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吾有一友
“殿下要相信,江山代有才人出,終歸是能尋到醫(yī)毒雙絕的絕世天才,殿下的毒也一定能解。”秦慕青忍不住開口安慰道。
她原本不想說這樣毫無作用的安慰話,能撐到現(xiàn)在,他內(nèi)心何須她這一兩句體面話。
可到頭來發(fā)現(xiàn),除了這樣蒼白無力的安慰,她說不出別的。
原來這就是上一世為何總有人動不動開口安慰她的原因,果然天道好輪,如今到她不知如何開口了。
寧昱承但笑不語,那笑一眼假,絲毫不掩飾。
內(nèi)心半嘲諷半戚戚地想著,他恐怕等不到了。
那毒師配的藥,他身上抗藥性越來越大,副作用日漸明顯。
當年說過,這毒不解,活不過二十五,如今他已經(jīng)二十二。
三年,這三年恐怕是連他瘋魔后茍延殘喘的日子都算上的。
照這兩年毒發(fā)頻發(fā),體質(zhì)愈發(fā)虛寒,頭痛欲裂,最近這兩次理智都已經(jīng)壓不住鮮血的渴望,險些失控。
他清醒的時日還能有兩年嗎?
“殿下寬心些,若我侯府有枯葉涼的消息,定當告知?!?p> 秦慕青見他這副自嘲傷感的樣子,猜到他狀況不容樂觀。
寧昱承知道她這話是真心的,便也不似回那些虛偽之人一樣,話里話外帶刺堵她了,好好回了句。
“難。世子若是想幫本王,便打聽打聽洛邪曾經(jīng)待過的居所,或許還能找到只言片語的記載?!?p> 畢竟這洛邪曾是聞名天下的渡神,至于為何是渡神,因為他醫(yī)毒雙絕,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那種。
醫(yī)人可活死人肉白骨,殺人也可悄無聲息,尸骨無存。
只要他愿意,便可把頻死之人救活,若是惹他不快,也可死無全尸,直接送人去黃泉。
一生一死,兩種截然不同的渡法,所以江湖上人送外號“渡神”。
秦慕青神色肅穆地點了點頭,應聲道:“好。”
她喜歡看些奇人異事,這渡神他也看過。
此人雖說醫(yī)毒冠絕天下,卻全憑他喜好行事,為人張揚肆意,仇家不少,和寧昱承這廝拉仇恨有的一拼。
因為時常被人追殺,被人抓去救人,所以這人蹤跡隱藏的極好,怕只怕不好尋。
哎,果然是難。
應都應了,總得幫忙,或許這途中還能結(jié)識些厲害的醫(yī)師毒師,總歸于她也有些益處。
看了眼仍舊一身暴戾陰郁的人,秦慕青開口說道:“殿下不必圉于此,這世間千姿百態(tài),殿下看全了?這人生百味,殿下可體會過了?
殿下不如踏出自己給自己設置的圍欄,世間美好,人間值得。”
寧昱承看著秦慕青如畫的眉眼中滿是溫和期許,心中也忍不住想了想她所言的畫面。
是啊,他生在皇家,見到的只有紫禁城厚重繁華的模樣。
父母的淡漠不關(guān)心,兄弟姐妹的利用算計,一開始還是期盼著討他們喜歡,后來便心死了。
可轉(zhuǎn)眼一想,他這副殘軀,沒幾年活頭了,又有什么好看好體會的呢?
“區(qū)區(qū)幾年光景,又能干什么呢?”
秦慕青聞言回道:“殿下也知自己如今還活著,又未曾真的到那一步,就算找不到解藥,幾年光景也足以彌補殿下曾經(jīng)缺失的部分。為何不試試呢?”
“世子置身事外,站著說話當然不腰疼?!睂庩懦忻嫔鹑艉?,語氣不善道。
一聽到她這勸他看開的話,聯(lián)想到當初他出事后,眾人假惺惺的勸慰關(guān)心,心中瞬間不虞。
他們真心假意不論,是什么讓他們覺得他需要他們的憐憫,需要他們自以為是的勸導?
未經(jīng)他的苦,又有何資格勸他放下?
被病痛折磨到撕心裂肺,恨不得失去意識的是他,明知忍受這般痛苦卻活不過二十五,最終變成一個不再是他的瘋子的人也是他。
這般十幾年身體承受病痛,心中承受高壓的也是他,他們有何資格,自身未曾體驗過,卻輕飄飄一句話去勸他看開?
“殿下覺得我未曾體會過殿下的苦難,卻偏偏要站著高處充當神明,自以為幾句話便可讓殿下釋然,輕描淡寫忽略掉那些年殿下是如何挨過的?”
秦慕青見他聽見方才相勸反倒怒了,便聯(lián)想到了上一世的自己。
“我有一友人,她先天不足,自幼體弱多病??伤恢故巧碜犹撊?,還運道不好,霉運纏身。
因為時常重病,小病又不斷,需要不間斷,她除了每月余下三兩日消一消藥里的毒性,不曾斷過藥。
本來身子就吃不得生冷辛辣刺激的食物,加上服藥忌口,她甚至是海鮮豬肉,調(diào)味的料子都不能用,吃食皆是寡淡無味。
又身子疲憊,精神倦怠,怕風怕濕,只得整日困于院中。加上運道不好,得處處堤防小心,心神更是疲憊不堪。
她忍受著病痛,忍受著壓力,最終精神上心理上出了問題,好在自幼比同齡人成熟些的她抗過去了。
她累了,放棄抵抗,與所有病痛折磨言和,當它們是身體的一部分,不再厭棄病痛,不再厭棄體弱多病的自己,接受自己,與自己言和,不再傷害自己。
她發(fā)現(xiàn),原來身邊的家人朋友如此關(guān)心她,原來熱熱鬧鬧的場景不再聒噪,而是可以透過流光進入心中,她開始喜歡上與人相處,溫和善意地對待每一個途經(jīng)或是留在身邊的人,因為他們讓她體驗到除了一個人將自己強行封閉,與世隔絕的孤寂不安外其他的情緒。
最終調(diào)理好了大半,她可以品嘗從前從未品嘗過的美食,可以踏出院門?!?p> 然后她就在出門的路上被車撞飛了,去了地府,被閻王送來這里還債。
回憶起前世,真的是恍若大夢一場。
她不再是秦家那位在溫泉別墅養(yǎng)病的大小姐,如今她是溫潤如玉的淮安侯世子。
雖說她性別不能公之于眾,身上又扛著家族未來的榮譽,可若是前世的她,一定愿意拿一切換來這樣的生活。
寧昱承聽完一切,雖說仍舊面無表情,眼中不虞,可內(nèi)心卻已經(jīng)在想著方才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