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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十三幕 ? 星流變 ? 二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4274 2022-03-05 21:28:00

  將炎與圖婭縱馬奔出很遠(yuǎn),待放慢腳步時,忽然發(fā)覺自己早已離開茂密的原始森林,闖進(jìn)了一片荒蕪的山地戈壁?;仡^去看,再不見身后有鐵重山的影子,方才稍稍松了口氣。

  朔州與漛州之間,有一條狹窄的通路,舊時人稱林西走廊。這條通路于攬蒼山間綿延百里,連貫東西。雖名為走廊,卻僅有一些自石徑中穿行而過的崎嶇小徑。一年之中,更只有夏季的短短兩三個月間可以通行。其余的絕大部分時間里,則是風(fēng)云莫測,暴雪連綿。

  正因于此,即便是最經(jīng)驗豐富的旅人,也輕易不敢借道此地。久而久之,甚至連草原上的牧民也極少光顧,人煙變得愈發(fā)稀少起來。而每年因為誤入而喪命的那些尸骨,更再無人掩埋,就這樣倒在冰川之上,保持著臨死之前的姿勢,漸漸成為了一座座令闖入者毛骨悚然的人形墓碑。林西走廊這個名字也漸漸被遺忘,取而代之的則是世人談及色變的歿野。

  將炎于馬上眺望,遠(yuǎn)遠(yuǎn)看見北方天際似乎有個碩大的黑影,幾乎遮擋住半邊的夜空。再仔細(xì)去瞧時,他方才意識到那竟是一座被層云完全遮蓋起來的萬仞高山!

  “那便是白芒嗎?真的——好高?。 焙谕倌耆滩蛔≠潎@起來。

  “是啊,那便是白芒,由盤古大神的遺骸幻化而成,頂天立地的白芒。只是沒想到,在如此圣潔的地方,依然有揮之不去的血腥氣……額達(dá)他怎么忍心,竟對牧云部的恩人們做出這樣的事?”

  坐在少年身后的圖婭,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哽咽。

  “恩人?你是指那些邑木部的人?”將炎回頭問道。

  “是的。他們是草原人中最為另類的一部——朔狄五部,以斡馬、青茲、牧云與綽羅四者占據(jù)了最為肥美的大片草場,牛羊與駿馬便是維持生計的家當(dāng)。而邑木雖然其也以放牧為生,養(yǎng)的卻并非尋常牛羊,而是一種名喚碩角的巨鹿。其名更是取依木為家之意,并不逐水草而居。”

  “我想起來了——在暮廬城里當(dāng)差時,我曾見過宮中御醫(yī)自一種碩大的鹿角上鋸下小片煎藥,給王公貴胄們調(diào)理身體。只是沒想到,此物居然源自這里。”

  “是啊。朔北凍原雖然苦寒,卻出產(chǎn)許多名貴藥材?!?p>  “可所謂牧云部的恩人,又是從何說起?”黑瞳少年又問。

  “六十年前鎖陽關(guān)下的那場決戰(zhàn),關(guān)寧武卒大破鐵重山,以致朔狄最后的精銳在一夜之間土崩瓦解,甚至連時任天合罕的我的祖父弘吉,也在退至澹南平原后寡不敵眾,險些被擒?!?p>  “所以是邑木部的人救了你祖父?”將炎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圖婭也不出所料地點了點頭:“的確。當(dāng)年大昇各路諸侯于短短數(shù)月便已盡數(shù)收復(fù)了失地,而我牧云部的青壯男子卻幾乎全部戰(zhàn)死。兵敗如山,就在其余三部棄我而去之時,便只有邑木部忠心耿耿地留在了祖父身邊,并向大昇朝爭取了議和。而他們提出的條件,便是這些碩角鹿的角?!?p>  “區(qū)區(qū)鹿角,竟能讓大昇皇帝退兵?!”

  將炎似乎有些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這番話。狄人公主對此卻并不以為意,繼續(xù)解釋了下去:

  “當(dāng)年的大昇皇帝患有一種罕見的怪病。此病一旦發(fā)作,渾身的骨頭便會像被打碎一般,痛得人欲生欲死,直至病入膏肓,七孔流血而亡。于這世間,便唯有邑木部的鹿角可以緩解這種怪病的惡化。故而雙方很快便達(dá)成了停戰(zhàn)協(xié)議,愿以銷金河與藏刀嶺為界,永息刀兵。”

  “這樣看來,邑木不僅救了你們牧云一部,更是救了所有草原人??!今日你那兄長,如何能做出此等恩將仇報之事!”

  終于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黑瞳少年也不禁對鐵重山戧殺邑木部手無寸鐵族人的行徑義憤填膺起來。

  可就在二人說話間,卻忽聽耳中傳來“喀嚓”一聲脆響,旋即胯下的戰(zhàn)馬猛地向下一沉,竟是重重地朝前方一頭栽倒了下去!

  所幸地上滿是積雪,兩個孩子才并沒有受傷。

  將炎率先爬起了身,急匆匆繞著戰(zhàn)馬周身查看一番,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起它寬厚的鼻梁,有些傷感地低聲嘆道:

  “對不住,先前我為了自保射瞎了你一只眼,這才令你未能及時發(fā)現(xiàn)地上的洞,別斷了腳桿……”

  那戰(zhàn)馬頗通人性,伸出舌頭來輕輕舔了舔少年的掌心,似已認(rèn)命——畢竟一旦上了戰(zhàn)場,它此生便再也逃不過受傷與死亡的命運。

  從少年的語氣中,圖婭也能聽出情況十分不妙,更是明白在這茫茫歿野之中,若是沒有了馬匹,便失去了九成生還的可能。然而還不等將炎再說些什么,她已搶先一步走到了坐騎的身側(cè),自短靴旁拔出了一柄護(hù)身的匕首,竟是猛地刺入了它的側(cè)頸,提前結(jié)束了戰(zhàn)馬的痛苦。

  “等等——唉,你又何必著急殺了它?”

  黑瞳少年心痛地將少女推開了些,再去看那匹戰(zhàn)馬時,四周的雪皆已經(jīng)被滾熱的馬血融得化了。

  圖婭卻沒有答話,而是重又走回馬尸旁,奮力解開了上面綁著的鞍具與鐵甲,隨后捧起一團(tuán)白雪來擦了擦自己滿是馬血的手,將滿頭秀發(fā)盤在了腦后:

  “它的前腿折了,又瞎了一只眼,是絕無可能馱著我們平安走出這里的。攬蒼山中有狼,我若不先動手,待狼群發(fā)現(xiàn)之后它只會死得更加痛苦。況且很快便要起暴風(fēng)雪了,在這荒郊野嶺間,它——或許是我們活著離開的最后一絲希望,你要不要來幫我?”

  畢竟是打小在草原上長大的狄人姑娘,認(rèn)定的事情便不再猶豫。雖說馬是草原人最好的朋友,但是殘酷的生存法則卻令她不得不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

  看著對方臉上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悲傷,將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個歉,隨后也忙蹲下身來,幫著少女一齊用匕首將馬脊上的皮膚劃開,盡可能多地從其身上切下了一段段細(xì)長的肉條,碼放在一旁的雪地上。

  天寒地凍,地上的鮮血很快便凝固起來,割下的馬肉也被凍得梆硬。兩個孩子不斷搓著快要被凍僵的雙手,將肉條一根根塞進(jìn)了隨身的行囊里——馬肉能為接下來的行程提供所需的力氣,這也是他們眼下唯一能做的準(zhǔn)備了。

  正如圖婭所預(yù)料的那樣,就在二人蹲在雪地間忙碌的時候,天空中便已降下了鵝毛大雪。歿野上的勁風(fēng)轉(zhuǎn)瞬而起,卷著雪花與冰碴砸在人臉上,刀割一般地疼。

  然而越是這樣的天氣,便越不能在毫無遮蔽的曠野上停留太久。將炎也再顧不上矜持,緊緊摟起身旁的少女,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便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中跋涉而去。

  暴風(fēng)雪來得又快又猛,過不多時便將本就慘白的歿野染得愈發(fā)白了。二人腳下的雪也早已沒過了膝蓋,走起路來十分費力。風(fēng)愈勁,雪愈疾,他們只覺得自己的體力正在迅速流失,身體也變得越來越虛弱,幾乎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不成,瞧這雪的勢頭,恐怕是要下一整夜了。我們得先找個避風(fēng)的地方躲躲,待雪停了再繼續(xù)上路。否則萬一掉進(jìn)冰川上的罅隙里去,就再也爬不上來了!”

  即便在圖婭的記憶中,如此恐怖的暴風(fēng)雪于草原上都極為罕見。此時的她兩條腿已經(jīng)被凍得失去了知覺,只能偎在少年的懷中,瑟瑟發(fā)抖。

  將炎也知道同伴所言沒錯。然而他舉目向四周去望,目力所及之處卻只能看見白茫茫的一片,甚至連方向都再難以分辨了,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藏身,又談何容易?

  “快看,前面有什么東西在動,好像是黃羊!”風(fēng)雪中,朔狄公主突然抬起了一只手,吃力地指向不遠(yuǎn)處的一片山坳,“在這樣的天氣里,野羊群會尋找避風(fēng)處擠在一起御寒。我們趕緊跟上去,無論如何不能跟丟了!”

  將炎瞇起眼睛,果真看見茫茫飛雪間,有群影子在一縱一縱地竄行著。忽然有了新的希望,圖婭與少年也重新攢起最后一絲力氣,邁開大步想要追上羊群的步伐。但很快他們卻發(fā)現(xiàn),羊群突然改變了前進(jìn)的方向,徑直向自己所在的方位沖將過來。過不多時,即便不再奮力追趕,也已經(jīng)能夠看清那群野羊的模樣。

  “等等!”

  眼見著一頭頭黃羊由眼前奔過,少女卻突然駐足,硬生生停下了腳步。將炎被她扯得一個趔趄,一口氣憋在胸口,臉色憋得緋紅:

  “干嘛突然停下?”

  “頭羊的方向感很強,尤其在這樣的天氣里,絕不會貿(mào)然改變自己的路線。先前的那片山坳里確實有個避風(fēng)的好去處,而羊群之所以會放棄那里,定是因為遇上了比暴雪還要可怕的危險!”

  少女話音未落,便看見羊群里突然竄起一道黑影。那影子看上去明顯比最為壯碩的頭羊還要大上一倍,甫一落地,其周圍的羊群便開始四散奔逃,混亂得毫無隊形可言。

  立于雪地中的二人也被眼前這一幕嚇得一跳——原來那道黑影,竟是一匹肩高快要趕上成人的巨狼!兇猛的野獸從頭至尾足長丈余,一雙狼眼反射著雪地間慘淡的微光,便恍若暗夜里兩點綠瑩瑩的鬼火。

  “是馳狼!”

  將炎忍不住低聲驚呼起來。所幸暴風(fēng)雪掩蓋住了他說話的聲音,幾乎近在咫尺的巨狼并沒有發(fā)現(xiàn)于雪地間緩緩?fù)撕蟮纳倌昱c少女,而是撲向了一頭黃羊,一口便撕開了它的脖頸。

  “我還以為世間只有朔狄人仍會記得這些恐怖的巨狼,你如何竟也認(rèn)得?”聽聞少年所言,圖婭卻顯得萬分驚訝。

  “三年前,我曾于宛州的深山中同這些畜生打過交道。不過此事說來可就話長了。眼下趁著我們還沒被其發(fā)現(xiàn),得趕緊逃!”

  黑瞳少年口中說著,右手卻已經(jīng)摸上了嘯天陌的長柄。他明白如今這些巨獸察覺到自己同圖婭的存在只是遲早的事情,而在那之前,自己所能做的僅僅是拉開一段距離,以便有足夠的時間準(zhǔn)備迎擊。

  果不其然,就在二人愈發(fā)慌張起來的時候,白茫茫的雪霧中又竄出了另外幾頭馳狼。狼群很快便發(fā)現(xiàn)了這兩個跑得比黃羊慢得多的活物,紛紛掉轉(zhuǎn)爪牙圍攏了上來。

  “快跑,跟著羊群跑!”

  將炎橫刀身前,將朔狄公主向群羊一推,自己則面對著巨狼的血盆大口拉開了個架勢。轉(zhuǎn)瞬間,一頭狼已經(jīng)低吼著朝他撲將過來。少年人手起刀落,避過了致命的獠牙,攔腰一刀將其斬作了兩截。

  嘯天陌的威力暫時將狼群嚇住了。或許是因為在這片歿野之上,它們還從未遇見過比自己的爪牙還要鋒利的武器。然而將炎卻清楚,若是群狼同時發(fā)起進(jìn)攻,自己即便有三頭六臂也是決計擋不住的。于是他見好便收,當(dāng)即扭頭拉起早已經(jīng)嚇傻了的圖婭,拖刀混入羊群之中,在莽莽雪原上沒命地奔逃起來。

  血腥的殺戮仍伴隨著暴雪繼續(xù)著。而為數(shù)眾多的黃羊,則替兩個孩子分散了狼群的進(jìn)攻。有幾次,碩大的巨狼就擦著二人的身體略了過去,帶起的那股腥臊的狼膻味,即便在風(fēng)雪中也直令人作嘔。

  “來吧!”

  圖婭耳中突然傳來一聲暴喝,還不等她反應(yīng)過來,便見一頭馳狼自身后竄將上來,一口死死咬住了將炎的肩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拖著他遁出了視線。

  少女只覺得耳中嗡嗡亂響,卻是什么也聽不見了。她踉蹌跟在方才那頭馳狼的身后追了出去,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來到了一片懸崖之上。而此前那頭叼走了同伴的巨獸,早已不知消失去了何方。

  “將炎!將炎你要是聽到了就應(yīng)一聲!”

  她立在風(fēng)雪中,不管不顧地放聲大吼起來。一瞬間發(fā)生的變故,已經(jīng)徹底擊潰了圖婭繼續(xù)掙扎下去的勇氣。滾燙的淚水不知何時已爬滿了她的臉頰,而狼群也已收攏了包圍圈,將最后的數(shù)十頭黃羊同她一起徹底堵死在了這片絕境!

  漸漸地,少女身旁開始有黃羊縱身躍起,接二連三地跳下了懸崖。似乎它們寧肯摔死,也不愿活生生被狼牙撕成碎片。

  圖婭臉上的淚水很快便被凍作了硬硬的冰片,剝落下來。她也終于停止了哭泣,將手中的匕首狠狠朝距離自己最近的一頭馳狼丟了過去。

  隨后,這個倔強的朔狄姑娘轉(zhuǎn)身、邁步、奔跑、加速,仿佛一只能夠翱翔天際的雨燕,義無反顧地自懸崖上騰空飛起,轉(zhuǎn)而一頭扎入了腳下那片朦朧恍若虛無的白色雪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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