人,卻偏偏執(zhí)著入世,頗有些以身殉道的執(zhí)拗在。
如今自己幫白秋離,也不知是對還是錯。世間少有人能懂他,從前不過是江子樓和孟浮生,如今多了個白秋離,偏偏又要走浮生以前的老路,趕著往死胡同里走……
但看著白秋離眼中那束光,蘇棋似乎有些被她眼中的堅定所感染,這便是浮生所說的對真相的追逐么?
縱然結(jié)果是黑暗,殘忍,他們還是認為世人應當知曉這夜里埋藏的一切,然后做出屬于自己的選擇。
是與不是都不重要了,就在方才那一刻,他下定了決心,這個與天斗的賭局,他想壓白秋離贏。
“白姑娘,你很有趣,蘇棋相信你有這個本事?!彼麖男渲心贸鲆粋€玉佩,“這是福壽閣的信物,此處是蘇某在慶云城中的情報網(wǎng),從此白姑娘可以差遣他們。”
白秋離接過玉佩,“多謝。蘇公子雖然是子樓的朋友,但合作的酬金自是不會少,我明日差人送去福壽閣?!?p> 蘇棋笑了笑,“這些金銀財帛蘇某都可以不要,只是還望白姑娘,不……未來嫂嫂能在旁的事上多指點我,今日種種,也算蘇某投石問路了?!?p> 白秋離無奈道,“小英的喜好我可以告知于你,只是最終還是要看她自己心意的。我也盼她放下過去重新開始,只是她追逐了那人多少年,其中暗含的心酸只有她自己才知曉。
如今要她放下,談何容易……”
蘇棋了然道,“我知曉浮生對她的心意,所以不會強求她放下。
只是日久見人心,蘇某會用時間來證明,這世間值得她去愛的,不獨有浮生一人。”
白秋離目含贊賞道,“蘇公子此言不錯,小英并非不通情理,看似驕縱任性,實則善解人意,我也很看好蘇公子哦。”
兩人默契的抿了一口茶水,各懷心事的結(jié)束了這次對談。
云舟寄月
期望,本就是一種微妙的強迫,因為這是要求他人,服從我們的意志。揭開真相是秦家后人的心志,白秋離不愿意用期望來綁架江子樓,她想要憑借自己的力量,光明正大的實現(xiàn)。喜歡一個人,怎么能成為他的軟肋呢,要做他的盔甲。 她想要的是真相水落石出,那些本就是事實的東西,不應該僅僅通過輿論存在于世人的猜測和幻想中,而應當被證明。真相,不等同于真實,它是由一個個真實的碎片拼湊而成的,現(xiàn)在所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但總有一天,她會將全部的真相挖掘出來,置于人前,讓世人看一看自己的心究竟是如何被“善用”流言之人挑撥煽動的,而真相又和他們心中的那些論斷有何等差距,然后再自己選擇是否去相信,去改變。 想粉飾太平是一種選擇,想要揭露真相亦是一種選擇,本就沒有對錯可言。她身為秦家后人,也是江湖盟風波和浣魂草一事的受害者,有權利揭開這一切根深蒂固的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