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又急又怒的王瓊,楊廷和則不緊不慢地說道:
“當年,于少保所面對的,是跟我大明有深仇大恨的北方蠻夷。
那時百姓們最害怕的,就是城破后瓦剌會屠城;
而就算敵人不屠城,入城后也必會大肆搶掠。
為了自己的生命和財帛子女,城中居民不得不奮起反抗。
可現(xiàn)在呢?
即將兵臨城下的,是同樣擁有太祖高皇帝血脈的寧王。
所以就算寧王進了京城,在百姓看來,也不會對他們的生活有多大的影響。
這種情況下,你覺得城里的百姓還會響應號召,上城頭去跟叛軍拼命嗎?”
楊廷和一席話令王瓊漲紅了臉。
一時半會兒的,他也不知該如何去反駁。
因為對方說的是事實。
百姓也都是些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的人。
他們才不會因你的一番話就熱血上頭,拋妻棄子跟你去送死。
“另外,你以為現(xiàn)在那些地方軍隊還會踴躍來京勤王嗎?”
楊廷和顯然覺得對王瓊的打擊還不夠,于是繼續(xù)說道:
“朝廷大軍無論是勝了,還是仍在與叛軍對峙中,他們肯定都會在接到令諭后入京。
可問題是,如今陛下敗了。
他們這時候來,有極大可能將落得個抄家滅族的下場;
而不來,則或許什么事都沒有。
所以,你覺得又有多少人會聽令進京呢?”
“介夫兄說得沒錯,只要朝廷戰(zhàn)敗的消息一傳開,恐怕就算那山東巡撫王羽和山西巡撫張襘已離京畿近在咫尺,也會停步不前觀望一陣子吧?!?p> 陸完也緊接著楊廷和之言說了一句。
“唉,朝廷兵敗,要是陛下再有個好歹……”
老太監(jiān)蕭敬也搖頭道:
“再加上陛下又沒有子嗣……
當年英宗皇帝北狩,國家最危急之際,京城里也還有個監(jiān)國的郕王呀。
可如今么,這種情況下,真的很難聚集人心,抵抗叛軍啊?!?p> “蕭敬你說的是什么話!
還有你們,按照各位卿家的說法,難道我們就只能坐以待斃了嗎?”
眼見楊廷和等重臣一個個盡說些喪氣話,蕭敬更口吐大不敬之語,張?zhí)笠布绷恕?p> 面對太后的質(zhì)問,蕭敬忙賠了個罪。
而楊廷和、毛紀等人,則一個個皆垂頭不語。
“你們呢?
陛下令你們守衛(wèi)京師,可有退敵良策?”
那幫重臣裝聾作啞,張?zhí)笾缓棉D(zhuǎn)移目標,將視線投向了那些朱厚照離京前留下守城的勛貴身上。
結(jié)果無論是駙馬都尉蔡震、崔元,還是魏國公徐鵬舉等人,也都慌忙避開了太后隔著簾子看向自己的目光。
“太后無需太過憂慮,陛下如今也只是戰(zhàn)敗,說不定很快便能回京。
而臣立即從通州調(diào)集一批糧食入京,再嘗試發(fā)動百姓,也好待陛下歸來后助力守城?!?p> 王瓊還是不死心,決定要試一試。
“好,就按王卿所言去做。”
張?zhí)笠矝]有其他辦法,只能將守城重任交給主戰(zhàn)的王瓊。
最終,因為楊廷和、陸完等人出工不出力,甚至還在拖后腿,這場廷議并沒拿出什么好的解決方案來。
而王瓊發(fā)動群眾的結(jié)果,也正如楊廷和所說,成績寥寥。
一天后,晴天霹靂降臨北京城——
皇帝朱厚照,已為逆賊江彬、錢寧所害,于八月十一日夜在獲鹿駕崩。
更糟糕的是,那幫留守京城的文武們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驚人的噩耗,寧王叛軍的前鋒就已經(jīng)兵臨城下了。
這個時候,別說是援軍了,就連從通州調(diào)集的糧草,都還沒有運到京城。
朱宸濠親率的大軍卻要比前鋒晚了三天才到。
這主要是隊伍里有皇帝的棺槨,根本快不起來。
如此一來,就連中秋節(jié)也只能在路上過了。
當然,這種時候,也沒多少人還有心情過節(jié)。
正德十四年八月二十一日。
大軍護送著正德的靈柩,終于抵達京城。
望著城外的寧王大軍,就算是王瓊,也知道想要守住北京城根本就是個笑話。
于是,北京城在未經(jīng)過任何抵抗的情況下,向?qū)幫踔戾峰┏ㄩ_了大門。
至此,朱宸濠在起兵兩個多月后,便已拿下了兩京。
離最終的目標,也只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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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江淮,也暫時平靜了下來。
連續(xù)多日的攻城,也讓叢蘭的部隊疲憊不堪。
而浦子口城有南京的支援,根本不是他那點兒兵力所能拿下的。
叢蘭無奈下,只好撤兵修整。
這邊是平靜了,可安慶城下又熱鬧起來。
費宏親率大軍,圍攻安慶。
不過此刻的安慶城,根本不怕費宏。
因為朱宸濠攻陷開封城后,便廢止了從安慶到開封的糧道。
此刻安慶城內(nèi)足有兩萬大軍。
還有不少征召的民夫。
錢糧也充裕。
還能獲得南京水師的援助。
守將又是楊銳。
在敵方?jīng)]有王守仁的情況下,安慶城可謂固若金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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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
一片素白。
整個城市的上空,都不斷回蕩著從寺廟和道觀里傳出的鐘聲。
雖說皇帝都已駕崩十來天了,可運回京城后,該有的禮儀還是得有。
不過跟之前那些賓天的皇帝不同,這次,除了沒有等著繼位太子外,城里還多了一個手握重兵的藩王。
而且,皇帝正是去征討這個藩王才神秘崩逝的。
對百姓而言,無論是死了皇帝,還是寧王進京,都只不過為他們增添了幾條茶余飯后的談資而已。
當然,他們也只敢私下里說上一說。
皇帝的葬禮,自有禮部的官員去操心。
只是這次或許更麻煩一點。
因為禮部尚書毛澄也死在了變亂之中。
朱宸濠現(xiàn)在最緊要的,則是盡快獲得一個能名正言順留在北京的身份。
為此,他召集了百官前往奉天門議政。
所選的地方是有僭越之嫌,畢竟御門聽政應該是皇帝的特權,只不過在如今的大勢下,也沒人跳出來反對。
在說正題之前,他首先向眾人通報了一下皇帝陛下崩逝的原因。
一切罪過自是都推到了江彬、錢寧那幫死鬼身上。
再加上蔣冕等人的證言,差點兒就要將他朱宸濠襯托得猶如一朵白蓮花般圣潔了。
然而,其他人聽完后,心底都只剩下了一句話:
我信你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