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拭完唇角，呼延烏維終于正眼看向自己那個，已有老態(tài)的，從小拋棄他的，呵，父親。
“大汗找我，就因為這個——”
呼延烏維突然起身，抬步來到呼延冒頓身邊。
目光浸著涼意，望進他父親的眼里。
那目光太有侵略性，又仿佛把利刃，通透的照出他內(nèi)心的復雜。
呼延冒頓瞳孔縮了縮，咬牙怒斥道。
“不止！”
“我問你，賬上那千兩白銀哪里去了，誰允許你擅自挪用的——”
最后句話出口，呼延冒頓再也壓抑不住。
桌上金盅酒器被摔在地，噼里啪啦叮咚聲鳴。
地毯上濕濡成片，焦黃的烤全羊散落。
看著屋舍狼藉，呼延冒頓氣性終于被撫平。
然而幔帳中，色厲內(nèi)荏的聲響，并未讓身前的呼延烏維抬頭。
帳篷內(nèi)死寂。
他只是靜靜擦拭手中匕首。
等到杯盞碰撞聲漸歇，他這才慢條斯理抬眼，用并不熱絡的語氣通知道。
“我突厥和燕國在戰(zhàn)場所差的，不過是可以扭轉(zhuǎn)戰(zhàn)局的火銃和火炮罷了。”
“您的銀子，自然便花在這兒了——”
似乎覺得有趣，呼延烏維終于抬眼，看向?qū)γ嫒耍蝗婚g勾唇冷笑，那模樣透著些嘲諷。
“燕國不過女子當政！”
“父王戰(zhàn)兢這些年，始終在女子膝下俯首稱臣，既然如此——”
呼延烏維抬眼，神色中多出認真。
“您做不到的事情，兒子便替您作了如何？”
“你——你，逆子！”
察覺到呼延烏維眼中輕視，呼延冒頓捂著胸口，忍氣吞聲道：
“烏維，你不要以為燕國，和你這些日子，收服的那些落魄部落一樣?！?p> “沒錯！”
呼延烏維深呼口氣，目光中混著不甘無力的復雜。
“我呼延冒頓確實對她燕國俯首！”
“可你是否想過，你用千兩銀子買的來百十柄火銃，那能夠買的來燕國那樣，完備穩(wěn)妥又控制嚴密的火器生產(chǎn)線？”
“我突厥沒有燕國富饒，這就是事實！”
“你最好給我擦亮眼睛，不要妄想得到你不配得到的東西！”
你不配這三個字，像是攪亂平靜的暴風，掀起千層浪。
呼延烏維面上淡然終于扯下，他將手中匕首狠狠一擲。
匕韌碰撞金器，刺耳嘶鳴摩挲得空氣一緊。
匕首反射的寒光，迸射進呼延烏維眼里，浸出整片的寒涼。
“大汗——”
“您老了！”
“呵，人啊，可別不服老。”
“等到半年后，我代表突厥前往燕國朝貢回來后，你便退位讓賢吧！”
呼延冒頓看著對面，語氣平靜，仿若通知自己的兒子。
他微瞇著眼。逼視著滿臉桀驁的逆子，半晌擠出兩個字。
“做夢！”
“做夢？”
呼延烏維哼笑了聲，舌尖含弄著那兩個字，似乎覺得不可思議。
卻在看向呼延冒頓的那刻，他眼底浸著陰毒和惡意的玩味。
“大汗不是問我，你的大王子去哪了嗎？”
察覺到大喊眼底的在意和動容，呼延烏維吐出兩字。
冷意盡顯。
“殺了——”
見到呼延冒頓身形晃蕩，氣的發(fā)抖，目光透出不可置信。
呼延烏維好心情安慰了句：
“大汗別傷心，大王子死了，您不是還有六個兒子嗎？”
“你——你——”
呼延冒頓跌坐在地，臉上終于浮現(xiàn)老態(tài)的慌亂。
目光涼涼掃過，呼延烏維撿起地上匕首，收進腰間匕鞘，欺身在老可汗側(cè)耳威脅道：
“若是您不識抬舉，不乖乖退位，那么便讓其他五個兒子，都下去陪大哥好了。”
說完，呼延烏維懶得理會幔帳中人，直接掀簾而出。
看著侯在旁的高大健碩侍者，他鷹眼微咪，半晌不甘道：
“庫布，我不覺得，女子當政的國家能有多強盛？”
侍者靜侯再旁，聞言匍匐再地，頭垂得更低，姿態(tài)愈發(fā)卑微恭敬
“去！我要燕國朝堂的所有資料——”
呼延烏維負手而立，陰沉的臉晦暗。
目光緊鎖著地上黑影，他思索半晌又道：
“三日內(nèi)——我要聯(lián)系到我們在燕國，培養(yǎng)的那批細作……”
時光如手中輕沙，握不住般輕輕流瀉。
很快便迎來八月。
還有半月，便是還古書院每年秋日的祭祀。
……
正是八月初，書院已經(jīng)請來短工，事先掃潔屋宇、鋪設椅凳。
同時也徹底清掃了歸仁堂和德鄰祠的香案燭臺。
所有的一切，都在井井有條的忙碌中。
宋延和傅斯年二人，剛從經(jīng)義齋下課，便被山長陸九熹派人叫去。
等他們趕到藏書閣，這才發(fā)現(xiàn)，顧寶珠、沈嵐青還有帶過他們的齋長的祁遠，此刻俱都在屋內(nèi)。
宋延向陸九熹問好后，朝著身前祁遠點頭示意。
而后目光移開，掠過顧寶珠紅潤的唇，默默收回。
和幾人猜想的不差，書院祭祀在即，他們四人被選為典謁，又同時出現(xiàn)在這里。
山長陸九熹要交代的事情，果不其然與此有關。
書院祭祀乃大事。
今年更是隆重！
女帝顧珺今年剛在明倫堂資設女學，和眾人猜想的不錯。
今年的秋祭，陛下會親臨！
一方面緬懷先賢；
另外方面，自然是想要切實考察，還古書院所辦女學究竟如何。
祁遠相較在場四人，更早進入還古書院，也曾被選為典謁。
因此，山長的意思便是讓他幫忙，提點傳授宋延幾人些經(jīng)驗。
循循教導聲音傳來，聽著溫潤悅耳。
“所以……屆時你們四人謹記！”
“認真做好你們的事情，切忌殿前失儀?！?p> “陛下若問些什么，如實回復便好，不必緊張?？啥加涀×?？”
“記住了！”
幾人齊齊躬身回復。
陸九熹目光掃過四人，見他們俱都言貌嫻雅、謙恭有禮，滿意點頭神態(tài)多出分笑意。
“也好，祁遠我便將他們四人交給你了！”
察覺到山長眼底的信任，祁遠桃花眼中笑意收斂，眉眼染上鎮(zhèn)重，認真答應下來。
陸九熹看向祁遠，心中甚是欣慰。
視線收回之際，他余光瞥見身旁，靜立在角落，眉目沉靜若遠山的女子。
心中虛嘆口氣，陸九熹最后吩咐了句。
“你們?nèi)讼瘸鋈?，沈嵐青留下，還有些事情我要單獨叮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