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歸途（二）

　　曼睩有想過，一旦‘羅睺’回了頭，等待他的將是——人世的悲慟。他的耳朵和眼睛，將滿是死難者的呼求...但她沒想過，來得這么快！曼睩驚恐地霍然回頭，卻看不見蘿卜。除非，她放下壓在她身上的兩人......

　　“一雙手，承載不了太多?；ú?、錦飾、膾炙、才貌，入了女子的心，沒什么不好。憐憫、給予、雄心、守護(hù)，本該擔(dān)在男人的肩上。汝，錯位了?！甭F，選前者！

　　可惜，我是沐浴在男女平等的光輝下，成長的。我無法認(rèn)同你的觀點(diǎn)?！霸谖业募亦l(xiāng)，一直有個疑問——如果，母親和愛人，都落入水中。先救誰？我早以想好——先救母親。然后，和愛人同死?！?p>　　“最近，我又發(fā)現(xiàn)：每一種感情都有，各自深淺的不同。任何感情一旦到達(dá)了‘愛’的程度，它就具有了排斥一切的力量。好比，‘戀物癖’‘事業(yè)心’。我確定不了，怎么做更對一些，但我能確定——自己無法承受，時間的‘緩刑’。所以，對于我而言，長流不斷的親情，抵得過，洶涌澎湃的愛情?！?p>　　汝選，作為吾之親人，去守護(hù)?！?.....那汝，跟雪夜廢什么話！”

　　“.....大約是：每一種感情平常時，各自發(fā)展。沖突時，才需取舍吧.....比如，一頁書、素還真、柚子、雪夜，取了泛愛眾，舍了私情?；矢πΧU、慕少艾、蕭中劍，取了友情，舍了自身和對大眾的責(zé)任。你、我、倦收天、葉小釵.....當(dāng)蒼生和自己親人敵對時，我們從未有過，其它考量?！?p>　　作為君家的人、作為世間生靈的一員，你放不下生靈。那未來的取舍，絕非如你所說般、輕易......世間可選千萬，汝選擇了、最艱難的一途。

　　“上次，汝完全忘記了吾。這次，汝沒忘了，計(jì)較雙方的力量。汝，進(jìn)步了.....人的一生，就是將愿望與行動統(tǒng)一的過程?！比陮褐霖?zé)與吾對己之放縱，對比鮮明.....

　　羅睺讓曼睩漸漸睡去，托住她，慢慢放平。

　　許是，太過擔(dān)心少獨(dú)行，楓岫睡夢中，看見一片楓葉翻飛在少獨(dú)行身旁——

　　“多日不見，不如趁此會到寒光一舍，一飲香茗如何？”

　　“吾，從不飲茶。”少獨(dú)行回道。

　　“那......不知，可否來秋水興波，叨擾一杯劍南春呢？”

　　汝滿身是傷，亂跑什么...“不行！”

　　“可是......吾生病了，正需要人的照顧啊——”

　　誰照顧誰，還很難說...那片楓葉，擋在面門，少獨(dú)行扣指一彈。

　　“——咔嚓”輕微的碎裂聲，“我的能量耗盡，會死的。這是你第三次，摔我......”

　　“還能說話，死不了。”少獨(dú)行吸回，并仔細(xì)觀視躺在掌中的楓葉.....單薄如紙的葉片，確實(shí)裂開了一條細(xì)縫。正要注入靈力，一試。它忽然翩然旋起，“不要那么用力，對我。我就能陪著你，更久一些?！?p>　　“稀罕、你陪！就......你，那傻了吧唧的橙紅色，完全拉低了吾之格調(diào)?！?p>　　“哦，是了...你不喜歡紫色、黑色，最不喜歡紅色。綠色，怎么樣？你帽子上，有祖母綠...生機(jī)勃勃的顏色?！彼梢黄G色的楓葉，又變成淡黃色，“你脖子上的黃色珠子，是硨磲吧...據(jù)說，硨磲能長到兩百多斤，壽命比海龜都長...喜歡長壽的東西啊——”

　　“白癡！吾喜歡，白色。”

　　“這樣，也太不出眾了。嗯呢——透明的吧，放在身上哪里，都會映出你喜歡的顏色。那我...待在那里呢？額頭上...好像，有點(diǎn)繁瑣。脖子上...有珠串了。腰上...那么多玉.....”它化為晶瑩的水晶楓葉，玎玲玲地一會兒立于在額頭、一會兒立于脖下、腰身.....

　　“不論在哪，都得給你身上開個洞，才能穿起來?！彼龅仫w至眼前...要對峙？少獨(dú)行停下看著它，亦不動。它往后一倒，頹然躺平掉下去...觸掌之時，少獨(dú)行斜拉一下，化去沖擊力。

　　“好疼的——”他在自己掌中，冰涼涼地顫抖，“錚——”又一聲...少獨(dú)行注意到，裂紋似乎更靠近主脈了.....少獨(dú)行略一沉吟，把它放進(jìn)了，有紗巾的鏨花銀囊里。

　　“都看不見了——如果有危險(xiǎn)，我怎么及時救你啊——”

　　“做個白癡吧?！币寫邢x給它蓄滿靈力，省得裂成兩半了。

　　“不要！一葉薄，一年風(fēng)霜，不堪重；葉葉彤、無懼霜雪，百世丹心，今猶是！”

　　.....“是不是，懶蟲所有的葉子，都像你一樣.....聒噪。”所以，你們，都喜歡紅色。

　　“當(dāng)然不是！我可是有靈識的，才不是傳聲筒！”

　　“懶蟲，舍得...把你，給吾了？”

　　“不知道唉——我喜歡你...好像很久了。我和你，一起。好么？”......“怎么不說話了？生氣了么...不喜歡我么？要還我回去么？”

　　“閉嘴！”.....少獨(dú)行忽然發(fā)現(xiàn)，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去沉劍古院？自己少年之貌，可以用老成的裝扮掩飾.....一旦脫衣，少年之軀便會暴露于人前。少獨(dú)行還是回了，只有他一人的秋水興波。來到水潭邊，呼喚小壽。只有看見小壽，少獨(dú)行才覺得到家了?！皣W——”巨大水聲，一只兩張雙人床大小的龜，浮出水面。

　　“怎么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小白癡在銀囊里叫...少獨(dú)行取他出來。在大龜面前攤開手掌，少獨(dú)行道，“他叫小白癡。認(rèn)識一下罷。這是，小壽?！?p>　　“他就是，小壽啊——一點(diǎn)兒也不小呢。不是...我不叫白癡。我叫.....小葉吧?！?p>　　一片剔透的楓葉，飛向大龜巨大的腦袋?！靶⌒?！”少獨(dú)行急忙擋他回來，眼前忽地一黑，差點(diǎn)兒栽倒在水潭里...沒有斜坡，小壽爬不上石臺。只要盡量離開水潭，少獨(dú)行倉促后退。

　　“娑羅樹！竟是娑羅樹！傳聞，娑羅開花，林中變白，如同白鶴降臨...真的，好像無數(shù)白鶴展翅綠葉之間...是不是，前來聽佛陀說法的仙人們！”喜歡植物的小葉，兩片葉裂朝后背著手，兩片葉裂像腿一樣行走，還一片葉裂拖在身后，像尾巴。他認(rèn)認(rèn)真真地評價(jià)，“花型有些像白梅，花蕊也太纖長了吧！像蝴蝶的觸須一樣，長長地伸出那么多根！娑羅...不似白梅稀疏，而是，層層塌塌、密密匝匝，堆砌成一座座花塔...既像翅翼，又像鶴首.....”

　　“小壽，還不認(rèn)識你，當(dāng)心把你吃了。”小葉說些什么.....少獨(dú)行不知，只知道自己手和腿再也不受控制.....發(fā)冷、發(fā)抖、發(fā)軟。后背懟到什么.....是樹。少獨(dú)行滑坐下來...不能保證自己能，安全地將小葉放進(jìn)銀囊里，而不掉了或者捏碎。只得，放任小葉在自己的身上，行走.....步步行遠(yuǎn)，少獨(dú)行努力拉回神識，“干什么，去！”

　　“我要好好看看，你家這株娑羅。是他漂亮，還是風(fēng)悅家的白梅漂亮.....”

　　“不要...掉下來了。吾，睡幾天，不用.....擔(dān)心?！毙蹠粫I...不及喂完的食物，就在石臺邊。少獨(dú)行抬手掃了一下...他并不知道，無力的這一下，只是翻倒了籃子而已。

　　恍惚中，有冰凌凌的東西鉆進(jìn)了自己衣領(lǐng)...然后，有股暖流涌入身體。少獨(dú)行扯開衣領(lǐng)一看，透明的葉子此刻化作血紅，三瓣葉裂逐漸消失...少獨(dú)行趕緊捏住僅剩的兩瓣，離開自己的傷口。

　　白癡！聽說要開個小洞，就嚇得身體都裂了?，F(xiàn)在，卻生生化去全身？“不用！吾死不了。堅(jiān)持?。∩褡R不失。吾，會讓楓岫救你！聽見了么，說話！”少獨(dú)行掙扎著站起來。

　　沒人回答他......掌中有熱流順著胳膊流入時，少獨(dú)行反而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自己的意識在散離！少獨(dú)行最后的意識是：用盡全身的力量，緊緊握住手，不留一點(diǎn)縫隙.....

　　娑羅樹冠里，鳳凰鳴醒來了。他發(fā)現(xiàn)周圍有許多花串輕輕搖曳，散發(fā)出淡淡的香氣。自己躺在巨大的枝干上，綠葉茂密、看不出樹冠有多大。一個農(nóng)家小院，是足以遮在其下的。小丫頭也躺在旁邊的花海中.....少年的氣罩進(jìn)水了，載著少年半沉在水里漂蕩...那是！巨龜——足有圓桌大小的腦袋...它在哭么？因?yàn)?，它一下又一下地拍打著，卻無論如何都爬不上石臺。槳般的前肢，雖然不小，但是，扒不住，也帶不動龐大的半球狀身體.....巨龜忽然飛上石臺，騰云駕霧？

　　......是羅睺幫的忙？是的，他的袍袖動了...巨龜又在拉其前肢，用勁回收，剛抬起的身體，“咚——”的一下，就掉下去了......蹬，趁著抬起，快蹬！后腿！哦...后腿太短，除了撐離地面，沒有多少可移動量。你爬，要去哪里.....

　　趕到秋水興波的楓岫，看見少獨(dú)行一只手撐在地上，面朝下趴著...心都涼了，好友愛潔，連曲腿蹲在地上，都不會做。夢中厚重、濃烈的血腥，是真的.....直到步履蹣跚的楓岫，聽見少獨(dú)行的心跳聲，神智和呼吸才回歸了。

　　鳳凰鳴不知楓岫所想，他只看到，楓岫和巨龜?shù)囊暰€都指向一人。這人...身著的銀絲圓領(lǐng)袍，琵琶大袖，下擺內(nèi)收直到腳面。尤其是，大波浪的云肩夸張地寬闊。內(nèi)罩紗衣輕薄半透明，銀絲袍下擺上的龜鶴恍惚云霧中。腰跨玉質(zhì)的蹀躞，用絲線串聯(lián)結(jié)成復(fù)雜一組的玉璜、玉璧、玉珩等鋪灑一地......被翻過來后，鳳凰鳴發(fā)現(xiàn)，這人是那個‘珠圍翠繞’。巨龜是他養(yǎng)的么？用這么大的水潭，看來很喜歡這只龜.....這里是秋水興波？隨著，楓岫的動作，鳳凰鳴看見銀袍下面，是浴袍樣式內(nèi)衣，顏色鮮紅。一層又一層...老天，這是穿了十?dāng)?shù)層！不對...不是紅衣，是血衣！因?yàn)槁懵冻鰜淼纳眢w，糊滿血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