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那座城市，那個沒來得及愛的女孩

　　短篇小說

　　那座城市，那個沒來得及愛的女孩

　　衛(wèi)大青

　　那座城市，冬天也格外的暖和，因為四面都圍著崇山峻嶺，寒冷的北風大部分都被阻擋在了外面，生活在里邊的人們是那么舒服，過著溫暖的冬日，享受著明媚的陽光，忙碌著一天的時光。

　　那座城市叫蔚城，不大，曾經(jīng)在幾百年前有縣衙，有文廟，有鐘樓，有鼓樓，有關(guān)帝廟，有老子像，有石板橋，有護城河，還有破房爛院等等，反正曾經(jīng)有的現(xiàn)在都破舊不堪，多數(shù)只剩個土基斷磚告訴走過的人們曾經(jīng)有過的輝煌。

　　四周的城門通向四周的山，世世代代。山中的人們曾經(jīng)走著或者趕著毛驢進城，有賣山貨的，也有來買東西的，如今時代不同了，道路都通到了山村里，人們出行方便了，古老的驢車也少了，機械化的耕種也讓生活輕松了，路上跑的不再是自行車的年代了，最差也是電動車的時代了，除了個別不會騎的，因為他們都老了。

　　回看時光，真的變化太大。側(cè)騎著自行車跑在土路上，我們快樂的起伏，不懼顛簸，不怕摔的流血，騎著騎著就把童年丟了，然后離開了深山，到城里上學(xué)去了。

　　蔚城很“小”，“小”的似乎我們沒地方可玩了，老在上學(xué)放學(xué)的路上天就黑了?？傁蛲杂傻奶炜?，卻不得不念書，做作業(yè)，等著考試，然后放假，然后一年年漫長的過去，然后我們就長大了，“成熟”了，也終于有喜歡的女孩了。

　　回頭想想，那時我們短暫的交匯，對于未來還很遙遠，從沒想過。到如今懷念，無論怎樣回首，都有遺憾，那座城市，那個沒來得及愛的女孩。

　　穿過那條小巷，我不知道她家的大門是哪個，也不確定有勇氣把心里的話說出來，我們曾經(jīng)是同桌，后來感覺比同學(xué)的關(guān)系要好，也許可能是朋友。如果我喜歡她說出來，也可能從此陌路，因為我們還小，初中兩年了，朦朧的感覺只能在心里琢磨?？粗啻u高墻，無聊的走過大娘們好奇的眼光，終于受不了這種漫無目的又充滿幻想的相逢，拐個彎逃離了巷子，也逃離了初中的嚴厲過往，但沒逃出蔚河的緩緩流水。

　　終于可以逃課了，因為快畢業(yè)了，我這類的學(xué)生已不再重要。坐在岸邊，看河水緩慢而悠閑地流過腳下，清澈的水可以看見小魚游動，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撈回去玩，現(xiàn)在快要畢業(yè)了，要分開了，也許再也見不到她了，任魚兒自由的去吧。

　　蔚河那邊種大片的蓮藕地，荷花在燦爛地盛開。

　　一個人看著，直到開飯的時間快到了，飛跑著離去。

　　初中的時間太平淡，日子管的太嚴，只有學(xué)習(xí)，但不是每個人都能考好。時間就那么過了，高中就不那么規(guī)矩了，似乎我們不怕老師了，不怕挨手板，也不再相信老師說的一套，因為長大了。

　　爬過那座青山，就是我的童年。

　　上山的路不知走了幾百年，走過多少代，現(xiàn)在已逐漸荒廢，但還有人偶爾走過。琴兒和我走在這條老路，是那么累。終于走到山頂，向遠處望去，山外山重幾重，天際云霧繚繞。山底青瓦房隱現(xiàn)在山林之中，一條溪流穿村而過，曲曲折折，波光粼粼，拐向遠方。

　　“太陶醉了，猶如世外桃園?！憋L吹著琴兒的長發(fā)在飄揚。

　　“山中很美，但太窮了?！笨粗善囊安蓦S風斜去。琴兒是我混跡社會7年后認識的女友，有點胖，長像普通，聰明有心計，很有事業(yè)心，不一定適合我樂山忘水的簡單生活，但緣分不小心走錯了方向，暫時在一起開心的過著。

　　“窮不可怕，重要的是走出去，外邊的世界總有出路，只要工作就可以生存，不用住在山里邊了?！?p>　　“我同意，但山里的人為什么會一直住在山里呢？”

　　“曾經(jīng)因為戰(zhàn)爭避世，現(xiàn)在不是很多村子都沒人了，都跑城市去了，和平年代還是繁華處好，誰愿呆在農(nóng)村，除了老人，年輕的沒幾個了。”

　　“是沒幾個了，不過我喜歡這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安靜而自在?！?p>　　“天下只有一個陶淵明，你是不求上進，只想過舒服日子?！鼻賰嚎戳宋乙谎?。

　　“其實住在山里種地比外邊還辛苦，但總有人不愿出去，過著他們自在的天地?！?p>　　“那你種地吧?！?p>　　“我？你看我像個種地的嘛。”

　　“我看你當個農(nóng)民都不合格?！?p>　　“我可從小就在地里長大的，鋤苗都會。”

　　“那也是不及格的水平，回去吃飯了，跟你廢話都沒心情了。”

　　是啊，山里人為什么要住山里呢？為什么我們成熟了之后就會丟了那份美好的答案，也許我們越活越世俗了。山里人住在山里是因為山里人都是神仙的后代，當同桌的蓮兒告訴我的時候，我就認為是那樣的，而且很美，也正確，因為童年過的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直到走完整個學(xué)生時代，蓮兒在我心里都一直是唯一，因為緣分未盡，高中還在一起。其實是蔚城太“小”了，走在街上都會遇到。

　　“東，放假了你不回家??？”

　　“半月回一趟，不想回了，沒意思。”

　　“都回家了，你閑逛也沒意思啊，不如去圖書館看書去吧?！蓖朗掷锬弥槐緯?。

　　“星期天不關(guān)門？”

　　“不吖，你沒去過？”

　　“沒，在哪都不太知道。”

　　“在文化路，順便把這本書還了?！?p>　　我拿過書看了一眼，《城南舊事》“言情？”

　　“不是，文學(xué)?！?p>　　“我看武俠的還可以，文學(xué)不看?！?p>　　“聽說你們一夜不睡拿手電筒在被窩里看?！?p>　　“租一天五毛，都趕緊的了。”

　　“上課就瞌睡，下學(xué)期你這個同桌就要到后邊坐著去了?！?p>　　“還早了?！甭咧搅藞D書館，大門關(guān)著，門上貼張紙“內(nèi)部盤點，暫停三天。”

　　“蓮兒你這書一天幾毛？”

　　“免費，不過超過一周一天一塊，我上周借的，昨天下學(xué)了才看完。”

　　“這么薄，我?guī)讉€小時就看完了?！?p>　　“那你拿去看吧，反正今天還不了了。”

　　“不看，不如古龍的好看，你現(xiàn)在回家嘛？”

　　“回去寫作業(yè)，你現(xiàn)在去哪？”

　　“不知道，要么回宿舍睡覺或者去蔚河摸魚，反正無事做。”

　　“住宿區(qū)大門鎖著你怎么進去？”

　　“從后面翻墻?！?p>　　走過幾條街，便不再繁華，到老城區(qū)了，平房就跟農(nóng)村的差不多了，巷口總有賣菜賣水果的，路也是磚鋪的，狹窄而曲折。蓮兒回頭道“我家就在這條巷子?！?p>　　“離學(xué)校也不遠啊?！?p>　　“很近，你回去寫作業(yè)吧?！?p>　　“不會做，到星期一了再借我抄抄?！?p>　　蓮兒看了他一下轉(zhuǎn)頭走了。

　　“不借！”小巷傳來兩個字。

　　遠行的火車總在傍晚出發(fā)，早上到達。買了票以后一白天的時間難熬，等車原來很煩啊。北漂的歲月結(jié)束了，南下的旅途開始了。一入社會到處在奔波，多少年都過去了，還是沒變，就連破火車站都沒變，還那么擁擠。垃圾！離開火車站，沿著大街漫無目的走，人行道上都是停著車，只能在車間穿插，去哪？先吃飯去，人多的地方。走著走著又不想去了，有點遠，附近就吃了。白天還有大把的時間去浪費。去了網(wǎng)吧，呆不了多久出來了，大熱的天，悶，頭疼。轉(zhuǎn)悠著不小心轉(zhuǎn)到書店里來了，這里有空調(diào)，涼爽喲！下午就這里呆著吧，新華書店不買也讓人看，買書的不多，看書的不少，大部分都是學(xué)生。看著一個個漂亮純潔的面孔，上學(xué)時光多好，但上學(xué)時卻總是逃課，去蔚河那里玩，有新修的鐵路，游過河還有大片的荷花。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看文學(xué)類的書，也許成熟了，武俠小說看著就膚淺了?！冻悄吓f事》就是等火車的那個下午看完的，因為薄，也因為曾經(jīng)知道這本書，所以也就想起蓮兒。

　　下了山，穿過小樹林，走過村間小路的石板橋，再拐幾個彎就回到了家。童年，一去將二十年，雖經(jīng)?；貋恚梢褯]有往日的熱鬧。人少了，空院多了，草覆蓋了臺階，溪水也更清澈，村間也會是炫耀的天下，逢節(jié)都是車來擁擠，人們直接變的庸俗，沒有了舊日的淳樸。

　　山中下起了雨，溪水聲響變大了起來。睡在青瓦房下，潔白的墻壁不似兒時的石灰墻一碰就是白灰，屋頂層里也聽不到老鼠歡騰的跑來跑去。石塊砌成的小屋存在于此幾百年，歷經(jīng)無數(shù)風吹雨打，走過幾代幾代先人，到處都是歲月的滄桑感。躺在炕上，靜靜地聽著雨落，有琴兒相擁，人生就這么簡單多好。

　　高中一別，人生從此不同?；燠E社會已觸摸到現(xiàn)實，純潔的歲月已過，理想的夢已虛無。山里面住的不再是神仙，而是世世代代辛苦勤勞的人們。曾經(jīng)無限美好的答應(yīng)畢業(yè)了帶蓮兒去山里體會神仙般的虛緲，看漫漫云霧在山間繚繞，在透明冰涼的小溪中溯流而上看泉水涌出地表的那種興奮，不過最終的美好換了人，過早的相逢多是回憶。

　　蔚河的南岸是蓮藕地，一個人去的多了也沒什么意思。后來陪著蓮兒去城南郊外看了一回，已是長大點的高中歲月，完成一個初中未兌現(xiàn)的同桌間的閑聊。

　　“你逃課就愛來這里玩，有意思??！”

　　“有啊，藍天，白云，河水，綠葉，還有自由的風。”

　　“我知道你學(xué)不進去，以后呢？”

　　“什么以后，考試嗎？”

　　“高中畢業(yè)后?！?p>　　“浪跡江湖，自由自在?！?p>　　“不上大學(xué)？”

　　“太遙遠了?！?p>　　“那你還是回山中做神仙吧！飄呀飄的。我的想法就是考大學(xué)，沒你那么理想?！?p>　　“山里人住的都是神仙的后代，誰告訴你的?！?p>　　“沒人告訴我，你的記憶真好，初中做了一年同桌，你還記的我說過的話?！?p>　　“印象深吧，我沒想過我們高中還在一起?！?p>　　“哈哈，你如果用心學(xué)習(xí)不逃課，大學(xué)也可以再做同桌呀?！?p>　　望著一池荷葉，前幾年比現(xiàn)在多的很，現(xiàn)在很多都變成了玉米桿迎風而動。欣賞可以無限憧憬，但終究抵不了實用價值，還是種玉米賺錢。

　　“我考個位數(shù)你清楚的，大學(xué)還不如我此刻玩的不浪費青春了?！?p>　　“我們相識五年了，我還不了解你，總是自由散漫?！鄙弮耗敲兹椎难劬粗澳憧傁矚g特立獨行，不想為別人改變，可別人也有自己的想法，你為什么不努力學(xué)習(xí)，以后有的是時間。”

　　“嘿嘿，我跟你吟首詩吧，這風景清雅的好快意?！?p>　　“風景確實不錯，詩就算了，又不是你自己做的，我也能背過?！?p>　　“聰明。”

　　“對你我心知肚明，做朋友不比做哪好嗎，我們都還小?！?p>　　“朋友太多太淺，人生難得一知己，做知己吧?！彼⒅弮浩恋难劬Α?p>　　走在寧靜的河堤上，蔚藍色的天空下農(nóng)夫在田地里辛苦的勞作，汗水不停地落在肥沃的大地，一年又一年揮撒著明天的夢。蓮兒是他的夢，是他永久的回憶。走過這段路，也許就再也不會有下次，把手搭在蓮兒的肩膀走下河堤，對于瞬間很長，對于回憶，也許曾經(jīng)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直到永恒。

　　琴兒終究離開了，去追尋人世繁華的熱鬧，我沒有挽留，也沒有難過，只說了兩個字“我呀太……”就各奔天涯了。在她心中他就是一個在溪中玩耍的孩子，自由快樂而單純。在我而言，她像一位大海的舵手，勇往直前，我跟不上她的腳步，只愿駕一葉小帆悠然自得。分手后，才發(fā)覺心會痛。真愛過，才知道痛很久。不久后我終于從悲傷中走出，重新漂泊在人間煙火中，才發(fā)覺每個人都是自己的舵手，只是目的地不同而已。琴兒現(xiàn)實，就是想有房有車過有錢人的生活。我依舊理想，依舊在浪跡江湖，自由自在。就算是蓮兒，曾經(jīng)不評判他的理想，現(xiàn)在一樣應(yīng)該現(xiàn)實，也會為房車而努力，也一樣會離開他。

　　漂泊多年，回到蔚城，陌生的街道不是當年，拆遷的塵土在飛揚，小巷已無蹤影。蔚河的水已渾濁而近枯竭，不久的將來會建成公園。曾經(jīng)的荷花地已處處高樓，條條道路，哪里去尋年少的獨吟。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甚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獨對蔚河，高聲放吟，多少話已深藏在心中，無從再說。

　　輕風撫面，愁結(jié)一水荷葉，望盡日隱群山，無聊的走回學(xué)校。高中的三年終究不會再同桌，表面上同學(xué)，心中是好友，平常難得說幾句，即是知己，平淡才是真。宿舍，教室，狹小的空間，無聊的青春就這么過了一天又一天。想轟轟烈烈，卻處處壓制。想闖蕩江湖，卻一片茫然?？粗巴膺h處的南山，“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倍嘧杂勺栽?。一走神，勃子啪啪兩下，瞬間回到課堂，那么多眼睛一起看來，總能看到前排蓮兒會心的微笑，眼睛比初中時更瞇了。

　　浪跡社會去了很多地方，蔚城之外真的很大，但腳步依舊沒有停留的寸土，也尋不著一方劃過心靈的刻骨銘心。

　　是否青春孤單，需要愛情？是否青春寂寞，需要女友？是否青春只有來不及的愛戀才需要懷念？是否青春錯過了才發(fā)覺真的錯過了?也許是走過歲月人心變的復(fù)雜俗世，才會站在舊居的窗口長久的望去，深山的外邊是城，城的外面是天涯，天涯的盡頭是海角，我們誰又能跳出這蒼茫世間，還是躲進深山做個神仙罷了。

　　2016 01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