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番外 如故（昭·穆篇）

　　公孫穆篇

　　壹·鴻鵠志

　　少年輕狂時，也曾立下凌云之志，愿夙興夜寐，以身許國，匡扶盛世，不負(fù)年華。

　　至朝廷之中黨同伐異、家族落魄時，方曉攘外亦需安內(nèi)。

　　吾非振翅鴻鵠，乃國之鷹隼，家族砥柱。

　　右相黨與敵國勾結(jié)，沆蕩一氣，危害我朝國運(yùn)。

　　奈何陛下愛重貴妃，偏寵齊王，放任奸臣權(quán)傾朝野，野心膨脹，蓄謀不軌。

　　吾父一生為官清正，為南國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卻遭奸黨傾軋，郁郁不得志。

　　其唯一心愿，便是吾能延其遺志，為國效忠，鏟除奸佞，重振朝綱。

　　太子殿下少有賢明，德配明主，體優(yōu)老臣，吾家族感佩其恩德，愿奉其為未來主君，生死追隨。

　　故而吾借與相府聯(lián)姻取信于右相一黨，偽作叛族情種，自甘托病辭官，舉家遷來臨平。

　　雖去國離鄉(xiāng)，未曾一刻忘卻父親心愿，太子重托，縱然粉身碎骨，也要將奸相罪行盡數(shù)揭發(fā)，告慰被殘害忠臣之英靈、匡扶南國之江山社稷。

　　貳·比翼鳥

　　吾妻鄭思昭，有青梅竹馬之情誼。

　　落魄之時不曾離棄，雖無山盟海誓，卻存心意相通。

　　其與右相黨有親緣之故，卻無驕矜奢靡之行，實乃心地純良之女子。

　　雖有家族嫌隙、立場相悖，吾亦傾慕佳人明珠昭華之姿韻、出塵不染之品行。

　　若非阿昭，吾愿舍身以赴萬劫，泰山將崩而不移心志。

　　但有所愛，方才懂得生命可貴，天地萬物皆觀之有色。

　　身負(fù)重托，多年籌謀，不得毀于朝夕，耽于兒女情長。

　　負(fù)疚利用與其婚事蟄伏隱退，麻痹右相一黨，順意舉家遷往臨平，為流觴山莊之舊案善后，亦奉命籠絡(luò)當(dāng)?shù)貏萘Γ瑸槠渌谩?p>　　然吾知阿昭乃琨玉秋霜、烈性兒女，不忍其夾在家族與吾之間左右為難，或置其于不仁不義之地。

　　是故瞞其多年，暗中籌謀。吾知虧欠其良多信重，惟有倍加寵愛。

　　阿昭不喜吾屈心抑志，誤會吾為虎作倀，與吾貌合神離，日漸寡歡。

　　且吾女朝慕亦為相黨所派劉氏所控，吾與阿昭縱有舐犢之情，卻不能享兒女繞膝、三餐四季之樂。

　　吾之真心，不能為阿昭知。

　　吾妻之痛，吾亦難解萬一。

　　雖集右相之罪證，但亦臨深淵之地，稍有不慎，便陷入不復(fù)。

　　吾愿死而后已，然吾愛阿昭無辜，吾女朝慕尚幼。

　　男子漢大丈夫，若不能護(hù)妻女安樂無憂，反倒陷其于危難，何等自私?jīng)霰。?p>　　每念及此，不由瞻前顧后，步步斟酌。

　　慷慨悲歌容易，功成身退多艱。

　　吾不負(fù)南國與家族，亦不忍負(fù)吾妻女，若無天眷，必要盡人力以保全家人。

　　待奸臣落馬，太子登基，天下海晏河清之日。

　　若幸得阿昭不棄，愿與吾妻重返故里。

　　京都煙雨，策馬同行，許卿一世長安。

　　叁·泛江海

　　籌謀萬般，亦未曾料想過今日。

　　吾曾以為，若非功成，惟有玉碎。

　　然世事多變，江湖盟竟介入此局，潛入瓊?cè)A莊探察。

　　吾難以明面回護(hù)，惟有借交好秦子夜，予其優(yōu)便。

　　其不負(fù)望，確尋蛛絲馬跡。

　　阿昭掩護(hù)秦兄弟，亦引得劉氏起疑。

　　但若非此般際遇，夫人不會下定決心與家族脫離。

　　吾亦不知她經(jīng)年累月，百般苦楚。

　　昔年總覺，只要安邦定國，保家人無恙，便是死也瞑目。

　　如今才曉，吾耽誤妻女多年，致使離心失意。

　　無愧殿下托付，祖宗家訓(xùn)，卻欠所愛良多。

　　本可攜手進(jìn)退，終究荒唐孤勇。

　　是故決心與江湖盟合作，將證據(jù)轉(zhuǎn)交秦子夜。

　　未免右相追查，商議設(shè)計瓊?cè)A莊大火，除劉氏和其余耳目。

　　吾與阿昭假死，在江湖盟接應(yīng)下從東海碼頭離開臨平。

　　與妻攜手，泛舟江海上，心中感慨萬千。

　　辭鄉(xiāng)多年，頻夢京都，今卻漂泊不還。

　　從京都，至臨平，輾轉(zhuǎn)流離，吾終是明白——

　　若有家人在身旁，四海皆吾鄉(xiāng)。

　　秦兄弟，吾今去也，志卻未盡。

　　將大業(yè)托付，望君繼續(xù)輔佐殿下，除奸臣，護(hù)社稷。

　　五湖四海，南北望。不定乾坤，意不休。

　　鄭思昭篇

　　壹·青梅諾

　　夜深曾夢少年時，京都城里小青梅。

　　不錯，那便是吾與阿穆的故事。

　　吾乃鄭府千金鄭思昭，家世顯赫，也曾名列京城才女榜魁首。

　　本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不識人間疾苦，因驕矜得罪了不少人。

　　母親早逝，世人逢迎，無人教吾真情二字。

　　或許，若非幼時阿穆危難中施以援手，吾至今不識善意。

　　蒙昧淪為用權(quán)勢欺壓不臣之輩，亦或是揮金如土，視人命如草芥而不自知。

　　阿穆似一扇窗，透過他，吾看見了這個世界的另一面。

　　不只有虛偽的奉承，強(qiáng)權(quán)威壓的森嚴(yán)等級，天生注定的尊卑貴賤。

　　還有想要醫(yī)治沉疴的人，清醒而理智的真君子，不求回報的好心。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與阿穆相處，吾不由得收斂鋒芒，時而甚至懷敬仰望。

　　那些酒囊飯袋、人間俗物，不配與他匹敵。

　　他是吾改變之契機(jī)。

　　過去種種，思來有悔。此后歷歷，行之坦然。

　　吾愿與他結(jié)青梅之約，締成姻緣。

　　非獨因他濁世至清，潔身自好，聰穎絕頂。

　　還因吾想要與過去依仗家世、自私傲慢的鄭思昭劃清界限。

　　清光如許，如何不慕？

　　吾不思做富家貴女，放下對虛榮的依賴，想要成為他的妻。

　　勢必訣別一葉障目、胸懷狹隘的自己。

　　京都城里的金絲雀再好，都比不過天空中自在翱翔的雄鷹。

　　在名為權(quán)勢物欲的樊籠中，吾也開始不知饜足的尋求——

　　他說的平等與自由。

　　甚至到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地步。

　　如此，吾便算有了屬于自己的志向。

　　若與他飛躍山海，渡過人間險灘，去尋那遙遠(yuǎn)的道。

　　吾心甘情愿，盡釋前塵，攜手比翼。

　　所幸，他亦愿意穿越萬重阻礙，向吾奔赴而來。

　　貳·明珠憾

　　明珠蒙塵，比不曾發(fā)光更讓人遺憾。

　　吾曾天真以為，婚事既遂，是阿穆與吾的堅定——

　　叩開了親人的心扉，心軟允吾二人相愛。

　　歡欣于明日新生，不必在名利場中重蹈覆轍。

　　然而自此只能嘆一句，無可奈何。

　　吾知曉了阿穆和舅父的交易。

　　原來吾與他的一紙婚書，也不過是一樁利益交換。

　　壓上的，是吾心愛之人的凌云志，他的錦繡前程。

　　若吾一早便知代價，寧愿絕情不嫁。

　　可吾二人已并蒂結(jié)發(fā)，許下終身之諾，又該如何割舍？

　　阿穆托病辭官，攜吾遷往遙隔山水的臨平城。

　　吾知曉他為舅父和姨母做事，然他卻屢屢敷衍吾之問詢。

　　直到舅父來信，讓吾莫要付了真心。

　　阿穆不過是他布下的棋子，終有一日，要被用完即棄。

　　吾珍愛之君子風(fēng)華，是他們眼中的棄若敝履。

　　此后經(jīng)年，荒唐可笑，造化違心。

　　思來想去，終是吾家，連累了他。

　　致使他因愛失親，傲骨被折，迷失于滄海之中。

　　可吾不敢讓他迷途知返，害怕答案是——

　　他早已忘了歸路，不愿回頭。

　　惟有陪他墮入這無邊的孽海，共此沉淪。

　　后來，我們誕下了一個女兒——朝慕。

　　但舅父和姨母卻派人帶走了孩子，記在在新管家劉氏名下。

　　姨母說，這是為吾終身考慮。

　　言早晚吾要再嫁，怎能帶著孩子。

　　可慕兒與阿穆血脈相連，奪女之事，他焉能默許？

　　吾焚心蝕骨，他卻風(fēng)輕云淡。

　　自此之后，吾愈發(fā)不解他心意，難以違心對他再添笑意。

　　心中的明珠，被困在了世人眼中的桃花源中，

　　被鎖在了青葭小院幽暗的密室里。

　　仿佛，少時與君相逢，已是前生的夢。

　　痛飲不忍醉，若他忘了自己，吾要替他記著。

　　記著風(fēng)雪兼程的每一步，記著他的少年志向，

　　記著那年長街之上，他在浪蕩子的嗤笑中，牽起吾的手，

　　將吾從地上拉起，關(guān)切道——

　　鄭姑娘，沒受傷吧。

　　記著他說——總有一天，會繼承父親心志，成為輔佐賢君的良臣，兼濟(jì)天下。

　　……

　　此間諸事，不勝枚舉。

　　若有一日，他回頭了，吾尚能同他娓娓道來。

　　把日漸遙遠(yuǎn)的記憶，盡數(shù)完璧歸趙。

　　想告訴他——公孫穆，為時未晚。

　　汝非縱情流觴之輩，而應(yīng)丈量河山，馳騁朝堂。

　　一身傲骨不低頭，笑對陰霾，展袖清風(fēng)。

　　叁·乘風(fēng)去

　　寄舟東海上，乘風(fēng)與君歸。

　　路遙不知倦，攜女看炊煙。

　　從前未曾料想過的日子，如今卻奇跡般的翩然而至。

　　于吾而言，不過因愧疚亦或不忍，幫了秦子夜兩次。

　　然而其與吾夫妻二人萍水相逢，竟也肯冒險轉(zhuǎn)圜。

　　他言吾身在局中方陷迷津，想來確是如此。

　　若吾能早些與阿穆開誠布公，縱然前方有深淵萬丈。

　　同心同德，亦是無懼。

　　不至兩相猜疑，至親至疏。

　　今曉阿穆乃臥薪嘗膽，矢志不渝。

　　不免悲喜交集，不知多年來夫妻之情究竟是真是戲。

　　若他道出背棄吾，也算好過繼續(xù)欺瞞。

　　然阿穆并未步負(fù)吾之途，而選擇將證據(jù)移交江湖盟。

　　吾料想，其或引薦秦子夜于太子，托付其報國之志。

　　原來，吾與慕兒在他心中，亦是重要的。

　　瓊?cè)A莊大火，將一切過往和罪孽焚燒殆盡。

　　吾與他雖心懷沉重，卻決心拋卻過往，重新活過。

　　從此，世間再無瓊?cè)A莊主公孫穆，

　　亦無莊主夫人鄭思昭。

　　有的不過是一對攜著女兒泛舟江海的平凡夫妻。

　　忽夢京都梅時雨，物是人非韶光盡。

　　乍醒方思夢中異，卻道當(dāng)時初逢君。

　　前塵渺遠(yuǎn)，未來去何方，且看造化際緣。

　　吾心坦然，只因他和慕兒所在之處，就是吾所眷戀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