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血淚凝珠
萬米深海。
龍淵。
一方無盡的死寂之地。
黑暗漫無邊際,仿佛要將整個時空吞沒。
驀然,黯沉中亮起兩點金色幽光,仿若兩輪太陽。
一聲悠長,低沉的龍吟從虛空落下。
“愚鈍可悲的生靈?!?p>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無始無終般縹緲。
龍神猶如神跡,盤踞在海水中,黑色的鱗片泛著冷光。
那兩輪金色緩緩轉(zhuǎn)動,是一雙巨大無比的龍眼。
狹長而鋒銳,有著堪破世事的通透與深邃。
如山岳長河般龐大的龍神下,佇立著一個渺小的身影。
執(zhí)明懸浮在水中,尾鰭隨著水波輕輕搖曳。
但卻不再是那條漂亮的冰藍色魚尾。
而是如夜色般漆黑的魚尾,一片片黑鱗亮如刀鋒。
鮫人抬眼,凝望龍神。
海藍色的眼眸不見了,一雙烏黑鳳目,無波無瀾,無情無緒。
“從今后,汝便是我的奴仆?!?p> 龍神低沉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
“汝可還有未竟之事。”
執(zhí)明的眸光剎那一凝。
“有。”他低低的吐出一個字。
“前塵往事便忘了吧,斬斷七情六欲,方得解脫。”
執(zhí)明沒言語,黑瞳空茫的望著虛空。
一聲沉沉的,悠長的嘆息從他頭頂飄落。
“癡物?!?p> 執(zhí)明落寞的勾起唇角,夜眸籠上一層殷紅的水光。
那血色的水光越積越多,如潮水漫過礁石,將他的雙眸全部籠罩。
終于有一滴水珠從眼角決了堤。
化為一顆血紅的珍珠,落在黑暗深處。
七日后。
一處荒山野嶺。
彎月如鉤。皎潔的月光下,一個黑影正佝僂著身體郁郁前行。
頭上扣著大大的兜帽,將整張臉都隱藏在陰影里。
黑影似乎走累了,在一塊石頭上坐下。
風(fēng)吹起兜帽,露出半張枯瘦的臉頰。
修長的雙眼布滿血絲,嘴唇干裂,雙頰凹陷,形如惡鬼。
黑影從衣袖中伸出瘦如干柴的手,攤開。
在其掌心靜靜停落著兩樣?xùn)|西。
一片冰藍色的魚鱗。
一只雪白的小海螺。
黑影久久凝視著它們,然后,并攏五指,緊緊握住。
連日來,也聽到了不少關(guān)于鮫族皇太子的傳聞。
有的說他死了。
有的說他成魔了。
還有的說,他永遠沉睡在龍神之淵了。
他一定還活著。黑影對自己說。
可這副鬼樣子,實在沒法去找他。
即使去了,他也不會見自己吧。
接連吸食了數(shù)日陽魂,白骨竟生出血肉。
只是,有些東西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任再如何作想,也料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
黑影長嘆一聲,干裂的唇角驀然勾起。
或許,這就叫做命中注定。
兩日后。
黑影終于還是游蕩到了那片海岸。
這次血戰(zhàn),人族五十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朝廷受到重創(chuàng),估計百年內(nèi)不會再發(fā)起戰(zhàn)爭了。
終是以雙方的血流成河,換來了可悲的和平。
瑰麗的夕陽下,海浪沖刷著沙灘。
一切如昨。逝者如斯。
執(zhí)明元神俱散,鮫珠盡毀??珊谟熬褪菆孕潘栽谑篱g。
“南征。”
忽然,黑影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舉目四望,唯有空蕩的海岸與無垠的大海。
幻覺。
可即使是幻覺,南征還是再一次側(cè)耳傾聽。
而回應(yīng)的,只有海浪之音。
南征拿出小海螺。晚霞將雪白的螺身涂上一層金粉。
舉起海螺,在接近唇邊時,又放下了。
隨后,南征轉(zhuǎn)身,默默的離去。
沒有方向,似一具行尸走肉,心魂悲涼的游走在塵世。
不知不覺,竟來到了竹林小樓。
溫泉依舊冒著熱騰騰的水霧,南征在巖石上坐下,盯著泉水出神。
突然,后腦被什么東西重重一擊,隨即眼前一黑。
南征做了一個冗長而空洞的夢。
醒來時,花窗外一輪圓月,清輝萬里。
窗前,一個高挑瘦削的身影,背身而立。
一襲黑袍,墨發(fā)垂腰。
南征雙眼徒然瞪大,想要坐起身,卻發(fā)現(xiàn)身體動彈不得,仿佛被人點了穴道。
這時,那人轉(zhuǎn)身。
月光從他身后傾灑而下,映著一雙漆黑如夜的眼眸。
執(zhí)明……南征想要叫他的名字,卻發(fā)不出聲音,雙唇徒勞的張合著。
鮫人走近,夜眸冷沉如霜,冰冷的不帶一絲感情。
他冷冷的俯視著南征,似乎想用目光將其洞穿。
你殺了我吧。南征在心底說。
隨后,鮫人坐在了床榻邊,長發(fā)從他的肩頭垂散,發(fā)梢掠過南征的臉頰。
執(zhí)明的眉心微微一蹙。
雙眸緊緊盯著這個絕情負義之人。
隨后,他抬起手,用指甲用力刮過南征的臉頰,頓時現(xiàn)出道道血痕。
鮫人的手停在南征的下頜處,目光也向下落去。
南征忽然笑了,無謂,認命,似乎又帶著解脫。
這一笑,讓鮫人眉宇蹙的更緊,手向下移去。
然后,鮫人怔怵了。
好半天,就那么如一具石雕般凝固著。
為何會如此?執(zhí)明駭然。
突然間,他回想起那日魏風(fēng)瘋瘋癲癲的狂語。
巨大的驚駭讓他一陣暈眩。
這不可能!他食指在空中劃過一道半弧,一縷黑色幽光閃過,如靈蛇般從南征的天靈鉆入,銷隱不見。
南征徹底喪失了意識。
混沌中,只覺有一條冷森森的東西,像絲帶一樣,纏繞住奇經(jīng)八脈,在體內(nèi)瘋狂游走。
再睜眼時,已是天明。
鮫人早已消失無蹤。空蕩的樓閣岑寂無聲。
南征動了動手指,一抹欣喜,霍然起身,旋即愣住。
自己竟不著寸縷,褪下的衣物整齊的疊放在枕邊。
怔愣半晌,南征卻又笑了。
他們的緣分,走到這,算是徹底結(jié)束了。
執(zhí)明終是不忍殺之,這讓南征心底泛起濃重的酸澀。
情分雖已到了盡頭,可虧欠他的終要補償,即便只能償還萬分之一。
世間之大,總能尋到復(fù)原鮫珠的辦法。
南征穿戴整齊,舒活筋骨,上次走了一小段江湖,就被執(zhí)明給拽回去了。這次勢必要好好闖蕩一番。從哪里開始呢?結(jié)合自身的狀況,南征決定投身邪門歪道,魔宗什么的最有愛了。
站在鏡子前,仔細端詳了一番。
除了形銷骨立外,沒別的毛病。
任誰也看不出,這具身體是由白骨生出的血肉。
一寸寬的腰帶上,左側(cè)佩劍,右側(cè)懸刀。
重生后,或許是消瘦的加持,南征只覺輕功大有進境。
推開門扉,初冬清澈的陽光灑落眉睫。
南征跨上馬背,向著朝陽策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