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沒有自知之明的茅元儀
歷史上,崇禎三年,這茅元儀當上了副總兵,奉命調(diào)覺華島的士兵到關(guān)內(nèi)。
本來朝廷已經(jīng)發(fā)了軍餉。
結(jié)果茅元儀自作聰明,生怕士兵領(lǐng)到軍餉就脫逃,就扣留不發(fā)。
結(jié)果激起士兵嘩變。
茅元儀被士兵捆綁,刀架在脖子上。
幸虧副將周文郁等人苦苦哀求勸解,茅元儀才逃了一條性命。
就這樣一個連基本領(lǐng)兵能力都談不上,把戰(zhàn)爭想得和擺放棋子一樣容易的人,卻一直自命為軍事天才。
說起紙上談兵,茅元儀要是排第一,沒人敢排第二。
趙括、馬謖雖然歷代被嘲諷成紙上談兵的反面典型。
可這兩位,至少還能領(lǐng)兵帶兵。比起茅元儀來,還是強得太多。
“哦,汝倒是挺有自信?!敝煊珊喰Σ[瞇道。
茅元儀以為皇上被他言語打動,臉上顯出得意之色,驕傲道:
“陛下明見,為將者若不能自信,何以令士卒心服?臣自幼醉心兵事,蘊蓄積累深厚,方能如此?!?p> “哦,汝在天啟四年,是不是還曾經(jīng)給當時首輔葉向高寫過一份信?”朱由簡似乎漫不經(jīng)心地隨口問了一句。
茅元儀一愣:“信?什么信?”
他自然是給葉向高寫過信,而且不止一封。
他雖然是布衣平民身份,但交游遍及朝野,人脈之發(fā)達,朝廷高官對他也都要禮敬三分。
不過自己給葉相國寫信,皇上又怎么會知道?
“汝忘記了么?”朱由簡嘆了一口氣,眸子里投向茅元儀的目光,微有戲謔之意。
“信里說,只要聽了汝的建議,虜必定殄滅,如果不應(yīng)驗,就請求殺了你合門三百口?”
“汝還說,掃滅建虜,只需要三萬人就夠了?!?p> “汝還說過讓你負責,三年之內(nèi)就可以恢復(fù)全遼,是也不是。”
茅元儀更是愕然,這些確實是他信里說過的話。
可是陛下怎么會知道?
他兩頰微紅。
原本傲氣的臉孔,稍微露出一些愧色,聲音降低了一些道:
“臣對建奴實力的估計,原先確實低了一些。”
眼中光芒閃爍了一下,又提高聲音道:
“不過若是陛下能信任石民,委以大任,則臣擔保用七萬兵力,足可掃滅建奴?!?p> 朱由簡又搖頭嘆息了。
這茅元儀還真的是迷之自信。
難怪他自稱和袁崇煥是生死患難兄弟呢。
袁崇煥覺得七萬就能守住,他更厲害,七萬就能掃滅。
朱由簡嘴角彎起一個弧度,微含譏諷之意:
“聽說汝最近寫了一本書:《督師紀略》,對遼事有不少議論?”
茅元儀又是一愣,皇上的消息怎會如此靈通?
自己寫好《督師紀略》沒多久,正要刻板刊印,皇上居然已經(jīng)知道了?
隨即一想,自己的手稿曾借給友人閱讀,傳到皇上耳朵里,也是可能的。
于是朗聲道:
“皇上圣明,臣只是如實記述高陽公督師遼東,恢復(fù)四百里失地的經(jīng)過,辨明功過是非?!?p> 朱由簡微微一笑,對他的回答不置可否,繼續(xù)問道:
“汝在書中記述,熊廷弼入獄,是孫承宗大力促成,是么?”
茅元儀面有得色,昂首道:
“確實如此,熊廷弼這廝棄守關(guān)外,罪不容誅。若非高陽公明斷,勸說先帝,這廝只怕如今還逍遙法外?!?p> 隨即眼中流出驕傲的神色
“不瞞陛下,臣當年為了讓熊廷弼這逆賊伏法,也出了不少力氣,曾寫信催促當時刑部尚書孫瑋盡快誅殺此賊,不可使其跋扈于囹圄之中?!?p> 隨即臉上又顯出激憤之色:
“熊廷弼當王化貞潰逃時,右屯以西尚有四百里,這廝卻強令軍民盡數(shù)撤入山海關(guān)內(nèi),關(guān)外四百里大小堡壘盡數(shù)焚棄。如此之人,死有余辜!”
“吾聽說如今又有熊廷弼余黨洗白此賊,陛下萬萬不可受其蠱惑?!?p> 朱由簡又是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問道:
“汝還在書中寫,當時有人提醒建虜可能繞道薊鎮(zhèn),從喜峰口一帶入關(guān),孫承宗上疏痛斥此等謬論,是也不是?”
茅元儀又是一臉得意,傲然道:
“陛下明鑒,一些小人嫉妒高陽公在關(guān)外修建城池,收復(fù)四百失地的大功。故意造出建奴借西虜之境,舍遼攻薊,自喜峰口竟趨京師之說,散播這等荒誕不經(jīng)之謬論,迷惑視聽。”
“高陽公何等英明,痛斥此等謬說。臣不過是如實記錄?!?p> “臣今日見陛下,為袁崇煥鳴冤,也是為此。聽說東江毛文龍又在散播建虜會從喜峰口繞路入關(guān)的謬論,陛下萬萬不可受其愚弄。
“毛文龍無足輕重,袁崇煥欲殺之,正是除掉一患。沒有稟告陛下而私自謀劃,確屬有過。但罪不至死?!?p> 朱由簡點點頭,心想把這茅元儀逗得也夠了。
這茅元儀不但領(lǐng)兵無能,軍事戰(zhàn)略上也是毫無見識,昏聵至極。
要不是自己看中了他另外的能力,就沖他說的這些話,就可以直接打一百棍,流放海南島。
“很好,茅元儀,軍事你就不要談了?!敝煊珊啘睾偷匦χ?。
茅元儀怔住,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他自以為軍事天才,正有一肚子的韜略要闡述。
腦筋一轉(zhuǎn),隨即想到,軍機大事,豈可輕易泄露于朝堂之上。
皇上這么特意囑咐自己,顯然正是看重自己的軍事才能。
這么一想,嘴角不由自主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皇上看來真是自己的知己。
他正有些沉醉時。
朱由簡冷不丁問道:
“汝是不是還寫過一篇《冒言》?”朱由簡盯著茅元儀的眼睛。
茅元儀驚訝地瞪大眼睛。
皇上竟然連自己寫過《冒言》都知道?
這么看來,皇上一定在藩邸時就關(guān)注自己了。
只是這冒言寫好之后,看過的人都相當冷淡。
現(xiàn)在皇帝既然發(fā)問,他只能老實回答。
“正是”
朱由簡目光頓時發(fā)亮,看著茅元儀,如同一頭餓了很久的狼,看見了一只肥羊。
這灼熱的目光投在茅元儀身上,一直驕矜自得的茅元儀,心里忽然也有些發(fā)怵了,向后退了一步。
朱由簡連忙笑瞇瞇道:
“如今朝廷財政匱乏,入不敷出,茅愛卿寫的《冒言》,正是關(guān)于國計大事。這朝堂之上,百官匯集,愛卿可詳盡闡述一番?!?p> 提到《冒言》,他連對茅元儀的稱呼都改了。
茅元儀見皇上話里表露的是欣賞之意,又興奮起來。
他一卷袖子,兩眼光芒逼人,朗聲道:
“陛下真是石民的知己。不瞞陛下說,臣言軍事,喝彩者多。一言財稅,卻大多側(cè)目而視?!?p> “臣的這篇《冒言》,寫成也有多時,知者卻寥寥無幾?!?p> “以我大明疆域之廣,人口之多,物產(chǎn)之豐,朝廷卻如此窮困,豈是真的無財可用?”
“大謬不然也!”
“臣生長于江南,耳濡目染,民間風(fēng)氣盡皆知曉。”
“當今江南,豪奢之風(fēng)遍地。富人紙醉金迷,一擲千金,營造亭臺樓閣,園林假山,享受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就不必說了?!?p> “便是江南下層貧民,也醉心于美食美衣,攀比成風(fēng)。一有收入,就吃喝干凈”
“不僅江南如此,以臣在北方之游歷所見所聞,北方豫晉齊魯,沒有災(zāi)害之地,也是奢靡成風(fēng),民間以享樂斗富為能事?!?p> “臣不揣冒昧說一句,陛下每日焦心勞首,節(jié)儉用度,卻不知民間之豪闊奢侈,花天酒地所浪費的財富卻是千百倍于陛下宮廷用度節(jié)省下來的那點花費?!?p> 茅元儀說到這里,越說越興奮,又把自己袖子往上卷了一卷,手臂揮舞,唾沫橫飛,旁若無人。
旁邊眾官卻聽得臉色發(fā)青,一道道目光如同利劍投射在茅元儀身上,如果目光能化成實質(zhì),現(xiàn)在茅元儀身上應(yīng)該被捅了千百個透明窟窿了。
朱由簡卻聽得興奮,用手一拍龍椅扶手,砰砰作響,叫道:
“繼續(xù)說,繼續(xù)說。”
茅元儀本來就有愣頭青,人來瘋的品格,嘴上不把門,此刻聽見皇帝的支持,愈發(fā)興起。
環(huán)顧了一圈,面對眾多官員射來的足以殺人的目光,絲毫不懼,一捋袖子繼續(xù)說道:
“吾豈不知道,如今一說起財稅之事,便要被視為儒林敗類,聚斂小丑,被視為迎合君上喜好的佞臣。招致鄙視怨恨,被群起攻之,直至身敗名裂?!?p> “只是吾以為,若搜刮百姓,為滿足皇上一己私欲,這誠然不可?!?p> “但如今天下,外有夷虜侵略,內(nèi)有水旱災(zāi)害,無數(shù)饑兵饑民,嗷嗷待哺?!?p> “此等情形之下,為了避免聚斂惡名,而忍心讓朝廷貧困,忍心讓軍士因缺餉嘩變,坐視胡虜長驅(qū),宗社腥膻。那還有什么面目自稱是儒者?”
“說的好!”朱由簡拍案而起,站立起來,興奮說道:“茅愛卿說得好?!?p> 下面眾官表情卻各不相同。
有的依舊是對著茅元儀橫眉怒目,有的面現(xiàn)愧色,有的卻低頭沉思。
待朱由簡坐下之后。
戶部尚書畢自嚴干咳了一聲,上前向茅元儀一抱拳,作揖道:
“石民老弟,你剛才這番話,說的自然也不無道理,但似乎還顯空洞。
“不知以你之見,要具體增加朝廷收入,卻該從何處著手?難道是直接強奪富民之財么?”
茅元儀回了一個禮,昂首道:
“這倒也不必,朝廷獲利之途甚多,前代常用之法,就不勝枚舉??尚ξ掖竺餍栃栔T公,竟然對此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