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洛陽,太尉楊府。
楊駿傳令門人:你去門外,請那蘇門先生孫登入府登堂,我欲觀其才,究竟如何。
門人唱諾而出,不一時引領(lǐng)孫登至堂,果見衣衫襤褸,不修邊幅。
楊駿因請孫登入座,問道:聞?wù)f先生善易,可知某之休咎如何?
孫登只作沒有聽見,閉口不答。再問學(xué)識,又不語。
楊駿笑謂賓客:我道是個高才,今觀畢竟還是個瘋漢。當(dāng)今天寒地凍,既入我府,可贈給此人一件布袍,遣其出門。
孫登默不作聲,伸手接過布袍,也不作辭,轉(zhuǎn)身跟隨門人出府。
剛出大門,孫登便問門人:尊介可有解手刀?求借一用。
門人不解其意,遂拔出腰刀,遞給孫登。
孫登接過刀子,將那嶄新布袍割成兩半,擲于地下;然后一刀一刀,將其剁得粉碎,且邊剁邊唱:斫斫刺刺,斫斫刺刺。終為齏粉,長戟何御!
門人大驚,急報入府。
楊駿大怒,遂令擒來。侍衛(wèi)奉命,將孫登抓起,擁至堂前。楊駿待要訊問,卻見孫登忽然倒地,命人探其鼻息,報說已經(jīng)暴死。
楊駿息怒,暗道晦氣,命賞給一口棺木,使人將孫登埋在振橋之側(cè)。
數(shù)日之后,卻有門客報來:怪事,怪事。小人剛在董馬坡見到孫登,長嘯于街市。
楊駿:人死哪有復(fù)生之理?定是你看差了眼,要么便是白日見鬼。滾了下去!
復(fù)說皇后賈氏南風(fēng),自被立為皇后,愈發(fā)荒淫放恣,與太醫(yī)令程據(jù)等亂彰內(nèi)外。賈后生性兇悍,偏多謀略,惠帝臨朝,必于簾后獨坐,若大臣所奏政事,俱行干預(yù)。
太傅楊駿不悅,即上奏惠帝:臣聞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今圣上春秋正盛,政治多能,安用垂簾,使一婦人擾亂天朝體制?皇后宜離陛座,速還內(nèi)宮。
此奏一出,楊氏一眾黨羽群起響應(yīng),皆都阿附上表。
賈后滿面羞慚,轉(zhuǎn)回內(nèi)宮,心中悵恨。欲殺楊駿,又懼其黨羽遍及朝廷,彷徨無計。
時有殿中中郎將孟觀、李肇二人,因不被楊駿尊重,懷恨在心。因在朝堂上見賈后與楊駿構(gòu)怨已成,遂求黃門董猛,請見皇后。
董猛稟于賈后,獲得允準(zhǔn),遂引二人一同入宮。
二人秘見皇后:今太傅楊駿當(dāng)眾詬辱皇后,便是主母大度能忍,臣等不能忍也。
賈南風(fēng)大喜:然而此賊黨羽遍于朝廷,便欲除之,計將安出?
孟觀奏道:誠如皇后所言,今滿朝皆是太傅心腹,未可與之同謀。臣有一計,皇后可使人持書,往報楚王司馬瑋,令其以兵為外應(yīng);我等在內(nèi),暗地羅織楊駿圖謀顛覆社稷之罪。如此內(nèi)外夾攻,方能誅此逆賊,不然反成內(nèi)亂。
賈南風(fēng)又問李肇:公意若何?
李肇:孟公之言是也,望皇后速行之。豈不聞,當(dāng)斷不斷,必生禍亂!
賈后大喜,于是親自寫書,使孟觀來見楚王。
司馬瑋觀書已罷,大喜說道:我欲除此賊久矣。公且回宮,報與皇后,我即領(lǐng)兵陳于司馬門外,爾等自內(nèi)應(yīng)之,則大事可成。
孟觀告辭而歸,還報賈后:楚王欣允,并定下計策,說如此如此,可除太傅楊駿。
正說之時,李肇入宮還報:臣所羅織楊駿罪狀,皆已書之于冊,呈請皇后御覽。
賈后覽冊大喜:若依冊中所列,楊駿剮之不足,殺之有余。你二公持我懿旨,速遣使前往通報大司馬、汝南王司馬亮,讓其聯(lián)合各藩王率軍入京,討伐楊駿。
二人領(lǐng)命,回到己府,立即發(fā)使持詔,往召汝南王。
司馬亮覽詔,便知此系皇后與太傅私爭,欲借己力置楊駿于死地。于是微微一笑,對信使說道:楊駿兇暴,天必速其亡,不值憂慮。孤有疾未愈,不堪皇后驅(qū)使。
信使歸報皇后,賈南風(fēng)恨恨不已。
李肇見汝南王不能成事,又與皇后密謀,使孟觀通報于楚王司馬瑋。
楚王聞?wù)f汝南王不肯出兵相助,笑道:亦不少他一個,此是天欲使某獨成大功。
于是便遣孟觀回宮,與賈后約定起事日期。楚王自寫表章,次日遣使上奏朝廷,以衛(wèi)護新君為名,請求帶兵入朝。
惠帝覽奏,轉(zhuǎn)發(fā)楊駿:楚王欲帶兵入京,衛(wèi)護朕躬,太傅意見如何?
楊駿平素便忌諱司馬瑋擁兵在外,恐其久不能制,早就想將其召回朝中。此時見其自請入朝,正對了自己心思,于是上奏天子:此乃楚王忠義,陛下宜準(zhǔn)其請。
惠帝見太傅與皇后意見一致,遂詔命楚王入京。
字幕:元康元年,楚王司馬瑋受賈后秘旨,奉天子明詔入京。
司馬瑋入京,將所帶兵馬扎在皇城之外,自己先秘進內(nèi)苑,見賈后密議已定。
皇后大喜,復(fù)又密招孟觀、李肇二人入內(nèi),說與計劃。二人仰承皇后之意,立即修疏寫表,奏請惠帝連夜下詔,宣布宮內(nèi)外戒嚴(yán),廢黜楊駿本兼各職,令其保留侯爵出宮。
惠帝聞奏,亦覺太傅權(quán)重,遂詔令楊駿離殿回府,但未廢其太傅之職。
楊駿至此尚不知為了甚事,但思必與賈后有關(guān),只得離宮回府,尋思應(yīng)對之策。
賈后聞?wù)f楊駿離宮,便由后宮進到前殿,示意孟觀出班奏道:先帝殯葬大典,太傅楊駿不下殿送葬,是無人臣之禮;又將禁軍盡歸心腹掌握,是欲謀反自立也。陛下若不早圖,則社稷必屬楊家,臣等亦難討亂,只得侍奉新君。
惠帝慌道:如此奈何?
孟觀:望陛下速斷,宜詔東安公司馬繇進宮,率殿中衛(wèi)士,前去擒拿楊駿。
惠帝:如今禁軍皆在楊氏之后,若其拒捕,唆使部下造反,豈非弄巧成拙!
孟觀:臣有一計,可解此危。陛下可再下一詔,令楚王司馬瑋引本部軍駐屯司馬門,以防楊駿部下沖擊宮掖。如此,則江山易安,社稷得保?!?p> 惠帝聞奏,細(xì)想不錯,于是怒道:先帝托孤于楊駿,朕亦對其信任至極,委以朝政。彼不思銜恩報效,反欲效王莽之為耶?黃門董猛安在?
董猛:臣在!
惠帝:命你速速草詔,就說太傅楊駿謀反,詔令東安王司馬繇、楚王司馬瑋,并孟觀、李肇等人,共誅此反賊。
董猛:喏。
大臣段廣是太傅一黨,當(dāng)時侍立階下,見狀大急,忙跪拜諫阻:且慢!楊太傅受先帝厚恩,一向盡心輔政,并無反叛之心。且太傅并無子嗣,如今年紀(jì)老邁,既無傳人,得了大位亦是一世而斬,則不如為一代明相。太傅甘冒滅門之險,謀反為何?望陛下詳察。
惠帝聞奏,細(xì)思又覺有理,瞪目不知所答,只好看向皇后。
賈南風(fēng)往階下看了數(shù)眼,冷冷笑道:久聞段卿乃楊駿座上之客,時常在一起譏諷朝政,甚至誹謗陛下不明,某尚未準(zhǔn)信。今日觀之,乃是實情。
段廣大驚,欲要分辯之時,早被賈后怒喝一聲:禁軍將其執(zhí)下,關(guān)入天牢!
滿朝公卿見狀,哪個還敢為楊駿說話?皆都緘口不言。
于是晉惠帝下詔:令速傳旨于東安王與楚王,令其各自整軍討賊。
太后楊芷居于內(nèi)宮,貼身內(nèi)侍飛奔入報:賈后勾結(jié)孟觀,要召楚王司馬瑋進京,圖謀太傅。陛下詔令楚王領(lǐng)兵據(jù)住司馬門,又使東安王領(lǐng)禁軍出宮,要殺太傅全家。
楊太后聞訊,萬分焦急,在內(nèi)宮來回轉(zhuǎn)圈,無計可施。
心腹宮女忽然上前獻計:楊太傅朋黨故舊遍于朝野,禁軍將領(lǐng)皆是太傅一力提拔。太后何不寫下血詔,召募勇士相救?
太后情急之中,只道是條妙計,不思后果,便索絹帛一幅,咬破食指,滴血寫下“救太傅者有賞”六個大字,卷束好了,命令內(nèi)侍:速用弓箭射到宮外,不可延誤。
內(nèi)侍不敢違命,當(dāng)時摸到僻靜之處,將血詔射出宮墻。
宮墻外面皆是皇后賈南風(fēng)所派親兵,血詔如何到得別人手里?禁軍拾到血書,隨即送至內(nèi)宮,呈獻于皇后。
賈南風(fēng)觀其血書,冷笑道:某正欲扳倒你,恨無把柄;你自己撞將上來,說不得了。
即持血書走出前殿,將其公示于眾臣,宣稱太后與楊駿共同謀反。
群臣仰承皇后之意,便奏請惠帝下詔,明證太后之罪。司馬衷雖然有些呆傻,但見是要降罪于繼母,兀自猶疑不肯。
賈南風(fēng)見此,便令中書監(jiān)寫詔,幽禁太后楊芷;并親向惠帝面前拿過玉璽,蓋上印信。滿朝公卿望風(fēng)使舵,紛紛奏請廢黜皇太后,貶為庶人?;莸勐勛?,又不語。
鏡頭轉(zhuǎn)換,太傅府中。
楊駿雖被驅(qū)出太極殿,尚未覺出大難臨頭,即與數(shù)十名隨從歸至府中,于內(nèi)堂坐定,喚茶來吃,欲待慢慢思考對策。
直待喝飽香茗,仍無主意,這才命令侍從召集署下眾官,到府中來商議對策。侍從去了一個時辰,門下群僚陸續(xù)到齊。又相互寒暄半晌,這才落座已畢。
楊駿不慌不忙,命家仆為眾人獻茶,然后說道:皇帝聽信孟觀諂言,將我趕出內(nèi)宮太極殿;又欲將楚王司馬瑋征召回京,奪我禁軍之權(quán)。你眾計如何?
群僚聽了,一陣大嘩,眾論不一。
主簿朱振離坐而起,諫勸道:今宮中忽有此變,其事可想而知,必是宦官為賈后設(shè)謀,將不利于明公。今事急矣,太傅何尚高坐清談?
楊駿:若依卿計,則當(dāng)如何?
朱振:若依愚計,明公應(yīng)即帶闔府之兵入宮,縱火焚燒云龍門以示威,逼令賈后交出造事首惡,并打開萬春門,引出東宮及外營兵為援。公既為太子太傅,可親引皇太子入宮,索取奸人。如此皇帝陛下及殿中群臣必將震驚,內(nèi)中亦有明公心腹將佐,則必力奏天子,請斬殺奸人送出首級,明公方能免于遭難,重振朝綱。
楊駿雖然嚴(yán)苛,但生性怯弱,多謀少斷。聞聽朱振之言,思慮半天方道:皇后令楚王驅(qū)某出于太極殿,不過是見孤權(quán)重,欲奪我兵權(quán)耳,何至于此!
朱振:公居此府,當(dāng)初是何人家宅?
楊駿:你莫非喝醉了不成?朝野上下哪個不知,此是昔魏大將軍曹爽故居也。
朱振:是也。當(dāng)初曹爽亦謂先宣帝只為削奪自己兵權(quán),結(jié)果闔族被殺,公豈忘之乎?
楊駿:即便如卿所云,但孤與皇后相爭,又與云龍門何干,非要縱火焚之?此門乃魏明帝時所建,所費甚巨,燒之可惜,某不為也。請列位再思良計,最好不要殺人放火。倘事不濟,某愿納還官誥,只留臨晉侯爵,富貴終老可也。
朱振見他如此說法,只得啞口無言,連連嘆息而已。
眾官見太傅如此,亦不由心寒,哄然一聲,各自討個借口,卷堂而散,去其大半。
楊駿并不理會,教擺上酒來,與余下親黨借酒澆愁。飲至定更,群僚愈加坐臥不安。
侍中傅祗從座中站起:太傅,如此飲宴,不知朝廷消息,終究不是了局。臣請與武茂同入云龍門,以觀察宮中事態(tài),以防突然生變。若何?
楊駿:則便辛苦侍中大人。探得宮中有甚事體,不要耽誤,可急還來,報與我知。
傅祗諾諾連聲,于是告辭出府,臨行時卻又駐足回身,對座中群僚道:公等在這里陪太傅寬坐,宮中亦不能無人照料。若有變故,某與武茂自去當(dāng)之。
說罷,與武茂二人揖拜而去。座中群僚見此,忽覺大難臨頭,于是先后離坐,借故告辭。
楊駿見群僚悉數(shù)離去,只得獨自一個人悶坐在府,專等傅祗探聽完宮中消息回話。
約至二更,忽見窗紙通明如晝,不知何故。
仆從由外驚呼而入,張口結(jié)舌稟報:太太太……太傅,大事不好。今有殿中中郎將孟觀引鐵甲軍數(shù)百,自內(nèi)苑而來,圍了府第,放放放……放火,燒著了大門也!
楊駿大驚:朝廷紛爭,因何燒我府門!衛(wèi)士何在?
仆人聞?wù)f,便出房門,去喚衛(wèi)士。不料剛至門首,一支利箭飛至,貫穿胸背而死。
楊駿探頭向外看時,見院墻上布滿士卒,又有數(shù)十弓弩手上到閣樓,居高臨下張弓以待。兩旁廂房內(nèi)衛(wèi)士見到火起,吶一聲喊,便欲出去救火。剛奔出屋門,便被射倒了十?dāng)?shù)個,余者諸人皆不敢出。
楊駿大駭,怕被燒死,只得搬起桌案頂在頭上,溜出廈下角門,穿過抄手游廊,逃至馬棚。左顧右盼半天,見角落里有一草堆,便棄了桌案,一頭鉆了進去,權(quán)作藏身之所。
不到片刻,府門被火燒塌,禁軍一擁而入,沖入各房,見人就殺。
有幾個持戟軍士沖進馬棚,見一堆草料無風(fēng)自動,感覺蹊蹺,于是用戟亂刺??蓱z堂堂太傅、大都督楊駿,藏身于草垛之中,竟被幾個無名小卒亂戟刺殺。
幾個軍士亂刺了半晌,為首小校止住眾人,撥開草堆看時,見是太傅楊駿,抱肩縮作一團,渾身被長戟刺出數(shù)十個窟窿,流血遍地,草堆盡赤。
小校大喜,拔出肋下腰刀,喀嚓一聲割下頭來,與眾人前去向首領(lǐng)孟觀報功。
孟觀遣人傳首宮禁,惠帝詔命懸掛城門,曝尸三日。
楊駿懸首曝尸同時,司馬瑋、司馬繇、孟觀、李肇等受賈后密令,又各自引兵前去誅殺楊駿親戚黨羽,全城大索。
于是楊珧、楊濟,張劭、李斌、段廣、武茂等族人親信全部被執(zhí),并散騎常侍楊邈、中書令蔣俊,亦都誅滅三族,斬首于市曹。
一時之間,洛陽城殺人數(shù)千,滿城血雨腥風(fēng)。
楊駿一黨,只有侍中傅祗提前至宮中首告,以功折罪,免予追究。
鏡頭閃回,楊駿伏誅次日清晨。
字幕:于海生,齊國聊城人。東夷校尉文鴦府中馬夫,東安王司馬繇所安插臥底。
于海生賊頭賊腦溜進書房,自書篋中找到楊駿寫給文鴦書信,如獲至寶。于是揣入懷中,潛出府門,偷偷潛入東安王府,交給主人東安王。
司馬繇覽書大喜,即以此為證,入奏賈后:文鴦乃楊駿余黨,不可使之漏網(wǎng)。
賈后因文鴦并非己黨,亦不多辨,即代惠帝下詔,令孟觀前去緝拿,夷其三族。
畫外音:東安王司馬繇本是曹魏征東將軍諸葛誕外孫,其深恨當(dāng)年文欽與文鴦父子背叛諸葛誕,致使外祖敗亡,終被屠滅三族,故此常欲為外祖全家報仇,今日方得其便。文鴦之父文欽當(dāng)年被諸葛誕冤殺,只謂子報父仇,乃是天道循環(huán),未料諸葛誕亦有后人為其報冤,真乃是應(yīng)了“冤冤相報,何時是了”之言,那也是難以說清孰是孰非的了。
閃回結(jié)束,洛陽城中,禁軍出動。
孟觀領(lǐng)了皇后賈南風(fēng)之命,引禁軍到了文鴦府宅,先命團團圍住。因懼文鴦武勇,恐其反抗,即先令傳旨官入府,如此宣讀天子詔令,改動數(shù)字,騙其就縛。
文鴦亦知京中大亂,聞皇帝有詔至府,不疑有他,尚以為是詔命自己率府中部曲平亂,即令家仆在庭院中排擺香案,跪聽詔旨。
傳旨官:皇帝詔曰,東夷校尉文鴦勾結(jié)反臣楊駿,罪在不赦,命令自裁,欽此!
文鴦聽罷,這一驚非同小可,急怒而起,一腳踢飛香案,叫道:太傅謀反,與某家何干?爾等妄捏罪名,屠害忠良,某卻不服!
說罷回手,自墻上摘下打?qū)摫蓿粋€箭步跳入院中,使個夜戰(zhàn)八方之勢,向周圍掃視張望。傳旨官當(dāng)場嚇癱在地,滿院禁軍見文鴦如此,無不氣為之奪。
文鴦立于庭院,揮手一鞭,將院中假山削去半個山頭,直飛出三五丈遠(yuǎn),落地砸個大坑。大叫一聲道:哪個敢來拿我?
聲如驚雷,天地為之變色。
話音剛落,忽聞身后哭叫連天?;仡^看時,卻是東安王司馬繇趁孟觀在前院傳旨,自帶五十名禁軍從后門直進內(nèi)宅,將文鴦妻兒奴仆百余口拘到前院中來,故此哭叫。
司馬繇冷笑:東夷校尉,莫非你要抗命造反不成?
文鴦:東安王,某與太傅楊駿無涉。你放我家小,某便隨你上殿見陛下評理。
司馬繇回首喚于海生上前,對文鴦?wù)f道:將軍可曾識得此人?他出首說楊駿親寫書信與你,有“共議大事”之語,難道不是鐵證如山?
文鴦知道百口莫辯,沉聲道:東安王,你自忖單憑這幾百禁軍,能擒住文某乎?
司馬繇以言激道:你便有當(dāng)年呂奉先之勇,那又如何?將軍初叛曹魏,再叛諸葛公,三叛東吳,今欲四叛晉國耶?便是你逃出洛陽,天下豈有容身之地!今若伏法,依然身為晉臣,名留青史。某念將軍前有平滅禿發(fā)鮮卑之功,可于陛下駕前保你妻兒無恙,后嗣不斬。若是侍勇頑抗,則此一百余口,皆乃枉死于將軍鋼鞭之下也。
文鴦被他一番話激住,左思右想,肝腸寸斷,仰天長嘆:列祖先父呵!某當(dāng)年不死,至有今日結(jié)果,真是有辱先人。恨不當(dāng)日死于城陷,留作今日之羞!
又盯視司馬繇問道:公適才令某“后嗣不斬,爵祿不絕”之語,言出如綸否?
司馬繇:某乃宗室親王,當(dāng)著這許多人之面,豈有食言之理?
文鴦:那便好。某將這顆首級獻于閣下,以釋諸葛公之恨罷了!
說罷撒手扔鞭,抽出肋下寶劍,向頸中一勒。可嘆一員當(dāng)世無敵虎將,落得這般下場。
與此同時,卻聽人叢中一聲慘叫,又一具尸體倒地。司馬繇扭頭觀看,原來是馬夫于海生被文鴦所擲鋼鞭砸碎頭顱,登時斃命。待于海生死了,文鴦尸身方才轟然倒地。
司馬繇令人揀起文鴦首級,置于匣中,然后喝令:將他家眷悉數(shù)殺了,一個不留!
禁軍領(lǐng)命,鋼刀落處,文鴦一家一百余三口人頭落地,血流滿院。
司馬繇哈哈大笑,率兵轉(zhuǎn)身而去。對于海生尸首,卻是理也不理。
孟觀見此,驚呆半晌,服其狠毒無雙。于是下令打掃滿院尸首,以牛車?yán)脸峭庋诼?;又令沖洗地面,掩蓋血跡,回宮繳旨而去。
鏡頭轉(zhuǎn)換,朝堂之上。
楊駿一黨雖除,但天下言論淘淘,朝中百官戰(zhàn)怵,經(jīng)月不寧。
次年,晉帝改元永寧初年,并下詔天下:太傅舅氏楊駿,雖失為臣之道,至宗族毀滅,甥舅之情,甚傷我心。今以蓩亭侯楊超為奉朝請、騎都尉,以慰藉孝親之情。
至此百官非議漸止,朝政大權(quán)盡握于皇后賈南風(fēng)之手,生殺自由。惠帝癡傻懦弱,凡皇后所議無不聽從,至于詔令璽印盡歸其掌握,滿朝公卿只知有賈后,不復(fù)知有惠帝。
鏡頭閃回,敘述賈南風(fēng)來歷。
字幕:賈南風(fēng),小名賈旹,太傅賈充之女,魏甘露二年出生。
晉泰始七年,因鮮卑亂起,賈充被武帝任命鎮(zhèn)守長安,督軍平定河西。賈充懼死,且自知不會帶兵爭戰(zhàn),乃憂慮萬分。
中書監(jiān)荀勖與賈充交好,于是獻計:太傅若不欲離朝,何不求嫁女兒于太子司馬衷?公既為太子皇丈,則可藉此婚事,而逃避出鎮(zhèn)長安矣。
賈充大喜,于是經(jīng)皇后楊艷及荀勖力薦,武帝司馬炎最終準(zhǔn)其婚事。
當(dāng)時賈充生有二女,長女南風(fēng)貌丑,次女貌美,但尚幼小。賈充始欲嫁其小女,因其年幼,身材尚未長成,方使南風(fēng)代妹出嫁太子。好在太子呆傻,也不以美丑為意。
泰始八年,賈南風(fēng)被冊立為太子妃。
便在此時,大臣和嶠等人聯(lián)名上疏武帝:臣等以為,太子不智,不宜立作儲君。
晉武帝:卿等之言雖然有理,但廢立太子乃國之大事,不可輕易行之。
和嶠:若依臣議,陛下可召集東宮屬官宴會,當(dāng)場命題,令太子宴罷之前答出,以試其才。若果能答出,則可仍為太子;若是不能,則以此為由,另立別子可也。
晉武帝:此計甚妙,即可行之。
于是傳旨,設(shè)宴召集東宮屬官,以使太子身邊再無謀士;復(fù)命侍臣張泓將和嶠所出試題傳入東宮,令太子司馬衷作答,并限宴罷必復(fù),以試其才。
張泓領(lǐng)旨,將考題送入東宮,立等太子答卷。
太子妃賈南風(fēng)接過封套,拆開觀其試題,俱都關(guān)乎國計民生,知道太子必不懂如何作答。又見宮內(nèi)再無謀士文官,于是干脆親自捉筆代答,句句引經(jīng)據(jù)典,字字文采飛揚。
不過片刻之時,賈南風(fēng)文不加點,已經(jīng)揮筆而就,遞給張泓。
張泓看過答案,暗自贊嘆,但卻搖頭說道:太子妃果然是門第家風(fēng),出手不凡。但下臣以為,陛下明明知道太子不甚讀書,今答題卻引經(jīng)據(jù)典,定然識破是他人代答。太子妃不如按此文中意思,翻以白話,再上呈陛下御覽,則必能過關(guān)。
賈南風(fēng):若非賢卿提醒,幾乎弄巧成拙,誤其大事。即請先生代為翻成白話,若何?
張泓:微臣遵命,樂意效勞。
于是立即動筆,將華麗辭章更換為俚詞俗語,但其文理見識,卻依原意。
賈南風(fēng)看罷,大聲稱贊,便將司馬衷喚過,命其抄寫一遍,再請張泓持之,回報武帝。
張泓回到前殿,見皇帝宴會尚未進行過半。于是上前行禮,呈上太子答條。武帝覽其所答大喜,將答卷遞給太子少傅衛(wèi)瓘:賢卿請看,太子見識過人,豈是愚昧之人耶!
衛(wèi)瓘接過,粗覽一遍,便知必非太子所答,于是笑而不言。
武帝命將答卷傳示和嶠等上疏諸臣,眾人俱都目瞪口呆,再無異言。
鏡頭轉(zhuǎn)換,太子?xùn)|宮。
賈南風(fēng)善妒而且詭詐,太子司馬衷懼之,若寵幸其他妃嬪,亦是偷偷摸摸。但賈南風(fēng)在宮中遍布耳目,若一旦聞?wù)f哪個妃嬪有孕,則必喚至,親執(zhí)鐵戟敲擊其腹,令胎兒流產(chǎn)。
因下手沒有輕重,至有妃嬪被笞死者,慘叫聲聞于東宮之外。
有內(nèi)侍夜聞東宮慘叫,打聽確實,不敢隱瞞,報與武帝。
司馬炎大驚,親喚太子來問,方知竟有敲胎殺妃惡事,于是大怒,欲廢太子妃。后宮充華趙粲、皇后楊芷及大臣楊珧聞知,皆為賈南風(fēng)求情。
皇后楊芷善言諫道:太傅賈充有大功勛于社稷,家人便是有過,猶當(dāng)數(shù)世寬宥。賈妃是其親女,且正在年少,正復(fù)妒忌之間,不足以一眚掩其大德。
晉武帝:殺我子孫,毀我苗裔,豈是小過!
賈充門生荀勖等人聞?wù)f皇后求情不準(zhǔn),更是四處奔走,互相串聯(lián),與朝中重臣聯(lián)名力保太子妃。武帝見眾卿皆為太子妃美言,只得作罷,后因病危而逝,于是賈南風(fēng)終不得廢。
楊皇后見賈氏逃過一劫,甚為高興,于是便將賈南風(fēng)喚至,回以訓(xùn)誡,不得再犯。
賈南風(fēng)對楊后力保自己之事毫不知情,反因楊后勸誡為恨。
此時既誅楊駿,因思獨攬三宮,更欲廢掉太后楊芷,故令一班親信大臣,群起彈劾。
閃回結(jié)束。晉惠帝司馬衷見眾臣奏議太后之罪,不敢違背眾議,只得下詔,使后軍將軍荀悝將楊芷送往永寧宮,使其遠(yuǎn)離朝堂,不得參政。
又恐太后深宮獨居孤單,詔令特赦楊駿之妻高都君龐氏不死,準(zhǔn)與其女楊芷同居。
賈南風(fēng)聞報大怒,不肯干休,復(fù)又唆使大臣聯(lián)名上奏。其表略云:
故太傅楊駿之叛,皇太后明知其事而不報,且暗地施展奸謀,企圖顛覆社稷。箭射帛書,邀集將士,便是鐵證。其父女同惡相濟,自絕于天,豈可母儀天下哉?昔魯莊公與母文姜絕親,《春秋》所許,意在人君應(yīng)順承祖宗大業(yè),示天下以至公無私耳。今陛下雖有母子親情難遏,不欲治罪,惟臣下不能從命。請陛下召集王公朝議,以決是非。
一時奏章如同雪片云集,眾議洶洶,皆是一般口吻。
司馬衷覽奏不悅,下詔道:事關(guān)重大,需查清再議。
賈南風(fēng)見此,又唆使有司上奏:楊駿借外戚資歷,居冢宰重任。陛下居喪期間,因委以大權(quán),以致圖謀篡逆,安插黨羽于朝?;侍笈c楊駿唇齒相依,協(xié)同叛逆,此不赦之罪也。及陰謀暴露,楊駿復(fù)又抗拒詔命,擁兵恃眾,使宮府血刃,釀成大亂。而太后又射帛書邀集將士,獎勵兇黨,上負(fù)于祖宗之靈,下使億萬百姓絕望。昔文姜謀亂,《春秋》斥之;呂雉族叛,宗廟降位,皆史鑒不遠(yuǎn)。故依前例,應(yīng)廢太后為峻陽庶人,惟乞俯允。
惠帝覽奏,知是皇后賈南風(fēng)唆使,不敢明斥其非,只得公議于公卿大臣。
中書監(jiān)張華上表,為太后脫罪:太后侍奉先帝,未有失德之處。今與所親結(jié)黨是實,臣以為應(yīng)按漢成帝趙皇后舊例,降稱武帝皇后,安置離宮,以保天子親眷之恩始終。
惠帝聞奏大喜,便欲照準(zhǔn)。
賈南風(fēng)大急,乃親出簾外,與惠帝并肩,以目示意階下各宗室諸王,大使眼色。
尚書令、下邳王司馬晃見到賈后眼色,當(dāng)下越班而出,奏道:張公之論,臣以為不妥?;侍笈c楊駿陰謀危害社稷,便不能奉承宗廟,與先帝相配。應(yīng)貶皇太后為民,廢黜尊號,使移居金墉城,上可匡正社稷,下可孚萬民之望。
禮部有司諸官見有下邳王帶頭,于是緊附其議:臣等請從尚書司馬公之議,將太后廢為平民。至于廢太后之供養(yǎng),可據(jù)陛下報恩之愿,務(wù)必豐厚,以完人子孝道。楊駿作亂大罪,太后既廢為平民,亦請將其母龐氏交付廷尉行刑。
司馬氏宗室諸王因受楊駿欺壓已久,聞聽此言,一齊出班,無不附和此議。
司馬衷見眾意難違,暗嘆道:老外祖,何得罪人如此之多耶!
欲待還要不許,賈南風(fēng)又沖各有司官吏大使眼色。諸官順承賈南風(fēng)之意,一齊出班跪拜,再三請求,必要罷黜太后之位。司馬衷無奈,只得準(zhǔn)奏。
詔旨下到內(nèi)宮,太后楊芷大驚失色,抱住其母龐氏大哭,身側(cè)宮女侍監(jiān)無不下淚。
楊芷泣道:女兒深悔當(dāng)初!不應(yīng)輕信內(nèi)侍及宮女之言,不安心坐于正宮,卻搞甚么血書求救,至有今天之事,非但自身不保,而且累及老母。
龐氏:事到如今,也只索聽天由命。
楊芷:當(dāng)今陛下,絕不至如此無情。皆是賈氏唆使眾官諸王,乃至于此也。
于是顧不得身份體面,親到賈南風(fēng)宮中求見,斷發(fā)覆面,叩頭以前額觸地,苦苦哀求,并上表稱妾,只求保全母親一命。
賈南風(fēng)至此志得意舒,高坐于堂,對太后不予理睬,至其昏厥,方令侍監(jiān)拖回太后舊宮,等候發(fā)遣。可嘆昔日婆媳尊卑之別,今日反轉(zhuǎn)乾坤,顛倒其位。
有司衙門奉了圣旨,這日在午門外排列法場,刑殺太后母親龐氏。可憐龐氏榮耀一生,臨到白發(fā)蒼然,終不免頸上餐刀,命赴黃泉。
行刑已畢,廢太后楊芷即被押送至金墉城,就此幽禁。
賈南風(fēng)猶不罷休,非欲將太后治于死地而后快,命將太后內(nèi)侍及宮人全部遣散,并令監(jiān)守官吏,不許給楊芷食物,任其自死。
字幕:楊芷連續(xù)八日不得進食,終于元康二年卯月初一日,被活活餓死于金鏞別宮,終年三十四歲,做皇后、皇太后共計一十五年。
楊太后雖死,賈南風(fēng)又恐其至黃泉與武帝相見,狀告自己慘毒,于是延請道士作法,貼靈符于太后之棺,并鎮(zhèn)以藥石,意在使太后永不得入于輪回,無法得見武帝司馬炎之面。
太后餓殺,外戚楊氏集團即告覆亡,自此舉朝權(quán)柄悉歸賈后一黨。
賈南風(fēng)為樹朋黨,于是奏準(zhǔn)惠帝,征召汝南王司馬亮入京為太宰,太保衛(wèi)瓘錄尚書事,使二人一同輔政。又命司馬瑋為衛(wèi)將軍,司馬繇為尚書左仆射,共同統(tǒng)領(lǐng)楊駿原班軍馬。
賈南風(fēng)則與族兄賈模、從舅郭彰、妹賈午之子賈謐等干預(yù)國事,愈發(fā)為所欲為。
鏡頭轉(zhuǎn)換,汝南王司馬亮入朝輔政。
汝南王當(dāng)政,為取悅眾臣,下令有司敘論誅滅楊駿之功。待參與伐楊名單列出,便議奏使參與其事諸將一千零八十一人皆封列侯,并予以厚賞。
御史中丞傅咸諫道:侯爵何重,不可輕加。今諸官并無戰(zhàn)功而輕易受此重賞,則此后人人莫不樂見國中有禍,朝廷生亂,反致禍源無窮也。依臣所論,絕不可如此為之。
司馬亮不從其諫,一意孤行,終封列侯千人,由此使朝中爵位輕如稻草,不值一文。
其后不久,汝南王便如楊駿當(dāng)初,開始專權(quán)于朝,遍插親信,明結(jié)黨羽。以后凡有軍國大事,從不議之于眾臣,只與衛(wèi)瓘獨斷專行。
傅咸又上書切諫,司馬亮怒而不從,愈加變本加厲,橫行無忌。
東安王司馬繇見此,以為司馬亮在討平太傅之亂中并無尺寸之功,卻得此重位,于是憤憤不平,常與楚王司馬瑋于私下議論,欲謀殺司馬亮,圖謀廢除賈后。
司馬亮看破司馬繇之謀,于是先下手為臺,秘密進宮來見賈后奏道:東安王兵權(quán)過重,更有異志,意圖專擅朝政。宜早廢之,不可使其釀成大患。楚王司馬瑋在誅楊駿之役中立有大功,且有功不伐,行謙退之德,可使其代掌東安王之兵,方保社稷萬無一失。
賈后從之,于是矯發(fā)天子詔旨,指控東安王謀叛,念其前功免誅,免官流放帶方郡。
司馬繇平空受枉,但見司馬亮勢大,又有賈后作其靠山,于是莫敢誰何,只得向司馬瑋哭訴一場,忍氣吞聲,奉詔出京,赴帶方郡去了。
賈后即召楚王司馬瑋入宮,代受東安王之職。
楚王既有了兵權(quán),于是專立威名,非但不將惠帝看在眼里,既連汝南王司馬亮及皇后賈南風(fēng)之意亦常忤逆,完全自專朝政。
司馬亮大怒,議于衛(wèi)瓘:楚王無禮至甚!賢卿教我,如何殺得楚王,以消我恨?
衛(wèi)瓘道:司馬瑋并無過錯,如何公然害之?若要削其兵權(quán),某倒有一計。殿下來日入朝,可表奏陛下,稱楚王功偉,更兼勇略過人,可封其為大將軍,令歸于封國,鎮(zhèn)守西邊,則盜賊斂跡,天下太平矣。若楚王離京,則朝中之事惟任殿下所行,豈不妙哉?
司馬亮聞言大喜,以為妙計,立即回府作表,專待來日上奏,驅(qū)逐楚王司馬瑋出離洛陽。眼見一場大亂,就在眼前。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