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有道伐無道,文王定計安黎民,萬年城頭喪了命,只落得江山一旦傾。——《能樂-慶萬年》
有時候人們的堅持只是一種對罪孽的恐懼,他們要的不是虛偽的同情,而是切身處地的悲戚。
當(dāng)這位曾經(jīng)殺氣騰騰的輪回者看見籠中鳥后,他的心理防線便被直接擊潰了。在西大陸,戰(zhàn)爭的逃兵往往被斥責(zé)以“非國民”這種稱呼,他的父親是非國民,而他也是非國民。
他沉默了,仿佛已經(jīng)忘記了這次的任務(wù)。他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他是在戰(zhàn)爭后出生的,出生在大勢底定的洛圣都。
他的父親是英雄也是逃兵,他們一家是非國民也是民族解放者,他沒有一天不在享受著父親奮戰(zhàn)帶來的榮耀,卻也沒有一天不因為籠中鳥的印記而受到區(qū)別對待。
可面前的人告訴他,當(dāng)一個逃兵并不可恥。
林溪云給了他五分鐘的顫抖時間,隨即走上前去,三步,而他沒有任何的反抗或是驚覺,只是沉默著顫抖著。
“我第一次上戰(zhàn)場,只有十七歲,十七歲的年月,我應(yīng)該和我心愛的女孩子在一起度過平靜,平靜中帶有著小小激情的時光?!?p> 林溪云又靠近了三步,這輪回者猛地抬頭,用雙眼看著這侃侃而談的少年,嘴巴一張一合,良久,問道:“十七歲?那還只是個……孩子。”
“或許和你的父親差不多吧,十七歲是孩子,但是拿起鋤頭閉上眼,也能殺人,也能被殺?!?p> “在戰(zhàn)陣上,長官的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沖了出去,我也不落后。我面前的那個穿著鎧甲的家伙,我似乎認識他,說只要站在他的后面,我就能保存性命。后來才知道他不過是居酒屋的孩子,從戰(zhàn)死足輕的身上扒拉下來了衣服鎧甲,他甚至連竹槍都沒有,拿著一把草插。”
“他活了下來,我也是。他被一塊石頭劃傷了腳,然后他發(fā)了高燒,他就死了。和我曾經(jīng)一起沖鋒的人,后來都死了?!?p> “可……可那是大西陸戰(zhàn)爭……”他顫抖著,他連雙眼都陷入了顫抖和懷疑之中,他跪在了地上,雙手忍不住扼緊自己的脖子。他喘不上氣,肺卻撐得要爆炸。
“西陸并不大,戰(zhàn)爭也不大。不管誰那么叫,對你我,對你的父親來說,那只是一場該死的戰(zhàn)爭。”
這個輪回者仿佛想起了什么,他仿佛想起了父親從來不會掩蓋自己的缺失,任由那個印記蓋在臉上。響起了他對爆竹的聲音也會顫抖,想起了無論自己這個當(dāng)兒子的如何任性,父親也總是喜歡悄悄地看著自己。
他喜歡悄悄的笑,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可自己是如何對待他的呢?
這個想法讓他如墜冰窟,剎那間那些曾經(jīng)溫暖的瞬間變成了一層層實質(zhì)化的絕望,如觸手一般將他包裹成罪惡的圓球。
他做了什么?
將近四十年的人生回憶在他的每一寸細胞中流過,出離的罪惡感瞬間壓在了他的心頭。
他喘不上氣了。
去他的末日輪回吧!每一天都是末日,而第二天不過是第一天的輪回,這種地獄一樣的日子,究竟還要持續(xù)多久!
“你是有選擇的,你永遠是個幸運的男孩。”
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一個圣光環(huán)繞的身影,那種挺拔而堅定的背影,無數(shù)次在陰霾中為自己照亮前路。
“父親……”
他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冰涼,不,不是冰涼,而是溫暖。父親那個蒼老而溫暖的面孔接近,他渾身散發(fā)著圣潔的光,是天使,神再一次眷戀這個世界了。
不,不對,神明從來沒有拋棄世界。父親,那個沐浴在圣光之中微笑的父親,他走了過來,每一個步子上都踏著天堂傳下來的仙樂,他已經(jīng)成為了圣人了,對,他已經(jīng)在無盡的痛苦之后,成為了一名偉大的圣者!
“父親!”
“你是有選擇的。”
父親單膝跪在這里,連同他圣光一般的羽翼也一起安歇,緊接著,他將一個冰涼而溫暖的美麗物件,遞到了自己的手中。
“孩子,你已經(jīng)獲得了通往天堂的資格。那里沒有紛爭,沒有言語和歧視,所有人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我還沒有看到你笑過,等你來天堂與我作伴,你能笑一笑給我看么?”
通向天堂的門票?
原來父親,還愛著我么?
父親是愛我的!父親沒有憎恨我!沒有!
父親!父親!父親!
他笑了出來,暴雨和雷霆在這里一刻變得無比寧靜。他笑的是自己,這么久了,他終于能夠從人生,從一個個的標(biāo)簽,從一個個壓在胸口的巨石之中解脫了。
我愛這個世界。
將門票吞進喉嚨里面,他就這樣微笑著,扣動了來自天堂的扳機。
“呯!”
或許有人會說,這是救贖的鮮血。
林溪云不知道這鮮血,是不是代表著自己的罪孽。
他坐在這解脫的尸體之前,拿起腰間的酒瓶,一口氣灌下一半。
他解脫了一個靈魂,不,他“超度”了一個徘徊而不安的靈魂。
末日輪回?這個空間之中沒有一個人不是絕望的,沒有一個人不是背負著生前的無盡原罪的。或者說只有這么絕望,這么不甘,這么承受罪孽的人,才會對世界有著那樣的留戀吧。
【想真正的活著么?】
什么叫做活著呢?林溪云想,他看著這倒下的軀體想著?;蛟S面前的這個人曾經(jīng)活過,可他現(xiàn)在死了。又或者曾經(jīng)這個人一直是死的,是自己讓他活了過來。
他被生命的重擔(dān)壓得如死亡一般痛苦,而只有死亡才帶給他屬于生命的幸福。
這就是真正的活著么?
林溪云沒有說話,就算是以他的智慧和感觸,現(xiàn)在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將1911撿了起來,感受著上面的余溫。他有一些迫不及待的想要開槍的沖動,他也想要活著。
他將槍口對準(zhǔn)了自己。
只要按下去,就一切解脫了。
……
不對!
他的父親原諒了他,至少他的靈魂是這么認為的,而他也原諒了他的父親。他幸運的能夠與自己的靈魂達成和解,但自己沒有。
林溪云還將背負著沉重的過去,當(dāng)一具在末日之中腐朽的行尸。
看向那些和主人一起死去的舔食者,他只是覺得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