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燈火琉璃,攤主的吆喝聲,路人的談笑聲,調(diào)和出一曲人間煙火。
執(zhí)明牽著蹦蹦跳跳的南征,這一刻被她扯到這邊攤位,下一刻又被她拉進那邊的店鋪。
這點心性,倒是絲毫未變。
如往昔一般,最后兩人抱著一大堆美食,坐在路邊長椅上。
“魚魚,你吃這個。”
南征將糖葫蘆遞到他嘴邊。
執(zhí)明彎眼,咬下一顆,將她小手推回,“剩下的都給征兒。”
南征舔著糖晶,一臉滿足。
這一刻,執(zhí)明也是知足的。知足于這份安寧與溫暖。
然而,這一刻的時光并沒有被拉長,在執(zhí)明漫長的生命中,可謂轉(zhuǎn)瞬即逝。
三個月后。
南征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慘白中透著紫青,仿若死去的尸體。
但她的精神頭卻沒受到任何影響,每日興致勃勃的給龍神講故事。
起初,執(zhí)明只是以為她著涼了,便采些滋養(yǎng)元氣的果子給她,可不見任何起色,直到有一天,南征左邊臉頰莫名出現(xiàn)一塊淤青,執(zhí)明才發(fā)覺不對勁。
因那淤青幾日都不曾退散,反倒顏色越發(fā)的深。
由青色變?yōu)樽仙?,再變?yōu)樯钭?,且不斷擴大,最后幾乎布滿南征半邊臉。
“痛么。”
執(zhí)明輕輕按著她左臉問。
南征搖搖頭,眼淚八叉,“不痛,可征兒變丑了,執(zhí)明就會討厭我了?!?p> 執(zhí)明安慰了她一句,心情郁結(jié),這幾日他不斷用神識查看她經(jīng)脈,并未有異常。龍神又陷入沉睡,不便叨擾。一時他竟也沒了主意。好半天,就那么出神的坐在礁石上,望著漆黑的海水發(fā)呆。
南征貼著他魚尾站著,小手撫摸著他的鱗片,“執(zhí)明,我是不是……要死了?”
執(zhí)明這才回過心神,單手攬住她,將她按坐在身上,“別胡說,許是病了,等龍神醒來一問便知?!?p> 南征默默點頭,扭過小臉望他,“我若死了,你不許傷心。”說著,垂下眼睛,聲音也低下去,“我不想看到執(zhí)明傷心的樣子,即使去了陰間也不想?!?p> 執(zhí)明不知如何安慰她,南征雖變得幼稚,可思維層面并不是孩童。很多事,她是明白的,也有自己的判斷。
又是七日過去。
棕色淤青已開始向南征右臉蔓延,如一大片陰影,跨過她的鼻梁,攻城略地。
而龍神還在沉眠。
執(zhí)明等不及,雖然喚醒龍神是大不敬,可他別無選擇,只能冒觸犯神靈之險了。
他擺動黑曜石般的魚尾,游到龍神頭下方,觸上它巨大的龍吻,推了推。
竟然……毫無反應(yīng)。
無奈,他只得用力又推。
“嗬——”
龍神發(fā)出一道低沉的吐息聲,執(zhí)明被涌起的海浪蕩開了幾丈。
“癡物,竟敢驚擾吾休息,該當(dāng)何罪?!?p> 兩只狹長藍色巨眼緩緩睜開,執(zhí)明在其面前,顯得那般渺小。
“請龍神恕罪,執(zhí)明實不得已,有要事相詢,故而冒犯打擾?!?p> “是因小娃娃?”
執(zhí)明眼眸瞬間瞪大,“原來龍神早已察覺,還請明示?!?p> “顯而易見,她在腐爛?!?p> “什么?”執(zhí)明下意識回望南征,“可她……明明活著?!?p> “魂魄活著,軀體腐爛。最后便只剩白骨?!?p> 南征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想起自己那時死后,就是變?yōu)榘坠恰?磥砻\沒有改變,那才是她該有的模樣。
“請教龍神,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龍神緩緩搖頭,“她體內(nèi)殘存的那一縷怨魂,只夠?qū)④|體維持一段時間?!?p> 執(zhí)明的眸光倏忽黯淡下去。
這時,又聽龍神似是咦了一聲,“容我想想,太久了,我都記不清了?!?p> 執(zhí)明望它,眼底溢滿希冀之色,讓他的眼眸亮閃閃的。
“相傳人間有座十剎山,隱匿于云海之間,唯有緣人方能得見。山中有一種土,名滌塵,自帶生息,能塑萬物。不過這是上古時的事了,至于是否真的存在,也未可知。你且去看看吧。”
“謝龍神指點迷津。”
執(zhí)明右臂橫斜胸前,深深頷首。
龍神闔上雙眼,不再言語。
“執(zhí)明,我們是要去找那座山么?”南征仰頭問他。
“嗯?!?p> 執(zhí)明摸摸她的頭,“縱是天涯海角,我也要為征兒尋到此山?!?p> “魚魚?!蹦险鲹渖先ィ瑩ё∷?,眼里冒著淚花,在他魚鱗上蹭了一陣,又抬頭,“如果真能找到那種神奇的土,就把我捏成一個漂亮的大美女,捏成執(zhí)明喜歡的樣子?!?p> 執(zhí)明笑笑,“小傻瓜。”
龍神并未言明十剎山的方位,可云海之廣,總要有個方向。
執(zhí)明便折返宮中,去問他的父皇。
鮫皇蹙眉,深思片刻,又望了眼一旁眼巴巴瞧著他的南征,“父皇也只是聽聞過此山,據(jù)說在極北之地,可我兒不將將從北疆歸來,也并未見此山蹤影吶。”
“既在云海之間,須有緣得見,怕是兒臣緣分未到。”
執(zhí)明沉吟,“既如此,也只得隨緣了?!?p> 面對他的決定,鮫皇雖有心阻止,卻也知攔他不住。自己的孩子,做父母的最了解,執(zhí)明雖然看起來沉靜溫淡,骨子里卻極其倔強,甚至偏執(zhí)。他認準了誰,便再難改變。
初曉。海面金光粼粼。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破開水面。
燦爛陽光下,南征臉上的淤痕更加觸目。
她低低的說,“魚魚,我想買條圍巾?!?p> 執(zhí)明當(dāng)然明白她的心思,帶她到集市買了頂黑紗覆面的斗笠。戴上后,南征憂郁的小臉總算見到一絲喜色,對著水洼照了又照,“這下好多了,即使走在魚魚身邊,也不會給你丟臉了。”
“不戴斗笠,我也斷不會覺得征兒丟臉?!?p> 南征對他一伸舌頭做個鬼臉。小手抓住他的手,邁開小步子。
雖然她依舊是一副活蹦亂跳的樣子,可執(zhí)明能感到,那雙清澈的大眼睛里,不再復(fù)往日的無憂無慮。
此前她身上那一股痞氣不見了,只剩下孩童般的純真和乖巧。一個懂事的小不點。
南征個小腿短,沒走多久就跟不上執(zhí)明的腳步了,一路小跑實在吃不消。
考慮到路途遙遠,途中充滿未知的變數(shù),執(zhí)明是以保存法力,便在離開古浪城前,購了一匹駿馬。
“過來,我抱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