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死之人?”
秦川皺眉問向胖子,腦袋卻忍不住往他身后探。
胖子見狀往旁邊讓了兩步,就見一口鐵鍋支在土灶上,咕嘟咕嘟正冒著熱氣。
木蓋被掀開。
滿滿當當一大鍋肉!
有羊排,還有大骨棒,湯汁濃郁,鮮味十足,就是聞起來……略有些膻。
胖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拍腦門,從懷里掏出個小布袋,輕輕捏出一抹,均勻撒到鍋內(nèi),蓋上木蓋回道:“那可不!當時你整個人軟塌塌的,渾身都是血……”
秦川本就擅于聊天,再加上這胖子也是好相與之人,一來二去很快熟絡(luò)開,想知道的也摸個一清二楚。
天寶八載,七月十四,明日便是中元節(jié)。
五天前,這個叫葛富貴的胖子早起外出解手,發(fā)現(xiàn)秦川奄奄一息躺在羊馬城外面,就把他背了回來,安頓在這朔方軍中受降城北四燧。
湯藥不停這么和衣照顧了好幾天,老葛有次夜里打盹的時候,聽秦川說夢話想吃肉,他便趕在中元禁令前宰了只羊,燉上這么一大鍋。
可又不知秦川什么時候能醒,就冷了熱,熱了又冷,到現(xiàn)在竟是有了些許膻味。
“放些胡椒就沒事了?!崩细鹦Φ?。
他長得濃眉似墨,眼大又圓,一笑翹起八字絡(luò)腮胡,讓人極生好感。
秦川心里明白,這可是救命之恩,但自己現(xiàn)在一無所有,也不知該用什么報答。
一聽老葛喜歡弄些吃的,對他夢里說的火鍋尤為感興趣時,可算是逮到了機會,連忙主動提出要教他做。
秦川先從食材談起,然后講到如何制作蘸料,可誰知說著說著就跑偏了。
“羊……咳咳!”
老葛趕緊端碗水遞給他。
“羊肉,切片,下鍋涮個三五秒,趁著熟而不老,夾出來往調(diào)料里那么一蘸,肉卷裹滿汁料,一口下去?!?p> 嘖,秦川咂了咂嘴,一臉陶醉。
可下一秒他就意識到,這么說下去,注定是個兩敗俱傷的結(jié)果。
但老葛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兩眼直放光,他又不好意思停,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說。
講到最后,仿佛他自己,都能聞到那魂牽夢繞的麻辣鮮香。
“辣椒是什么?”老葛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道。
看秦川半天沒反應(yīng),他搓搓手換了個話題:“這火鍋需要的東西太多,咱們這兒怕是湊不齊?!?p> 秦川回過神,擦了擦嘴邊的口水,正要給他比劃辣椒長什么樣,忽然聽到外面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人不是很多,但身上有甲,正朝這屋走來。
轉(zhuǎn)眼間,聲音已到了門外,“隊頭,我這火怎么可能會有緝犯呢?”
事情來得太突然,秦川剛松弛下來的神經(jīng)再度繃緊。
他正琢磨該怎么辦,老葛已經(jīng)把被子丟了過來。
秦川連忙躺平,往身上一蒙,屏住呼吸透過被縫向外看去。
木門一扇被推開,陽光隨之灑進屋內(nèi)。
就見一雙短靿胡靴邁了進來。
來人里面穿著黑軍襖,外面扎著皮甲,甲上滿是劃痕,腰側(cè)銙帶拴著一把橫刀。
那刀略短,看那略顯老氣的刀柄,就知道已經(jīng)用了很久,但保養(yǎng)得還不錯。
老葛的聲音響起:“烽帥,你可算回來啦!這一走就好些日……”
烽帥抬手似是打了個招呼,也有可能是讓他閉嘴,緊接著另一扇門也被推開。
一人手持帛布走進,和烽帥并肩而立。
這人身披鐵甲,手按刀柄,身體輕微轉(zhuǎn)動像是在掃視屋內(nèi)。
“你看,我就說沒外人吧?”烽帥摟過隊頭肩膀笑道:“走,上去讓老葛給你整點酒菜,暖和暖和。”
隊頭明顯松了口氣,回道:“恩,注點意,這緝犯可不比往常,聽說為了抓他,上邊來的人在林子里折了不少好手?!?p> 他叮囑完剛要回身,卻又轉(zhuǎn)了回來,抬手問道:“欸?炕上何人?”
秦川聽他說到林子時,就知道那緝犯指的正是自己。
本以為混過去了,剛覺寬心,誰承想到頭來還是被那隊頭發(fā)現(xiàn)。
他正尋思該如何應(yīng)對,就聽腳步聲越來越近,隨后被子一把被掀開。
秦川臉上帶著不悅,裝作被吵醒的樣子。
他先是抬起手臂遮了遮,接著睡眼惺忪看向老葛,最后撇著嘴轉(zhuǎn)頭望去。
“何人?”那隊頭看臉上的皺紋得有四五十,膚色紅里發(fā)黑,問他話時手里抖開帛布,上下來回打量,像是在比對。
秦川之前跟老葛提過一嘴,說自己來自西域,姓林,途中遭遇盜匪打劫,所以淪落至此。
可其中很多細節(jié)還沒來得及完善,若是現(xiàn)在就掏出這個解釋,一旦被拆穿,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往回找補。
不過他倒沒那么擔(dān)心,因為據(jù)老葛自己說,在這中城方圓六十里,他人緣廣,面子足,就沒擺不平的事。
秦川想到這,滿懷信心向老葛看去,卻意外發(fā)現(xiàn)他也是一臉懵,正在朝門口那邊擠眉弄眼,似是在求助。
秦川轉(zhuǎn)頭看去,就見烽帥右眼好像有刀傷,半睜半閉,左眼瞪大,眉毛挑起。
他嘴里的口型再配合面部表情,像是在說:“老子哪知道?”
屋里氣氛一時有些微妙。
就在這時,秦川察覺到隊頭的右手,正緩緩摸向身后。
不好!怕是他瞧出了什么破綻!
可更讓秦川意外的是,烽帥一手按刀,另一只手已搭在門邊,看這架勢,竟是準備……要干一場?
劍拔弩張之時,老葛總算反應(yīng)過味。
他上前一步笑道:“這小子秦川??!我們這烽子?!?p> 見隊頭半信半疑,老葛走過來指道:“這不前幾天值夜犯困,不小心從烽臺摔下來了么?你看這小臉,磕得鼻青臉腫的?!?p>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秦川聽到那倆字,頓時大驚失色,冷汗直流,他難以置信地望向老葛。
這人是如何知道自己真實名字的?
他可從未提起過!
老葛見他嚇成這樣,誤以為是擔(dān)心自己解釋不清。
忙遞過去個眼神示意莫慌,他湊到隊頭身邊繼續(xù)說道:“這娃今天才好點,但身子骨還是太虛,你看這汗流的?!?p> 隊頭聽完神色有些復(fù)雜,轉(zhuǎn)頭望向門口,看烽帥也點了點頭。
可確認完,隊頭依舊沉著臉,卻也沒再多說什么。
他卷起帛布掖入胸甲,正要往外走,忽然腳步放緩,偏頭看向了門后。
秦川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一眼便瞧出,在門后杵著的,正是自己那把橫刀。
這刀有多鋒利,他是見識過的。
見隊頭拔刀出鞘,他甚至都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九百文!”
秦川聞聲扭頭看向烽帥,發(fā)現(xiàn)他臉上,已不見剛才如臨大敵的緊張神色。
烽帥倚著木門悠悠道:“看這成色,中城的鐵鋪頂多賣個九百錢,要是認識軍器庫的人,講講價估計七百都能拿下?!?p> 隊頭沒言聲,空劈了幾刀,又仔細查看一番,忽然搖頭道:“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