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肆 44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隨著第一朵梨花悄然綻放,慶云城很快從寒冬步入初春。
又在天高云闊、草木滋長中由初春漸入盛夏。
新的一年,辭別了舊年的動蕩,整個國家的百姓都希冀著更美好的日子。
一年間,許多人和事都在默默發(fā)生變化。
朝局風云變幻,陛下因萬歲壽宴封賞了籌備有功的齊王,封其為恒親王。
賞賜黃金百兩,賜新府一座。
朝野上下紛紛猜測陛下存了易儲之心。
然太子殿下素有賢名,又是皇后所出的嫡長子,擁護的老臣眾多,作為儲君德配其位。
現下君心難測,縱然是平日里支持齊王的朝臣也不敢貿然挑戰(zhàn)東宮威嚴。
年后大封六宮,傳聞除卻為安撫其他妃子母家,主要還是為了皇貴妃的冊封。
恒親王生母入宮即是妃位,伴駕多年,如今冊封皇貴妃,也是意料之中的。
只是如此,右相黨在朝中的權勢就更加滔天了,怕是有失衡的征兆。
畢竟二相中左相年邁,除卻大政方針要親自輔佐,許多旁的事情漸感力不從心,故此無意于黨爭。
而皇后母家中,跟隨先帝打天下的老丞相已經故去,如今因為朝中黨同伐異,早已不似從前繁盛。
能保住尊榮,不被傾軋,除了陛下顧念與皇后的多年夫妻之情,便是因其早年間誕育了太子。
而在江湖中,經過一段時日的苦心經營,新任江湖盟盟主江子樓如今算是得到了世家和百姓的認可。
然而此時世人尚不知,這只是這個青年新秀政治生涯的開端。
國家的延續(xù),離不開一代代人的砥礪前行、薪火相傳。
如果始終守成不變,陳腐不化,便容易故步自封,步入停滯和消亡的終局。
隨著老臣們年紀漸長,南國朝堂亟需一批青年人才的注入。
很快,江子樓便會在太子殿下的保舉下奉命入朝覲見。
名為面圣,實則是引薦,極有可能因此登殿入仕。
在這些時日里,子樓已經在安排自己離開慶云城之后江湖盟的諸多事宜。
在思忖代盟主人選時,他卻忽而想起了故去的好友——孟浮生。
若是浮生還在,自己定會很放心的把江湖盟托付給他。
江瑜或許不知曉孟浮生的全部,但他知道自己可以完全信賴浮生。
或許是基于多年的默契,或許是——
這個世上,沒有比孟浮生更能理解他全部政治抱負的人了。
子澈和小棋都是他的手足兄弟,但提名他二人,除卻資歷尚輕,還有一個讓他略需斟酌的問題——
如此,江湖盟就算落入了世襲罔替的窠臼。
這與他的初心相悖了。
江湖盟,應是天下人的江湖盟,而非世家子弟的一言堂。
不過上次白秋離的一番話或許給了他啟發(fā),興許可以先讓這些小輩試一試,能者居之。
古語云,“子欲避之,反促遇之?!?p> 此事不宜操之過急,比起自己看好,有本事贏得各方尊重、坐上候選人之位或許更重要。
畢竟在眾多領導者中,惟有被眾人承認、擁護,才能讓其管轄的集體真正的團結凝聚起來,發(fā)揮價值和作用。
而贏得人心,除了真才實干、人格魅力,還需要一點氣運。小輩們還年輕,尚有時間慢慢磨礪。
且看年輕一輩中有哪些人物會在未來的重重考驗中嶄露頭角了。
至于夫人白秋離,如今江家家業(yè)有一半都是她代為打理。
而蘇家未充公的產業(yè),也在江湖盟的暗中關照下,慢慢恢復元氣。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發(fā)展。但秋離有預感,自己早就走上了一座充滿危險、搖搖欲墜的吊橋。
從自己決心要尋出秦家慘案的元兇的那刻起,亦或是選擇和蘇棋達成交易、通過蘇家接上右相一黨開始,許多事情都覆水難收了。
譬如她面對著江家父母時,思及江父曾對幕后元兇的加害視而不見、甚至推波助瀾,心中還是會深感郁結。
又如她已然許諾了柳大人要做這場政治博弈中的黑子,斡旋于兩方勢力之間,收集右相黨的罪證,已無全身而退之可能,
現下已經如愿接洽上了另一方,甚至贏得了齊王的另眼相待。
仿佛有一種難以說清道明的幕后浪潮推著她往自己設想的大方向前行。
但,冥冥之中,秋離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除卻茯苓的背叛,以及九姑娘的事,其他的一切,都過于順風順水。
難道,是子樓察覺了她的動向,卻暗中在助她?
不……不會是子樓。
如若子樓知曉了自己身處危險之中,定會設法保護她,以免她再與右相、齊王這樣的的危險人物接觸。
還有蘇家碼頭那次,若是子樓知曉自己差點殞身于與齊王的會面,又怎會從來不提此事……
或許是她多心了?
但無論如何,還是要多留意周圍動向,畢竟螳螂捕蟬,或有黃雀在后。
此時,遠在玉門關的楚英在一次次操練和學習中,已經日漸熟悉軍務,不日便可完全接替父親楚驍的職責。
由于近年來南國國力鼎盛,與西域諸國邦交甚好,兩國邊境較為和平。
不起戰(zhàn)事,當地百姓也能安居樂業(yè)。
邊塞駐守的日子,說單調也有無趣之處,但能夠實現少時的理想,替她所熱愛的國度鎮(zhèn)守邊關,保衛(wèi)疆土和百姓,已經有莫大的意義了。
邊塞環(huán)境惡劣,她便想方設法為將士們改善生活條件。
楚英聘請了農學家從西域引入糧食種子,在并不肥沃的土壤里種植適合生長的農作物和水果。
薯類、瓜果、蔬菜,凡是有可能適宜的,盡數嘗試了。
最終培育出了產量較大的幾種農作物,補充玉門關的匱乏的糧食。
軍紀森嚴,操練不可懈怠。
此外,軍械的購置和日常維護、糧倉的修筑、水井的開鑿等都需要她安排人手,統籌部署。
邊關的生活,改變了楚英。
如今,她不再是為了一碗涼鹵面的約定,從此對玉門關念念不忘的紅衣少女。
身披鎧甲,手握長槍,楚英便是這西部邊塞承載了將士和百姓們希望的將軍。
她的青春和熱血,注定要奉獻給這片祖國的疆土。
居其位,謀其政。
現在的她想的是邊塞軍民的生計,是如何統籌軍隊、布置軍防。
每一步決策,都會關系到南國邊疆的百姓,這是她做決策變得更加謹慎、理智的根本原因。
這份責任讓她無暇分心于兒女情長,比起整個國家的安全,個人悲歡,實在太過微渺了。
楚英還留著蘇棋給的紫晶匕首,但自從分隔兩地,二人連書信交往也不甚頻繁。
與蘇棋的約定,似乎在馬不停蹄的光陰中,漸漸暗淡了下去。
只是她心中隱約給他留了一個位置,為了曾經的陪伴,還有那些無言感動的少年心事。
她終究是念舊的人。一面念著故人,一面匆忙督促自己向前走。
惟恐一瞬的駐足會生出變故,迫使自己去做兩難抉擇。
在感情上,她曾經強求了一份不能長久的愛,卻輸了所愛之人的性命。
從此刻意規(guī)避所有擾亂她理智的情感,甚至想過孤身不嫁,守護南國疆土,終此余生。
世上好男兒千千萬,楚英不想再多誤一人。
或許,她愿以身許國,馬革裹尸。
如此,不拿起,便不會再有辜負。
至于蘇棋,近半年來也是愈發(fā)忙碌了。
除了蘇家產業(yè)的重振,他還要協助秋離做一些情報的收集和暗網的經營,
查到了幾處右相家的灰色產業(yè),但由于涉及南北國皇室之間的辛秘,一直沒有徹底深挖。
他不是賭徒思維,在任何博弈中,都不會選擇孤注一擲。
雖然允諾了要和秋離合作,但在形勢尚未明朗前,他還需潛伏于暗處,保全自身和蘇家僅存的家族后嗣。
此外,他還留心到一個人——江子澈。
原本他們身份交換了,子澈自小在江家長大,理當與父兄親近。
然則蘇棋安插在江家的暗樁卻告知他,子澈暗中與蘇家舊人來往密切。
直覺告訴他,子樓這個弟弟,很不簡單。
這么多年,能藏拙得這么好,不被牽涉進任何風波之中,沒有些心術籌謀是做不到的。
人們往往會忽略暗處的人和事,從前暗淡不爭,未必將來亦如是。
他須得留意著,替子樓,也是替自己。
江府之內,茯苓已然取代了原本右相安插的人,能夠直接與恒親王府暗中聯系。
不過所有的舉動,都是在秋離的授意下進行的。
好在恒親王除卻讓她監(jiān)視江家,定期匯報動態(tài),也并沒有十分出格的任務。
只是有一事,她到底沒有告訴秋離——
便是這恒親王對于自家夫人之事格外關注,甚至真的托人尋來了除去連心蠱毒的藥物。
她深深知曉,恒親王和太子之間的斗爭終有一天是不死不休的。
若江家家主擁立太子,那么白秋離就絕對不能和恒親王有過多牽連,否則日后被人察覺,難免要借機做文章。
何況自家夫人心地柔善,縱然面對狼子野心、手段狠辣之人也還存一份善念。
若是知曉了恒親王對她真有用心,行事起來不免優(yōu)柔寡斷,這樣可不行。
這云譎波詭的皇儲之爭,任憑今日何等風光,稍有不慎,便會淪為犧牲品。
既然她如今奉秋離為主,將籌碼盡數壓在了江湖盟身上,便定會盡一切努力讓太子黨贏。
至于手段,她家夫人也不必盡數知曉。
這,便是她如今的生存法則。
歷史的齒輪緩緩轉動,人們都在為了自己心中所期望的未來奮力前行。
或許,他們還看不到黎明的曙光。
但在破曉到來之前,總有人在黑夜中借著星光,暢想次日徐徐升起的太陽。
也有人迷失在暗無天日的叢林之中,靜默祈禱——
他所憎恨的黑暗世界,徹底寂滅。
然后,萬物歸零,再次重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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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寄月
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