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老房和老板娘
將我從回憶里撈出來的,是一陣催命的敲門聲,似乎門外站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怪物,這只怪物身上長滿了手臂,對著我們店里的門死命地砸。
沒有絲毫的猶豫,我跑去開了門,因為門外站著的不是一只怪物,真的,我透過玻璃門看得真切。
那是一名警察。
從小我對警察便沒有什么好感,這可能跟我很早以前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在上幼兒園的時候,偶然地,我在路旁玩耍,看見一輛警車停在路邊,再一看,有兩名穿著制服的大漢,在對著路旁的小河撒尿,小河不言不語,直接流向那一條引水渠,再流進(jìn)耕地里。
自那時起我便篤定警察不是什么好東西,這種認(rèn)識一直貫穿了我的成長,讓我成為一個不相信公權(quán)力的人,成為一個自我的叛徒。
但此時我必須對這個警察點(diǎn)頭哈腰。
相似的事情我經(jīng)歷了不止三次,每次都是他們用安全排查為幌子,來這里搜刮點(diǎn)東西,順便吃頓霸王餐。我們對此沒有辦法,而且每次他們來之后,店里總是莫名會多一些奇奇怪怪的食客,看著斯斯文文,不像是會來這種地方的人,后來我問了問懂的,也是欲說還休,后來我跟老房就懶得再問了,反正他們吃飯給錢,我們樂于如此。
但這次似乎有一點(diǎn)不一樣……
這位文明的執(zhí)法者,用一個響亮的耳光來作為對我的問候,接著在我呆住的時候,一腳把我踹到地上,拿起凳子朝我砸來,似乎他不是一名片兒警,而是一個打手。
看我差不多爬不起來了,他開始拿起一個類似于相機(jī)的東西對我一陣拍攝,自始至終我沒有說一句話,店里面沒別人。
然后,他自己搬來一把椅子,隨意坐在上邊,俯視著我:“那么……你知道我為什么打你么?”此時我還在凳子帶給我的疼痛中掙扎,咬著牙沒說話,只能稍稍搖頭,行使著一個公民的自由表達(dá)權(quán)利。
可很快我這項權(quán)利也被剝奪了。
看到我的反應(yīng),他似乎不是很滿意,于是他暴起,單手卡住我的脖子,他的力氣嚇人,可以把我提起,只留一半身子在地上癱。我被卡的痛不欲生,他又問:“那你現(xiàn)在知道了么?”
或許他沒想到,我依然是搖頭。
這次真的嚴(yán)重了,他把我按在地上,使勁掰著我的脖子,讓我做出點(diǎn)頭的姿勢,一邊還說著話:“這不就知道了?”
如果可以,我愿意此時頭頂?shù)牡鯚粼蚁聛?,把這個殘暴的家伙砸進(jìn)醫(yī)院,可是真沒有。
他終于松了手,把我丟在地上,自己坐回椅子,翹起腿來,隨手拿起茶壺對著嘴喝了起來。
此時敲門聲又響起。
當(dāng)我艱難地扭頭,滿懷期望地望向門外時,我希望看到一個無比高大的人,他充滿了正義,他會在看到我的慘狀后不顧一切地沖進(jìn)來,將那個警察打跑,拯救我于水火之中。
但現(xiàn)實是,門外確實是一個無比高大的人,只不過也是一個警察。
“或許今天我就要交代在這兒了。”此時此刻這是我心中唯一的念頭。說也奇怪,不像那些小說一樣,我沒有為自己不能和某人在一起而抱憾,甚至當(dāng)時我的心里沒有任何關(guān)于她的想法,我只想到我的母親該會多么痛心。
想想真是不可思議。
新來的警察走到坐著的警察身邊,對著他低聲耳語了幾句,坐著的警察點(diǎn)點(diǎn)頭,站起來指著我:“今天就先給你個警告,你最好聰明些?!闭f完他們兩個就走了。
果然還是門外的人拯救了我,以一種我看不懂的方式。
在他們走之后,我在地上又緩了緩,忍住身上的疼痛,慢慢爬了起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會招惹到這種狠心的家伙?,F(xiàn)在我只想躺回自己的床上,好好地養(yǎng)一養(yǎng)。大概這種要求是會被滿足的吧?
剛剛坐到床上,一陣手機(jī)鈴聲響起,是老房的電話。原來他老婆要生了,本來這是件好事,可是不知怎么大出血了,要我趕緊過去幫他一把。
這種事情無法拒絕,因為人命關(guān)天。
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此時身上被砸到的地方慢慢地出現(xiàn)了淤青,按道理需要在床上躺幾天,可是我真的顧不了那么多了,一瘸一拐地出了門,爬上我那輛小摩托,沖著老房妻子所在的醫(yī)院奔馳而去。
等我趕到的時候,我看到老房頹然坐在地上,旁邊是一副拉車,躺著一具被白布蒙上的軀體,看到我來了,他只是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接著又回到了死灰一般的狀態(tài)去——我似乎來晚了,但是……我這種家伙,來的早晚又有什么分別?
其實老板娘只是作風(fēng)有些剽悍,老房只敢打我,而她敢打我們兩個。平時她算得上一個賢妻良母,在我們在飯店忙了一天的時候,她會在后廚給我們燒一罐紫羅湯,而我們的衣服要是臟了,她也會幫我們洗……提起她,我總是充滿感激,當(dāng)初正是她做主讓我留在店中的。
不知道怎么安慰老房,我只能陪坐在地上,給他點(diǎn)一支煙,兩個大老爺們就這么過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老房晃醒的,他說要買早點(diǎn),要我陪他一起。我不知道一個男人痛失愛妻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所以我只能盡量順從他。走到一半他問我臉上的傷是怎么回事,我如實回答了,他沉默了良久,然后讓我盡量小心,別的沒再多說。
早點(diǎn)鋪子就在醫(yī)院門口,病人的家屬會在這里吃點(diǎn)東西,再給病房里的帶一點(diǎn)。我和老房一人喝了一碗豆汁,彼此沒有交流。我小心翼翼不敢揭他的傷疤,他也沒有要說這件事的意思,整個早飯在一種詭異的氣氛中結(jié)束了。
離開的時候,老房又買了幾個包子和一份湯,要我拿著:“給我老婆。”我疑心老房是不是傷心過度,可是他看起來分明是個正常人。我就這樣一路跟著他回到了那個走廊,又來到了那個蒙著白布的拉車,我提著早點(diǎn)的手又握緊了一點(diǎn),生怕老房突然把它們奪過來,對著拉車擺開,演一出上貢的戲碼。
所幸沒有,我們慢慢接近拉車,我偷眼看老房,他沒有任何波動,而我生怕他在拉車旁邊會悲從中來不能自已,直接給撲上去嚎啕大哭。
但是也沒有。
他走近拉車,他走過拉車,而我好像意識到了什么。我在拉車旁邊站住,不知道該不該看一看白布下面到底是什么。
終于我拿定了主意,我必須看一看。當(dāng)我的手接觸到白布的時候,我的心中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種恐怖的念頭,想象著下面的人是一幅多么恐怖的模樣,這樣不安的想法使我遲遲不能掀開那層布。
這個時候一個護(hù)士來了,她打破了我的僵局,掀開白布,一邊觀察一邊在寫什么,而我在旁邊飛快地瞟了一眼,不自覺皺了下眉,走開了。
那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她不是老房的妻子。
可是,我認(rèn)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