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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九幕 ? 虎狼之伺 ? 三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3525 2022-02-09 21:28:00

  元綏十年,八月十一,正午。暮廬城靖海侯府內(nèi),寒蟬不鳴,鴉雀不語。

  臥房里傳出陣陣的均勻鼾聲,是祁守愚正酣睡其中。馮管家立于門外已經(jīng)足有三炷香的功夫了,屋內(nèi)的老爺卻始終沒有轉(zhuǎn)醒過來。躊躇半天,他還是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叩響了紅木雕花的房門:

  “侯爺,侯爺!世子眼下正在偏廳里候著,您看是否去見一下?!?p>  過了片刻,方才聽見屋內(nèi)矮胖的親王于榻上翻動了一下身體,壓得床板吱吱輕響,隨后略帶些不耐煩地道:

  “那豎子怎地又來了,如今乃多事之秋,他卻依然沒有一點耐心!”

  “不過就讓世子一直晾在那兒,似乎也不太好——”

  雖然隔著房門,馮管家說話時仍畢恭畢敬地向屋內(nèi)鞠了一躬,禮數(shù)一點也不敢怠慢??伤捯魟偮?,卻聽靖海侯突然將案頭的一只茶盅狠狠摔在了地上:

  “世子,世子,莫非他以為自己是世子,所有人便都要哄著其高興了?如此頻繁地出入我王府,生怕別人看不見么?閑言碎語一旦多了,連口水也能淹死人的!難道這點道理都不懂么?”

  “小的明白了。您若是不要見,我這便去打發(fā)了。”

  見家主發(fā)怒,馮管家也不敢再多言語,轉(zhuǎn)身便要去送客。臨走時,還不忘將方才祁子修塞給自己的一只沉甸甸的錢袋自懷里取了出來,滿臉的惋惜。

  誰知靖海侯的聲音再次響起,卻是同意見客了:

  “本王隱忍了這么多年,倒也不在乎這一次見面了。讓他再等片刻,就說本王要更衣?!?p>  聽聞此言,馮管家臉上不禁一喜,將那只小袋重新揣好,加快腳步朝前廳去了。

  早已于前廳中等得有些不耐煩的祁子修,此時只穿了身普普通通的皂衣,頭上的紫金冠也取了下來,儼然一副尋常百姓的打扮。自打進門后,他的目光便時不時地朝后院偷偷瞄著,甫一見到靖海侯矮胖的身影出現(xiàn),便急不可耐地迎了上去:

  “王叔別來無恙,小侄又來擾您休息了。”

  祁守愚似乎對侄兒的這幅裝扮還算滿意,在臉上堆起了些許笑意,伸手示意其坐下說話:“賢侄,你我之間不必拘禮。此次到訪,應(yīng)該便是為了那件事吧?”

  他說著,又抬眼瞧了瞧立在身旁的管家。馮管家立刻會意,恭謙地退著出了前廳,順便將兩扇大門也嚴(yán)絲合縫地關(guān)上了。

  見叔父開門見山,祁子修也滿臉堆起笑容,深深作了一揖:“王叔果真明察秋毫。未知此番舟師艦隊出海之后,可曾傳回過什么消息?”

  “那賢侄想要先聽好消息呢,還是壞消息?”祁守愚笑著,眼神卻是一凜。

  笑容頓時僵在了年輕的儲君的臉上,唇邊的髭須微微顫抖著:“王叔可莫要戲耍侄兒了。您不是已經(jīng)派手下得力之人前去辦妥此事,又怎會有壞消息一說?”

  只一兩句話,矮胖的親王便已令面前的祁子修忐忑不安了起來。然而他卻漫不經(jīng)心地端起管家剛剛沏滿的茶盅,放在口邊輕輕吹了幾下:

  “所謂壞消息,不過是天怒海峽中一連數(shù)日濃霧彌漫,故而舟師各艦至今仍逗留在宛州西南的近海,等待掉隊的同僚,并未繼續(xù)東進?!?p>  “如此說來,莫非還未找到合適的機會動手——王叔可是同侄兒保證過,此次定會將子隱這個庶出子斬草除根,永絕父王廢長立幼的念頭??!”

  “賢侄且莫心急,本王這不是還有個好消息么。其實子隱他們所搭的那艘樓船,已于這場迷霧之中走得散了。若是不出意外,我所安排的人手此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將事情辦妥了?!?p>  然而這番回答明顯并不能讓祁子修放心:“什么叫應(yīng)該啊。這次子隱可是點名讓那個黑眼睛的小子陪同他一起出海去的。若是王叔你派去的人失手——”

  “失手?賢侄未免也太小看本王的手段了吧!”

  靖海侯聽聞此言后重重地哼了一聲,終于忍不住喝斥起來,“如今國主已病入膏肓,若是不出意外,曄國公之位已然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倒是你,因為害怕隨船遠(yuǎn)去澎國會出意外,竟然當(dāng)面駁了國主的意思,這才給了子隱那個孩子可乘之機!如今既是求本王相助,卻又疑神疑鬼。說句不中聽的話,若是讓本王來選,也會動那廢長立幼的念頭!”

  祁子修連忙起身賠禮:“王叔莫生氣,莫生氣,是小侄失言了。小侄也是因為父王對子隱寵愛有加,擔(dān)心萬一此事未能辦妥,若是調(diào)查起來,也會令王叔您為難不是?”

  “你其實是想說,我們二人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吧?本王倒是須得提醒一下賢侄,你之所以還能坐在這世子之位上,正是因為有手握舟師帥印的我鼎力相助。做任何決定之前都不可忘記,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說著祁守愚抬起頭來,直勾勾地朝對方看了過去。雖仍面帶笑意,卻讓年輕的儲君急忙避開了目光,又是深深一躬鞠了下去,不敢再多言語。

  屋內(nèi)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了起來,直至管家再次推門進來,才帶入了一絲微微的暖意。

  瞧見祁子修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模樣,馮管家生怕自己私下收錢的事情敗露,連看都不敢多看家主一眼,只是唯唯諾諾地稟道:

  “侯爺,人來了?!?p>  靖海侯瞇起一雙眼睛,不耐煩地朝年輕的儲君揮了揮手:“本王接下來還有約,今日便不陪賢侄再敘了。馮管家,送客!”

  祁子修連連點頭,跟在仆人身后出了前廳。未出侯府偏門,他便遠(yuǎn)遠(yuǎn)看到門外騎在一匹灰玉色駿馬背上的武士。那人身著舟師玄甲,背上一柄寬背馬刀格外惹眼。其更是驕傲地高仰著戴有獸首青銅面具的腦袋,看胄盔上的翎羽,應(yīng)該是位將軍。

  “馮管家,可否再透露一二,此人是——”

  世子忽然想起先前也曾有幾次見過那位將軍上門拜訪,卻始終隔著面具無法分辨其身份,忙扭過頭小聲問道。誰料管家的口風(fēng)卻是頗嚴(yán),一個勁地沖他擺手:

  “世子你便別問這些不相干的了,近日也不用再上門拜訪。侯爺他自有打算的,你放心便是?!?p>  送走世子后又目送著著其漸漸走遠(yuǎn),馮管家才匆匆奔回院中,來不及關(guān)門,便恭敬地去引候著的武士進屋:“還請平海將軍速速入內(nèi),侯爺早就在等您的消息了!”

  馬上之人也不多說什么,自鞍上一躍而下,將馬韁交到了對方手里:“我的灰玉驊特別喜歡吃王府上的草料,待會兒見過侯爺后,還要向馮管家討教一二?!?p>  “將軍客氣了,小人當(dāng)知無不言!”

  馮管家點頭哈腰地目送著年輕人進了偏廳,左顧右盼一番之后,見左右無人,才返身將洞開的偏門重新闔上了。

  然而不久前才悻悻邁步跨出了侯府大門的祁子修,此刻卻藏于不遠(yuǎn)處的街角處,探出一只眼睛朝侯府的方向看來。因為憤怒,他頭上的青筋暴突出來,微微跳動著,口中十分不甘地低聲罵道:

  “對一個習(xí)武的莽夫居然如此尊敬!我可是堂堂曄國當(dāng)朝的世子,未來的曄國公!別以為你現(xiàn)在軍權(quán)在握便可以目中無人,待我繼位之后,再一點一點同你們算賬!”

  與此同時,那個身著玄甲的武士正單膝跪在靖海侯的身前。臉上的面具也已取下掛在了腰間,露出那副鐵青色的面孔與暴凸著的雙目。

  “督軍大人,屬下來遲,還請恕罪!”

  看著郁禮背后那只鼓鼓囊囊的包裹,矮胖的親王嘴角微微上揚,心中已大致有了數(shù):“無妨。天怒海峽中的事情,已經(jīng)處理好了?”

  年輕將軍迅速將包裹取下攤在地上,里面裝的東西卻是件沾滿了血跡的白色長袍。袍中還裹有半具殘缺不全的骸骨,于斷茬處有不少明顯的齒痕,似是被動物撕咬所致。

  靖海侯稍稍向后退開了半步,掏出一塊帕子捂在自己的口鼻之上,似乎包裹中的血腥氣令他感到十分惡心:“尸體怎地搞成了這幅德行?!”

  “稟督軍,樓船沉沒時,場面一度十分混亂。事后屬下于海中撈起無數(shù)尸體,均已被鯊魚啃咬殆盡。但屬下斷定,這具尸體必是子隱少主無疑!”

  “哦?何以見得?”

  “據(jù)說是因為那紅發(fā)妖女的緣故,子隱少主終日都會貼身帶著一枚海妖淚,甚至連沐浴睡覺也不肯取下。眼下這具尸骸的下半身雖然已經(jīng)不見,可其懷中卻也藏著一枚海妖淚,想來必定不是巧合。”

  “雖然并不完美,但也算辦得不錯了,稍后便跟馮管家領(lǐng)賞去吧。此次本王特意花重金訂下了蒔華館里的紫鳶姑娘,也算替你了卻一個心愿吧?!?p>  聽對方如是說,靖海侯也終于咧嘴笑了起來。他臉上的褶子舒展開來,就仿佛一只緩緩攤平的面團。

  “叩謝督軍大人!”郁禮當(dāng)即行禮謝賞,卻并沒有從地上起來,“不過方才末將進門時見到了世子。他臉色似有些不好,是不是因為末將回來得晚了?”

  “那無知豎子便不是個做大事的人,幾次三番到府上來詢問此事進展,幾要將本王煩死了!”

  靖海侯將袖子一甩,似被這個話題弄得有些掃興。然而郁禮卻并沒能察覺到對方情緒的變化,依然拱手問道:

  “那這具尸體,是否需要末將獻給世子過目,好讓他放心?”

  “有何不放心的?且不說眼下他還沒坐上王位。即便日后坐上了,你也要搞清楚自己究竟是誰的人?究竟該向誰獻上自己的忠心!”

  “督軍恕罪,末將不是那個意思!”

  郁禮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緊張地再次叩拜了下去。靖海侯斜眼盯著對方片刻,突然呵呵笑了起來:

  “好了,好了,本王也沒有怪你。我那侄兒說到底,不過是此局中的一枚棋子罷了,不用太過在意他的喜怒。倒是這具尸體嘛——”

  矮胖的親王眼睛骨碌一轉(zhuǎn),似乎又想出了什么計策:

  “等下你便差人將這具尸首送進宮去,命廷尉司查驗身份。畢竟事關(guān)少主安危,廷尉司定會將結(jié)果上奏給早已病入膏肓的那個人。若是他因為此事而一命嗚呼,倒也省得日后我們親自動手了?!?p>  “是!”

  郁禮得令,將地上的骸骨重又包裹妥當(dāng),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只留下靖海侯一個人立在前廳,臉上掛著他那獨有的陰翳笑容。

種大麥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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