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點戰(zhàn)果,很快就有人向李燕綏匯報戰(zhàn)果。
“太守大人,這次戰(zhàn)斗共計殲滅敵人一千一百余人,繳獲皮甲五百件,短弓八百余支,彎刀七百余把,戰(zhàn)馬七百多匹。我軍共有十人陣亡,三百人受傷,其中有五十人深受重傷,很可能……”
李燕綏一愣,沉默片刻之后道:“將我軍的陣亡將士好生安葬,撫恤金也要如數(shù)交到他們家人的手里,凡有貪污者,殺無赦?!?p> “是?!眻蟾娴氖勘氯鬟_(dá)命令。
他沒有看到,李燕綏早已在激烈顫抖的雙手。
即便是久經(jīng)戰(zhàn)亂和殺戮,親眼見過無數(shù)次的妻離子散,但是李燕綏還是難以提起勇氣來面對那些倒在地上的士兵們。
他,在心疼。
雖然知道他們在為了中原百姓的平靜生活奮力搏殺,是值得的,但他依然不愿意面對。
因為,所有的士兵,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們或許是他們發(fā)妻的丈夫,是孩子的父親,甚至是家里人唯一的依靠。
但他們只能伴隨著時間的流逝,化作大地下的忠魂,默默地訴說著這里的故事。
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沉默片刻,李燕綏轉(zhuǎn)身去往了傷兵營。
一打開營帳,一股血腥混合草藥的味道就鋪面而來,氣味沖的就連自己都險些被嗆到。
不少士兵躺在擔(dān)架上,大夫們在手忙腳亂的收拾著他們身上的傷口,他們身上傷口的大小、深淺各不相同,大夫們先用金瘡藥和止血散給他們敷上,然后用蒸過的布匹扎住他們的胳膊。再里面則是重傷營帳的士兵,偶爾會傳來幾聲慘叫,然后聲音歸于平靜。
受傷的士兵們倒是很樂觀,經(jīng)過過歷年血戰(zhàn)的他們早已習(xí)慣了這樣的場景,甚至于今天受傷的人數(shù)比較少,所以他們還有些慶幸。
本來醫(yī)療隊的隊長想要提醒他們一句,但是被李燕綏攔住了。
李燕綏就悄悄地坐在旁邊聽這些士兵們在閑聊,有個老兵突然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干凈的布匹,感慨說:“嘿,當(dāng)兵這么多年,這還是第一次?!?p> 在場的很多人包括李燕綏聽到了都是一愣,然后這個老兵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過往,繼續(xù)嘆息:“原來的條件才叫苦啊,那個時候鮮卑來的也狠,兄弟們又沒有多少支援,如果有的人受傷了,拉下來放到擔(dān)架上,隨便用點止痛藥一敷,也不管蓋不蓋的住,甚至有的時候連藥品都分不到。”
“這么一來,自然有不少弟兄沒了性命,死在了帳篷里,死后也不管什么人,就隨便找個地方一埋,這就算是落了個好下場。”
說到這里,傷兵的眼睛有些失落,但隨即有些開心的繼續(xù)說道:“多虧了新來的太守啊,對俺們照顧有加,近年來兄弟們的日子都好多了,最起碼防護敵人用的弓箭多了,藥品也多了,就連這布,都是干凈的?!?p> 然后咧嘴:“給這樣的長官賣命,俺們不虧?!?p> 說到這,傷兵營的話一下子就熱鬧了,有個郡兵出身的立馬炫耀到:“你這算什么,你不知道,我們太守曾經(jīng)還跟我們一起訓(xùn)練過呢!不但如此,我們太守的成績比我們都強,一個能打我們好幾個呢!”
一聽這話,所有邊軍中包扎好的傷兵都趕緊圍上前去打聽,就連那些不能起身的士兵也全都豎起耳朵,想要聽聽這位傳奇太守的故事。
郡兵得意洋洋,掃視一周,咳嗽了兩聲,賣了個關(guān)子,正準(zhǔn)備說的時候,卻發(fā)覺到李燕綏正坐在角落里,眼神略帶笑意的看著他,準(zhǔn)備看他發(fā)言。
這郡兵一哆嗦,連忙大聲說道:“屬下見過旅長!”
所有人都連忙回頭,看到了正坐在角落里的李燕綏,有些驚訝。
三軍統(tǒng)帥,一郡長官,居然親自來看他們了?
李燕綏看著那群淳樸的漢子臉上的驚訝和包扎著的傷口,有些辛酸。
他站起身,走向那個向他敬禮的郡兵,伸出手,想要和他握手。
不料,那個士兵一愣,然后伸出了右臂——一根沒有手掌的右臂。
李燕綏沉默了,旋即伸出左手,但結(jié)果卻是一樣的,因為這個士兵在剛剛的戰(zhàn)斗中,失去了雙手。
李燕綏有些辛酸。
這群士兵,在用自己的生命,默默守衛(wèi)著中原的邊疆。
可是內(nèi)地中,卻又有多少人對他們嗤之以鼻,享受著紙醉金迷的生活卻自以為是的以為是因為自己天生血統(tǒng)的高貴才能擁有這種資格。
他們忘記了自己的根,只知道封閉在屋子里滿嘴仁義道德,表面上人模人樣,暗地欺軟怕硬。
北方中原大地,五胡亂華持續(xù)了數(shù)百年,無數(shù)華夏百姓在渾渾噩噩中被殺死在路邊,妻女成為胡人胯下的玩物,屠殺、黑暗、貪婪……一切的至暗時刻都出現(xiàn)在那個時候,一切的絕望和哀嘆由百姓承受。
但那些世家大族呢?
他們卻絲毫不以為恥,冠冕堂皇的為自己的無能冠上“衣冠南渡”的名頭,逃到南方之后,繼續(xù)不思進取,自私自利,享受著南方平靜而繁華的生活,渾然忘卻了先前的恥辱。
內(nèi)戰(zhàn)內(nèi)行,外戰(zhàn)外行,儒生以空談自喜,將領(lǐng)以出身為榮,為政者喜清談而忘實事,反而自欺欺人說是“魏晉風(fēng)骨”。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好一個衣冠南渡,好一個魏晉風(fēng)骨!
來自后世的李燕綏心里突然一疼,他突然覺得自己肩膀上的擔(dān)子更重了些,最起碼,要讓邊軍戰(zhàn)士們寬裕一點,讓中原百姓們安寧的時間長一點。
原來的他,一直不愿意跟別人說什么,說太多,因為他終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總覺得他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但不知不覺,他的心,他的血脈,早就讓他和這片土地僅僅相連,分不開,扯不斷。
他忘不了士兵們壯著膽子和自己開玩笑時的開心,忘不了他們知恩圖報的善良,更忘不了每次他巡視到軍隊,這群質(zhì)樸的漢子看向他時的信任和堅定。
這些看似瑣碎的生活和細(xì)節(jié)卻早已在不知不覺之間拼湊成了他的生活,刻印在了他的生活里。
但李燕綏面對這群傷兵,卻感到有些有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無力。
因為他真的無法再多做什么了,他只能默默地敬了一個軍禮。
那名傷兵沉默了,所有的士兵都沉默了,突然間,所有人不約而同的舉起了右拳,重重?fù)粼谧蠹纭?p> 砰砰砰、砰砰砰。
“九死無悔!”一名老兵突然怒吼!
“九死無悔!”所有的士兵跟隨著吶喊!
喊聲震天動地,宛如平地驚雷,震撼而又令人振奮。
李燕綏再也忍不住了,眼眶紅紅的,所有人的眼眶也都紅紅的。
不知不覺間,他們將自己當(dāng)作了一家人。
一家人受到欺負(fù),那自然要家人們一起上!
李燕綏退出營帳,讓一個營的士兵帶領(lǐng)著傷兵和幸存的百姓先行離開,然后把所有的軍官全部集中起來,所有軍官臉上都充斥著敬重,那是對于偉大的敬畏。
在簡單的總結(jié)了一下之后,李燕綏指了指地圖,說道:“目前來講,我們已經(jīng)全殲了這一支冒頭的鮮卑部隊,但是鮮卑騎兵依然將近九千人,我們的兵力處在劣勢,依然不能大意?!?p> “因此,我的想法是要誘敵深入,一點點的吃掉這些鮮卑騎兵。因為鮮卑族的將領(lǐng)大都有勇無謀,所以,這次我打算放出一部分誘餌,偽裝成百姓,吸引敵人追擊,然后一網(wǎng)打盡?!?p> 李燕綏隨即將剩余的四千五百騎兵編成三個團。邊軍騎兵團團長張廣擔(dān)任第一團團長,張廣接著舉薦了趙賀擔(dān)任第二團團長。
趙賀年紀(jì)不大,但是身材修長,武力過人不說,智謀在軍中也是赫赫有名,如果不是因為他在邊軍,可能雁門郡早已丟失長城之外的地區(qū)。
張廣則是邊軍的老人了,他對鮮卑族的情況最為了解。其實李燕綏之所以選擇他,還有一件事情就是——他的兒子叫張遼。那個帶給江東無盡噩夢的男人。
李燕綏則選擇了郡兵出身的李繼擔(dān)任第三團團長。他早就注意到了這個少年的不凡之處,雖然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是身上卻有著一股似乎是天生的領(lǐng)袖氣質(zhì)。
他也想不到,這三個騎兵團團長或者他們的后輩將成為他未來的左膀右臂,帶著他的部隊,打出他雁門陸軍的赫赫威名。
果然,李燕綏的想法是對的。
后面的騎兵在了解到前面騎兵的收獲滿滿之后,這些騎兵也按奈不住自己內(nèi)心的騷動,連忙快馬加鞭向前,想要分一杯羹。
由于科技的落后,可以說每次南下的收獲決定了鮮卑各部族的地位和底氣,現(xiàn)在的草原,氣候寒冷,每年年冬都會有大批牲畜死亡,只有有了從中原掠奪來的人口和資源,才能盡可能多的保存牲畜的生存,彌補自己的損失。
然而雁門關(guān)的堅壁清野政策打亂了他們東部部族的美好想法,導(dǎo)致近些年他們部族的實力大降,甚至已經(jīng)被一些草原大族盯上,虎視眈眈地覬覦著他們的部族。
所以,他們不能再失敗了。
就在他們快馬加鞭的過程當(dāng)中,突然看到前面的地平線間有大批牲畜在行走,中間夾著一些穿著普通百姓衣服的人在混在它們中間,這群百姓不停地?fù)]舞著鞭子,似乎十分著急。
見到這個情景,所有的鮮卑騎兵的眼睛里都冒出了精光,仿佛葛朗臺看到堆滿金幣的屋子一般瘋狂地?fù)淞松先?。利益,已?jīng)沖昏了他們的頭腦。
漸漸地,他們離著眼前的這群牲畜已經(jīng)越來越近,中間的那些百姓們不斷地增加著揮舞鞭子的頻率,嘴里似乎也在叫喊著什么。
鮮卑騎兵們的眼神中的貪婪之色更加濃郁了,他們已經(jīng)怪叫著,揮舞起了馬刀,迫不及待地想要掠走前面他們眼中待宰的羔羊。
貪婪的怪物,已經(jīng)張開了自己的血盆大口,準(zhǔn)備迎接數(shù)千條生命的逝去。
突然間,只聽見厚重的牛角聲響起,前面的那群“百姓”們,突然從身上掏出了什么東西,砰的射向天空。
嘩啦啦,響箭的聲音直沖云霄,炸裂聲在廣袤的草原大地響起,奏響了這支鮮卑騎兵走向地獄的交響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