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中的明鏡,照澈此間靜謐與虔誠。
風(fēng)雪舟程,且以清茶濁酒相對,足慰平生晴雨。
千古同行一霎,俯仰之間,瞻見人間更迭聲色。
望山河月下,清光萬里,與諸君年華不虛,滄浪有憑。
——章記
Chapter 1松巖
小時候,父親帶江子樓登山。
江軒霆行的健步如飛,
而小江瑜累了,在半山腰氣喘吁吁。
“爹,我們可以休息一下嗎?”
江軒霆皺了皺眉,“體力如此不濟(jì),更得多鍛煉。
起來,和爹一起繼續(xù)走!”
小江瑜直起了腰板,艱難地向前走,
邊走邊問道,“可是爹,我們不是來看日落的嗎?
為什么一定要爬到山頂上呢……”
江軒霆沒有回答,而是伸手拉了一把小江瑜,
牽著他的小手一起向云霧間綿延的不見盡頭的石階攀登,
小江瑜十分開心于父親的親近,
也不覺得累了,全神貫注地專心爬山。
父與子穿過飛鳥棲息的山林,
途徑一瀉千里的懸泉飛瀑,
在日落前登上了頂峰。
山峰上除了千年古寺,還有座有座八角亭,崖壁旁立著一塊巨巖,
巖石旁又栽著蒼翠的青松,挺拔秀氣。
小江瑜拉著父親的手跑進(jìn)了涼亭中。
江軒霆摸了摸子樓的頭,俯瞰山下的風(fēng)光。
蒼茫云海間,有青山綠水環(huán)伺,鐘靈神妙。
“子樓,山間的風(fēng)景,有如人生的境界。
你只有不斷向上求索,才能登高望遠(yuǎn),掃卻心塵,明悟道理。
若是屈從憊怠,停滯不前,便也就渾渾噩噩,不知為何來世間走這一遭了。”
小江瑜懂事的點了點頭,“孩兒明白了,今后定會做一個堅持、勤奮的人?!?p> 林間傳來數(shù)聲清脆的的鳥鳴,劃破了寂靜的長空,
一縷霞光從天穹中傾流而下,匯入萬丈深谷之中。
那熾熱的日輪,也沿著軌跡,緩緩朝山脈的剪影處落下。
天高云闊,落雁歸陽,
小江瑜看見天上的光緩緩熄滅,而萬家燈火在夜色中升起,心中被溫暖的情緒盈滿。
他暗自許下承諾,
這千百色的人間,值得他同爹爹一起守護(hù)。
所以,要快點成長起來啊。
Chapter 2暖月
夜晚,江家擺設(shè)宴席招待賓客。
自四海而來的賓客紛紛道賀,祝賀江軒霆繼任江湖盟新任盟主。
一盞盞紅色的燈籠升上烏檐,在風(fēng)中愜意地?fù)u曳。
送往逢迎、觥籌交錯間,江軒霆看了一眼內(nèi)院的方向。
云知雪的身影遲遲沒有出現(xiàn)在宴會上。
他垂眸,揮揮手,召來了小江瑜,“子樓,去喚你娘過來。”
小江瑜乖巧應(yīng)下,去內(nèi)院尋母親。
路上卻遇上了江含韻。
“阿姊?!?p> 江含韻點了點頭,溫柔莞爾,“子樓,宴席開始了,一同去吧?!?p> “爹讓我去請娘來一起吃飯呢?!?p> 江家阿姊眉間微微凝,“我方才從娘親那里出來了,她不身子太舒服,便不去了?!?p> 小江瑜仰頭問道,“可是……娘已經(jīng)好幾個晚上不同爹爹還有我們吃飯了,她是不是生病了?”
江含韻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頭,“是啊,娘親最近心情不好,咱們要多關(guān)心她?!?p> 小江瑜鄭重地點了點頭,“嗯。”
回復(fù)了父親之后,小江瑜同阿姊一道去了小廚房。
江含韻下廚做了一碗春絲素面,滴上了幾滴香油,撒上幾粒蔥花。
將其裝入漆盒中,遞給小江瑜。
“子樓,我待會要去幫父親送賓了,可否替阿姊將這碗面送給娘親?”
“嗯?!?p> “說是爹叮囑做的哦?!?p> 見小江瑜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亟舆^漆盒,阿姊溫柔一笑,轉(zhuǎn)身離開。
……
咚咚。
小江瑜敲了敲云知雪房間的門。
“誰?”
“娘親,是我?!?p> 屋內(nèi)靜默了片刻,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門被緩緩?fù)崎_,云知雪俯下身看小江瑜,關(guān)切道,
“子樓,怎么了?”
小江瑜拉著母親的手走進(jìn)房間里,將漆盒放在桌上。
爹爹……讓我給你送……一碗春絲面。
他不會說謊,眼眸垂得低低的。
云知雪眼角紅紅,猶豫了片刻,還是伸出纖纖玉手,打開了漆盒。
春絲面冒出騰騰熱氣,她坐下用筷子夾起幾根,嘗了嘗,心頭酸酸的。
“子樓,這是你爹煮的嗎?”
子樓沉默了片刻,剛想開口。
云知雪卻搖了搖頭,“他的廚藝哪有這么好……”
江子樓踮起腳擦了擦云知雪眼角的淚珠,“娘,您怎么了……”
“沒事,娘親就是……在想大人的事情?!?p> “大人的事情?”
“嗯……”
“娘,您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說,我也可以替您分擔(dān)。”
云知雪輕柔的捏了捏他的臉,“是啊,忘了咱們家也有個小大人?!?p> 她拾起椅子上的披風(fēng),“你阿姊勸我出門走走。子樓,陪娘去散散心如何??!?p> 江子樓點頭,替娘親穿上披風(fēng)。
二人走在院子里,云知雪停在一顆桂花樹前,靜靜駐足。
“娘小時候啊,就曾和你慕秋姨在這個院子里乞巧。
娘的手藝平平,還是你慕秋姨替我穿好了針,還把自己做的香包送給娘?!?p> 云知雪想起昔日閨中好友,目光似月影溫柔,
“后來我們長大了,她說要嫁給來路不明的北國人,娘勸她想清楚。
她一門心思投了進(jìn)去,自然不肯聽?!?p> 她無奈顰眉,“娘最初不喜你姨父,但是你慕秋姨懷胎十月,生下了個可愛的小丫頭,簡直和她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你姨父也對她們娘倆一直疼愛照顧,娘真心替她高興?!?p> 風(fēng)吹動樹葉,簌簌有聲。
“為什么……
這個世道容不下她……容不下秦伯父……”
子樓想起秦家,心中也有些沉痛,
他看向云知雪,認(rèn)真地承諾道,“娘,秦爺爺家的事,我以后一定會調(diào)查清楚的?!?p> 云知雪勾起一絲凄然的笑,“查……是該查……
你爹為何不查……還是不能查下去?”
“或許,爹有自己的擔(dān)憂。
秦爺爺家的事情如此慘烈,想必幕后黑手很不簡單,需要爹暗中調(diào)查?!?p> 云知雪伸手碰了碰桂花樹,月光落在她烏黑的發(fā)絲上,
“呵……因這世界如此渾濁……人心如是,不堪一看……
你慕秋姨這么純善的人,才早早離開了?!?p> 她抬頭看了看一輪弦月,眼中淚光閃爍,
“子樓,答應(yīng)阿娘,不要忘記秦爺爺一家。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小江瑜也抬頭看向天幕中神秘又潔白的月亮,腦海中浮現(xiàn)秦莊盟主鼓勵他時莊嚴(yán)又慈祥的模樣,浮現(xiàn)出慕秋姨母抱著他時溫柔的笑容,浮現(xiàn)出扎著丸子頭抱著梨子的小丫頭……
“嗯,我答應(yīng)您,永遠(yuǎn)不會忘記的。”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懷著各自的心事,站在清淺的彎月下。
月光微暖,被秋風(fēng)一掃,落在地上,凝結(jié)成了涼的霜。
Chapter 3杯雪
“妄以浮生一杯酒,告祭亡人霰下魂?!?p> 江子樓讀到這一句時,孟浮生忽然從夢中驚醒。
“浮生,你又上課打盹,先生發(fā)現(xiàn)了又要罰你了?!?p> 孟浮生擦了擦眼,不小心把紙上的墨糊到了臉上,
“今日學(xué)到哪了?”
“東籬先生的《雪夜辭》。”
孟浮生輕輕打了個哈欠,“哦,讀過了。
子樓,我說學(xué)堂這位老先生也太不知趣了,這晴空朗朗的好日子,教什么悼亡詞。
學(xué)堂里這些小孩能聽懂嗎?”
子樓無奈搖了搖頭,“你啊,也太直接了。
先生聽到你這樣說,怕是又得氣得吹胡子瞪眼?!?p> 他從袖中取出一塊方巾,遞過去“臉上都是墨,擦擦吧?!?p> 孟浮生接過,隨意的擦了擦。
老夫子雖然耳背,但目光如炬,迅速發(fā)現(xiàn)了二人的小動作。
“孟家小子,你倆干啥呢?”
老夫子一說,同窗們的目光頓時也匯聚過來。
有孩子看到孟浮生的墨跡和睡痕,一時沒忍住,偷笑了出聲。
老夫子嚴(yán)厲的回頭,“豎子,笑什么笑!”
那孩子頓時噤聲,低下頭不再觀望。
“咳咳,你們這兩個小子。
今天要是把問題答出了,老夫就不追究你們講閑話?!?p> 老夫子打量了二人一眼,“子樓,你素來認(rèn)真,老夫便考你記誦。
你且合上書本,復(fù)誦詩的第一句?!?p> 江子樓合上書本,溫聲道,
“江水悠悠送歸舟,踏浪行歌霽色空。
常言生離不足懼,人生到處會相逢。
昔人此去青山老,寒夢深處聆晚鐘。
妄以浮生一杯酒,告祭亡人霰下魂?!?p> 他不知怎的,便一語到頭了,話音落定,心中竟徒生悲異無限。
老夫子也怔怔地看了他幾眼,似乎是想起了年輕時候的同窗朋友,不覺紅了眼眶。
他嘆了一口氣,“唉,你坐下吧。
來,孟家小子,你往日自詡聰明,向來是不認(rèn)真聽課的。
我也不指望你能背出來了,你就仿照東籬先生的詩,續(xù)作一句吧。”
孟浮生看了眼子樓,起身道,
“仿前人之詩有何意思,要作便寫自己的?!?p> “好高的心氣,那你便作一首吧,老夫倒要看看你水平如何?!?p> 浮生凝眸,沉思幾許,仰首道,
“江水悠悠踏歸舟,莫辭江南柳色濃。
道是何處不相見,白露蘆花送清穹。
余年未見江湖老,梅花深處有遺風(fēng)。
斟以杯中古時月,黃泉萬里與君同。”
詩成,老夫子久久沒有發(fā)話。
許久,他失魂落魄道,“好詩。
孩子,你是個有造詣的。
今日就學(xué)到這里了,散學(xué)吧?!?p> 孟浮生收好紙筆,看向同桌的江子樓,只見他有些出神。
“子樓,想什么呢?”
“浮生,你這首詩……”
“這首詩是一位籍籍無名的詩人寫的,先生不會知道的?!?p> “其實這詩……只有第四句是化用的吧。取自‘我以杯中古時月,答君萬里莫孤身’。”
“你也讀過?”
“嗯,我在先生的筆記里看過,寫這句詩的人,正是先生當(dāng)年的同窗好友?!?p> ……
二人聊了幾句,收拾好東西離開了。
老夫子在窗前望,
有清風(fēng)穿堂而過,送來了數(shù)瓣潔白的梅花,
花瓣停棲在了幾案上,安靜而祥和,像是遁入了夢鄉(xiāng)之中。
“老朋友,好多年咯……”
Chapter 4渡江
“小公子,今日坐船渡江嗎?”
春陽正好,老伯從船頭探出身子,瞇著眼朝少年看了一眼,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江子樓看向老伯,有禮的婉拒。
許是得閑,那老伯取出酒袋,喝了一口小酒,“小公子,聽你口音,是外鄉(xiāng)人吧。
老朽兒在這里行船,總是瞧著你在這里望對岸啊。
看你年紀(jì)尚輕,家里人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邊漂泊???”
“想來也是掛念的吧。
只是家父希望我能在外邊歷練。他說君子當(dāng)經(jīng)過風(fēng)霜打磨,才能有堅韌不拔的心性,經(jīng)得起人生的風(fēng)浪?!?p> 船夫爽快一笑,“說得好!
不過小公子,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生意固然重要啊,得空了也回去看看家人。”
想起家中的父母、長姊和幼弟,雖偶有通信,但是山高水遠(yuǎn),難以相見,子樓心中還是不免生出思念。
“您說的有理,我也希望……早日歸家?!?p> 船夫喝了口酒,點了點頭,“孺子可教。
老朽兒有個舊相識,也是年輕時候就和兄弟出門打拼了,一直想著衣錦再還鄉(xiāng)。
他是個奇才啊,僅僅用了八年時間,就從一個銅板都沒有的窮小子,在北國做成了第一商號的老板。
但他爹娘啊,在這期間生病去世了。他當(dāng)時遠(yuǎn)在他鄉(xiāng),也沒來得及趕回來。
唉,這一別,后悔一輩子?!?p> 江子樓垂眸,“您說的舊相識,可是吳柏洲老先生?”
船夫錯愕,“你小小年紀(jì),也聽過他的事跡?
不錯,世人只道他在北國的化名吳七寶,其實你說的那個才是他本名?!?p> 船夫合眸輕嘆一聲,“他啊,從小和我們這些市井俗人不同,學(xué)堂里的先生都說這小子雖看起來頑劣,但以后會有大用。
家里也是極其疼愛他的,雖清貧些,也砸鍋賣鐵供他念完了書。
他走這些年他爹娘日子過的苦,后來他發(fā)跡了才好過些,卻也沒享幾年清福,只留下枯墳一座,真是可憐……”
聞言,江子樓亦心生憫惜悲寒,這位吳伯伯是他父親的舊識。
吳伯伯為人極其和善,捐了很多錢修建善堂,救助無人贍養(yǎng)的老人和無家可歸的孩子。
如今想來,或許其中一部分緣由,是心中對雙親離世深深隱痛和未能盡孝的追悔。
這世上,有人風(fēng)光,有人落魄。
但是誰沒有幾段苦衷,藏于心中,有口難言。
圓滿,太難。
那船夫又說了些絮絮叨叨,家長里短的話,見子樓似乎在出神,
隔著水吆喝了一聲,“小公子,你也別難過。
等你哪天回南邊,找老朽兒載你一程,定把你安安穩(wěn)穩(wěn)送到江對岸!”
子樓朝他淡淡抿唇,眉間染上了一絲柔和,“那便多謝老伯了?!?p> 船夫喝了一大口酒,朝他咧嘴一笑,“謝就不必了,我打一輩子光棍咯,無兒無女的,老了孤單的很。
這里的人都叫我舵老二,你若是得空,也來渡口陪我這個老頭子說說話吧?!?p> ……
某日起,總有人看到一位少年公子,提著一壺酒,去看舵老二。
街坊流傳這是他遠(yuǎn)方的表親,之后要繼承他的船舶家業(yè),給他養(yǎng)老送終的。
再后來子樓出遠(yuǎn)門談生意。
晨起本來想和老爺子打個招呼再走,
但恰逢下大雨,天色昏沉,只覺老爺子應(yīng)當(dāng)沒這么早出門,
便只托了鄰家阿叔給他捎了句話,說回來再去看他。
一去數(shù)月,回來時渡口邊未見舵老二,四處打聽。
街坊說他在前些時日擺渡時突發(fā)心疾,送回來時已經(jīng)晚了。
渡口的船舶里,少了一位蒼顏華發(fā)的老人。
城郊的山頭,又多了一座孤墳。
舵老二的鄰居把他屋子的鑰匙給了子樓。
子樓進(jìn)了那間破屋,里面被清掃的干干凈凈。
他靜靜地站在屋子里,
陽光把屋子填的金燦燦的,
窗邊有一把破舊的小木椅,和一碗沒喝干的酒。
似乎老爺子只是去擺渡了,晚些時候便會回來。
他從正午等到日落。
天黑了,下雨了。
一滴溫?zé)岬乃椋?p> 沿著柔軟的的輪廓,
悄無聲息地落入了酒碗中。
萍水相逢,他沒告訴過舵二爺自己的真名,
老爺子一直叫他小公子,
惘然間,他不知自己有無資格,
在老爺子的墓前,祭拜一炷香。
……
某月夜,江子樓坐著別家的船,離開了渡口,啟程回闊別已久的故土。
小憩時,他恍惚間看見了老爺子坐在船頭搖動船櫓,還悠閑地抿了一口小酒。
不知為何,他竟不覺怕,抬眸輕聲喚了一句,
“舵二爺?!?p> 那人也不回頭看他,仿佛沒聽見一般,只劃船向?qū)Π度ィ?p> 他心中一慟,乍然再望,
煙波深里,藕花盡處,
靜謐無聲。
Chapter 5南山
兩岸暖風(fēng)相送,船在清江渡靠岸。
此行除卻生意上的二三事,江瑜為摯友邀約而來。
請了車夫駕馬車入城,在附近的客棧下榻。
出門散步時,行至了古城樓旁。
路是泥濘的,有淡淡青草香。
不知怎的,他想要登上城樓一觀。
他心懷爽闊快意,愿乘興而往,
卻見風(fēng)推霧散,殘陽熾紅如血。
四處靜謐了下來,他的心亦緩了一拍,。
天幕中降下的綺麗色彩,落在不遠(yuǎn)處那位佳人的肩上。
他見她,如見清波蘭舫,岑云淡月。
三分熟悉,二分疏離,半分真切,一卷朦朧。
便不自覺地沿著她的目光看去,是廣闊無垠的天幕。
他將目光收回,卻見她忽而閃爍的晶亮眸子,
似乎有莫名的情緒滑過,卻又頃刻間消散的無影蹤。
佳人似乎覺察了他的注視,微微側(cè)身。
他自覺失禮,便邁開步子,朝城墻的另一頭走去。
他錯過了她好奇的打量,心卻悄悄地?fù)u曳,
沉穩(wěn)些,他這樣告訴自己,
心底還是回放著方才的一幕。
緣分妙不可言,清江宴上,他又見她。
佳人生的是溫柔姣好、不染俗塵的容顏,
舉手投足間卻隱有韌勁和風(fēng)骨。
渾然不覺間,二人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夜晚的游舫之上,浮生口中的故事里,
他竟不自覺地把她當(dāng)成書中的琴靈姑娘。
流星滑落的瞬間,她看向星子,而他將溫柔的目光投向她。
失禮了,江瑜。
他這樣告誡自己。
但是心頭的天枰不自覺地傾斜。
浮生打趣他,
他說,子樓,緣分啊,上天或許會安排一部分,
但是不懂把握,便是不作數(shù)的。
可江瑜其實不諳風(fēng)月,又如何如同尋常人家情竇初開的公子哥那般熟稔。
他見她經(jīng)營書局,烹茶淺思,樂在其中。
聽她訴說心志,暢談策論,針砭時弊。
他生了敬慕之心,便不知如何安放自己的一點私心。
好在能藏好,只做她信任投契的江瑜兄便足矣。
那日在六角亭對弈后,他自山上沿小徑而下。
日落前,恰與采藥的她遇上。
她走在前頭,回頭看向他,說,
“爹爹說的果然沒錯,人與人的緣分,真是奇妙?!?p> 她如此說的時候,他只當(dāng)她是尋常一日的感慨罷了。
便笑著說的確如此,為謝她為自家的生意勞心,改日請她吃飯。
哪里是這般,他只是默默存著一份真心,便連哄人的話也說不出。
想來,她大抵是不喜歡油嘴滑舌的登徒子的。
她果真擺擺手,道,“江兄,咱們這便落了俗套。你若說江湖兒女之間一起聚餐,談天說地,秋離定不推辭?!?p> 他見她澄澈的眼波,唇角淡淡的笑意。
心中有些隱晦的失落,卻也矛盾地開心著。
離開南都的最后一日,是他把小鈴鐺托給她照顧。
她事務(wù)繁多,他亦匆匆離去。
告辭前,二人甚至沒有商議何日會再相見。
他不知,一別波瀾乍起。
不知牽動心緒的,是她可能中毒的消息。
拂過山谷的清風(fēng),怕錯過,便是永遠(yuǎn)。
他奔赴京都替她求解藥時,便是懷著一腔孤勇的決心。
在他心里,她從一個傾蓋如故的朋友,
變成了不惜自己也想要保護(hù)的人。
就是,做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也好,
望她免于病痛苦難,蜚短流長,平平安安,歲月靜好。
再見時,她來了慶云,在醫(yī)館學(xué)習(xí)。
他知她親人辭世,心緒難平,亦不敢在她面前提起。
決意以兄長的身份去見她,告訴他,自己也能照顧她,給她一個家。
可是看到她明明飽經(jīng)滄桑,還是風(fēng)輕云淡,柔和可親的模樣,
他忽而替她難過,
她便是這樣,年紀(jì)小小,卻偏作一副處變不驚的成熟模樣。
江瑜注視著她,直到她回神來,有幾分雀躍地站起身來,喚他的名字。
她身上有淡淡的藥草香,朝他奔來。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親近和喜歡。
江瑜心疼地將她擁入懷中。
她的心跳在亂,他卻因重逢所愛而無比安寧。
他牽她的手,很涼。
她送了他一個繡著小梨子的靛藍(lán)色荷包,告訴他,
她的乳名,便是“小梨子”。
小梨子……
這個久遠(yuǎn)的名字。
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涌來,
那個秦家老宅里握住自己手的小丫頭,
南都巷弄里未曾收下玉佩的靈動少女,
還有眼前清麗婉約的佳人,
或清晰或朦朧的影子漸漸重疊。
熟悉的感覺,是久別重逢。
她那時太小了,大概已經(jīng)忘了自己的樣子。
還好,遇見時,一切未遲。
世界轉(zhuǎn)了一圈,
他和她朝著彼此走來。
Chapter 6秋夕
待更
云舟寄月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