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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月

第二十六幕 ? 物是人非 ? 七

孿月 種大麥的狐貍 3904 2022-09-24 21:28:00

  射殺刺客后,黑暗之中的鐵矢并沒有止息之意,仍如驟雨飛蝗一般朝岸邊射將過來。

  祁子隱見狀,知道下令行刺者留了后著,鐵心不讓自己活過今夜。他急中生智,一把撈起地上自盡的那名刺客尸首頂在身前,迅速退回了湖邊,這才躲過了射來的箭雨。

  然而,放箭者卻明顯不給他任何喘息之機,第二輪齊射轉瞬又至。少年人只得生扛著那具尸體蹲下身子,根本不敢抬頭,卻覺得肩上的肉盾幾乎被密集的羽箭射得爛了。

  就在年輕的國主身陷重圍,已近窮途末路之時,卻忽聽身后的華沁池中,一個稚嫩的聲音沖著自己高喊起來:

  “祁兄堅持住,莫塵已去宮中求援了!”

  他奮力轉過頭去瞧,只見一艘輕快舸艦正疾速向岸邊靠來,舟身懸著的縱帆之上,一只銀白色的沖天云雀無比醒目。帆下立有一人,正是前些日子辭行返回云止去的莫澤明!

  少年人重又看到了希望,將肩上的尸首頂得穩(wěn)了些。與此同時,一水之隔的宮墻內也終于傳來了墨翎衛(wèi)集結的號聲。

  隨著趕來救駕的禁軍腳步越來越近,隱匿于黑暗之中的流砂營也不得不收手,紛紛消失在夜色中,再難尋得蹤跡。

  舸艦靠岸,銀發(fā)少年不等停穩(wěn)便縱身跳上岸來,見對方無恙后方才終于松了一口氣,緊繃著的眼角眉梢也漸漸舒展開來:

  “還好趕上了。若再晚來片刻,恐怕此時我只能救回一個死人了!”

  “莫非澤明兄算到了我今日有難?”

  祁子隱也終于得將那具插滿了箭矢,幾乎成了一塊爛肉的刺客尸體拋下,有些欣喜,又有些詫異地看著身后的伙伴。

  莫澤明點了點頭,進而解釋起來:

  “我早先已派人做了調查,此次流砂營行刺,乃是商會中有人買通了朝中懷有二心的大員,想要趁即位大典前將祁兄除去,以絕后患。眼下,下令行刺的罪臣連夜出逃,莫塵已飛書請樊真將軍率人去追了。商會中的一干人等皆已被拿下。只不過,他們寧死也不肯透露究竟是何人買通了他們——”

  說到這里,銀發(fā)少年突然頓了一頓,“不,與其說是不肯,倒不如說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那幕后指使者究竟是誰。僅有幾人交代,對方聲稱祁兄打算正式繼位后,便嚴懲于成曄大戰(zhàn)時怯戰(zhàn)去國,轉移錢帛的地方富賈,輕者抄沒家產,重者則會發(fā)配流放。”

  祁子隱聽后,也不禁暗暗心驚。無論這個幕后之人是誰,但能以巧舌迷惑地方豪商,又買通朝中重臣,甚至動用根本無處可尋的流砂營行刺,行跡隱藏得如此之深,此人手段絕不簡單!

  “那祁兄接下來打算如何做?不如——”

  見白衣少年臉上陰晴不定,莫澤明明白他心中絕不好受,剛想開口相勸,卻見對方搖了搖頭:

  “澤明兄不用多言。即便現在如何應對,都無法令我徹底擺脫危險,倒不如按期舉行即位大典,盡快昭告天下才是。”

  “可若不暫緩即位之事,萬一那幕后之人還有其他殺招——”

  銀發(fā)少年還想勸其不要一時意氣,可祁子隱卻似早已想得明白,斬釘截鐵地道:

  “大典之上我自會小心謹慎。況且,今夜的變故,或許也是我們快刀斬斷亂麻,終結曄國亂象的好機會!”

  昭熹二年,四月廿八。天公作美,惠風和暢,萬象更新。

  曄國新主的即位大典,于日出時分如期舉行,寓意新君繼位,便如朝陽初升,普照曄國大地。天剛蒙蒙亮,宮城南大門便已開啟,邀城中百姓入內觀禮。

  文德殿前的廣場四周,禁軍列隊整齊,文武百官跪列百級石階之下。白玉壘成的高臺上,著玄衣赤帶的祁子隱在身著全副衣甲的樊真與一十八位貼身墨翎衛(wèi)的拱衛(wèi)下,立身于殿門外搭起的高臺之上,分別擎蒼壁、黃琮、青珪、赤璋、白琥、玄璜高舉過頂,向著四方天地跪拜行頓首禮,以祀天地四時。

  與此同時,殿下群臣及百姓也紛紛下跪行禮,口中山呼神明護佑,國主千歲。

  而后,光祿卿手捧朱紅生漆平口扁盤走上前來。而那盤中所盛,便是代表著一國之君身份的九旒冠與天子冊封的曄國大印。

  “恭請——恭請國主加冕!”

  光祿卿將盤舉至祁子隱的面前,卻是不敢抬頭看他,似頗為忌憚。

  年輕的國主掃視著跪拜于自己腳下的對方,低聲道:“你叫鄧棣,是鄧圭義的兄長,對吧?”

  光祿卿依舊不敢抬起頭來,舉著盤子的雙手卻是微微顫抖著:“承蒙國主還記得臣下兄弟的名姓,當年圭義為虎作倀,實在罪該萬死——”

  不等對方說完,祁子隱便打斷了他:

  “光祿卿說哪里話。你的兄弟當年也是跟錯了人,被我王叔利用。你不必害怕,寡人即位,乃是為延續(xù)曄國千年國祚,不會錯漏奸佞,也絕不會冤枉一個忠臣!”

  說這話時,他饒有深意地側目,瞥了面前如芒在背的鄧棣一眼,旋即又向殿下萬余眾的群臣與百姓按了按雙手,示意他們噤聲。

  “諸君,今日寡人作為祁氏于這世間留存的最后血脈,接過曄國的千鈞重任。寡人深知肩上責任重大,只求日后能夠君臣一心,讓曄國國祚得再續(xù)千年,不被世間紛爭戰(zhàn)亂的滾滾洪流吞沒!”

  話畢,他示意面前的光祿卿,將其手中所捧的九旒冠鄭重其事地戴在了自己頭上,進而命跟隨身旁的內監(jiān)高聲宣讀了自己的四道君命:

  “新君初立,百業(yè)待舉。今外有強敵,內有餓殍,特此詔曰:即日起,令國中大小驛站,禁禮樂歌舞、饗食宴請。各處已撥用度開銷,皆由鴻臚寺收歸國庫,藉宛州商會購入米面粗糧,布施與民。又令,各縣府衙核對田籍戶籍,但有災民,就地安置,依人頭重新分撥田地,此前有為國捐軀者,倍之,以示撫恤。再令,大赦天下。自靖海公后,被貶黜各地之舊臣免除罪責刑罰,官復原職。四令,群臣即刻入文德殿內,共商國是!”

  四道令下,不僅正式昭告天下這位年輕君王的駕臨,也引得這座沉寂于數年混亂的宮殿中爆發(fā)出久違了的歡呼。然而放眼望去,彈冠相慶者多為黎民布衣,而諸多達官顯貴,則面露難色,甚至有人當即搖起頭來,以示不滿。

  原本應當在即位大典后安排的鼓樂歌舞,因為四道君令的緣故,還未開始便提前宣告結束了。入宮觀禮的百姓面色欣喜,魚貫而出。殿下所跪群臣則列為兩排,一左一右拾級而上,行入文德殿內,卻是唉嘆之聲遍起,仿佛被罰去了全年俸祿一般沮喪。

  待祁子隱入得殿中,群臣方才終于安靜了下來。旋即有人走上前來,躬身奏請道:

  “國主連夜操勞,今日又行朝會,實乃國之萬幸。然而我曄國乃禮樂之邦,境內河道縱橫,商路通衢。凡有客至,皆以歌舞悅之,美食饗之,彰顯熱情好客之禮。如今卻禁禮樂歌舞、饗食宴請,恐被往來使節(jié)、商旅笑話今不如昔,暗中嘲諷國主小氣?!?p>  一番奏請,當即引來許多人點頭稱是。言路既開,當即便又有人上前陳情。而所奏之事,無不與此前典禮上祁子隱所頒君令有關:

  “臣附議。且不論各處驛站歷年招待四方賓客的用度開銷僅為國庫之萬一。即便如今將其盡數收回,接濟災民也難以為繼,實乃杯水車薪啊。”

  “臣也附議。遭貶黜舊臣如今流落四方,音訊難尋。若不能加派人手前去尋訪,短時內恐將一無所獲。況且,昔日舊臣官階爵位如今大多由新人頂替。若將其盡數請回,恐兩權相爭,難以服眾啊?!?p>  “臣也以為今日的君令有所不妥。眼下曄國境內,尚有許多自淮右等國逃亡而來的流民。而今將原本屬于我曄國百姓的田地分給這些人,是否會有失公允?”

  “臣下也以為,而今戰(zhàn)事初定,實乃曄國否極泰來,國運轉圜之際,實難再承改弦更張之痛。國主體恤民情,欲盡快安撫百姓的心情,微臣們皆能理解。可這飯須得一口一口吃,問題,也要一件一件地解決??!”

  “易政乃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大事,還請國主收回成命!”

  “臣附議,請國主以社稷為重,以大局為重!”……

  “臣也附議……”

  祁子隱端坐于王位之上,只是靜靜地看著殿上群臣的表演,聽其究竟想要說些什么。待漸漸無人再言,他方才起身,一步一步踱下殿來:

  “諸位所言,并非沒有道理。但我想問諸位幾個問題:其一,而今舉國上下千里赤地,餓殍遍野。那些于戰(zhàn)禍中失去家園,失去田地的百姓,終日靠吃樹皮草根度日,難道就這樣任由他們活活餓死?能救一個月也好,能管數日也罷,至少讓他們看到活下去的希望,難道不是為君為政者的當務之急?!”

  年輕國主的一雙眼睛掃視著對面一張張急切的臉,滿面鄙夷:

  “其二,此前成曄大戰(zhàn),數萬曄國男兒戰(zhàn)死沙場,他們的家人若能多分得些田地,自然不會心生不滿,更不會成為新生動蕩的隱患。難道,獎功罰過,不正是我曄國歷代國君一以貫之的立國之本么?!”

  祁子隱繼續(xù)向前走著,樊真則持劍緊隨其身后,怒目圓瞪,面前之人莫不主動向兩側避讓開去:

  “其三,如今阜國已覆,宛州盆地的千里沃野無人耕種。莫非不該讓原本居于那里的阜國子民重歸故土,休養(yǎng)生息,淡忘仇恨,維持眼下得來不易的和平?亦或是讓接二連三的義軍四起,不得不令我曄國男兒再次沖鋒陷陣?揮汗灑血二者之間,你們竟覺得后者會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少年人越說聲音越是洪亮,甚至立于大殿角落之中的人,也能清楚地聽到他所說的每一個字:

  “其四,昔日舊臣雖被貶黜,然而我曄國歷來對有識之士禮遇有加。他們如今于世間是否尚有父母親人?又可還有妻子兒女?尚未去尋,便稱為難,扭捏推諉,究竟是無法去尋,還是不想去尋?!”

  年輕的國主說著,突然停下腳步,一拳重重擊在了身邊粗大的立柱上:

  “方才寡人將此四令當著全城百姓的面公之于眾,而今諸位卻讓我收回成命,是想告訴曄國百姓,他們的新君是個出爾反爾的小人,還是想告訴寡人自己手中其實并無半分做決定的權力?!”

  一番質問與駁斥,令許多臣子低下頭去,不敢再言。卻仍有十數名手握重權的名門貴胄仍立于祁子隱身邊,想要繼續(xù)爭辯,逼其就范。

  然而,少年人卻沒有打算再給他們開口的機會。只見他將手一揮,身后的樊真便立刻傳令墨翎衛(wèi),將一只長寬尺半的木匣捧入殿來。

  那匣中不知所盛何物,甫一入殿便散發(fā)出難當的腥臭。年輕的國主立于匣前,冷冷地掃視著面前那群為了一己私利,欲置黎民百姓于不顧的吸血鬼,厲聲喝道:

  “諸位記住,自今日起,寡人——便是曄國合理合法,唯一的王!我曄國能有今日,皆因君臣一心,上行下效!如今雖歷經劫難,可若是有人覺得自己可以越俎代庖,無視王權,若再有人目中無人,再敢當面質疑寡人,這便會是其下場!”

  說罷,他抬手用力在匣上一拍,匣前的一塊擋板應聲而落,其內竟是露出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來!

種大麥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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