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夢碎丹成嬰,陸瑤真收到消息便往回趕,剛好在“結(jié)嬰小典”當(dāng)天回到夷天宗。
之所以說是“結(jié)嬰小典”,是因為參加的只有夷天宗的幾個人。
與其說是典禮,不如說是家人之間的小聚。
仙凡有別,那些無法與你并肩的,終究會遺失在歲月的長河中,只有真正的同道,才是能夠攜手同行的伙伴。
所以,在修仙界,師門和道友的意義,就如同凡人界的家人。
陸瑤真本以為這次能見到那些未曾見過的師兄師姐,可惜,要湊齊所有人并非那么容易。
她最終只見到了厲吟霜和五師兄白寸心。
白寸心這個名字聽起來獨有一種的纏綿,他本人也是個白白凈凈又和善可親的人,圓圓的臉盤看起來就很好捏,又總是含蓄地笑著,瞧著就讓人難以心生防備。
他見到陸瑤真時,靦腆一笑,拿出一個丹藥瓶,“師妹,這個是給你的?!?p> 是生骨丹。
陸瑤真看了看自己殘缺的兩根手指,忍不住輕輕摩挲著丹瓶。
“快收下,”曲夢神秘一笑,“五師兄的生骨丹可不一樣喲?!?p> “平時他的生骨丹是一丹難求,這一瓶十顆,血賺?!?p> 她說的一丹難求不是什么夸張的說法,先不說煉制生骨丹所用靈藥皆是上了年份的高階靈草,大多數(shù)都是難得一見。
再說,它的藥效也尤為突出。
白寸心是個丹道天才,別的生骨丹雖然一樣能斷肢再生,但往往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慢慢長出來,生長期間又難看又尷尬,長好后顏色還會與本身的膚色有所差異,但白寸心的生骨丹卻沒有這些問題。
陸瑤真連忙道謝,白寸心不好意思地擺手,“是師叔囑咐我準(zhǔn)備的?!?p> 難怪殷琇那時候沒有說她斷指的事,原來是早就有了打算。
“現(xiàn)在就服用。”厲吟霜催促。
她不樂意看,不是嫌棄沒有指頭的手丑,而是不樂意自家的孩子受苦。
哪怕這些事對修仙者來說習(xí)以為常。
陸瑤真聽話地吞下一枚。
沒有什么特別的味道,比喝了一口水還要平淡。
可很快,斷指的位置就傳來一陣輕微的瘙癢,就像羽毛輕輕地劃過,有些調(diào)皮的溫柔感覺。
不過一刻鐘后,手指就重新長出來,陸瑤真動了動,又彎了彎,與原來的一般無二。
陸瑤真瞇眼,開心地彎起眉眼,“真好?!?p> 雖然只是結(jié)嬰,雖然只有五個人,但殷琇還是開了英靈殿,讓曲夢向天地敬香。
曲夢覺得太過隆重,可殷琇很堅持。
“自此,你便徹底告別過去,斬斷塵緣,這樣重要的時刻,自然是重要的?!?p> 這次,殷琇是在外面打開的英靈殿。
方盒打開,頭頂?shù)膸r頂瞬間被星幕所取代。
說是星幕,但大部分星子都光芒黯淡,只有八顆還在閃爍。
這個數(shù)字代表了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
每一顆星子,便代表一位靈界還存活的夷天宗弟子,那些黯淡的,便是隕落的。
從這數(shù)量便能看出來曾經(jīng)的夷天宗是多么輝煌,這種龐然大物的倒塌,最讓人唏噓。
殷琇一個人看著宗門從盛大到殘敗,他苦苦支撐著,苦苦保留宗門的火種和最后一線生機(jī)。
他背負(fù)的,豈止是是千萬亡靈。
這一刻,陸瑤真忽然理解了殷琇的孤獨,也更敬佩他的堅韌。
“來,進(jìn)香?!币蟋L率先跪下,其他人則持香站在他身后。
“這是你師父最得意的功法,從他創(chuàng)立之后,隨著他修為增長,一路打下赫赫威名,如今我代你師父將它交給你,不求你將它發(fā)揚(yáng)光大,但求莫要負(fù)你師父聲名?!?p> 曲夢鄭重地接過他手里的功法,“弟子必將持正己身,刻苦鉆研?!?p> 敬過香曲夢跟白寸心、厲吟霜要去吃酒。
陸瑤真年紀(jì)小,他們不愿意帶她喝酒。她覺得無趣,只能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她離開后,白寸心擔(dān)心道:“她會不會以為我們在排擠她?”
“哎呀,不會啦,瑤真不是那種敏感多思的人,”曲夢擺擺手,端起酒杯一口飲盡,“師叔每次都悄悄離開給我們留下空間,自己一個人跑出去,如今只有瑤真,能把他從那種孤寂里拉出來?!?p> 殷琇為他們做了太多,他們這些晚輩卻始終不知道怎么才能幫幫他。
是瑤真的出現(xiàn),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陸瑤真安步當(dāng)車,緩步而行。
說來,她根本沒有時間好好看看夷天宗。
可這里是她的家,本該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修道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里的一切布置不只不簡陋,甚至都是內(nèi)有乾坤,幾乎可以說是一步一陣,一步一變,若非手上那顆小紅點可以表明她的身份,恐怕她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風(fēng)吹過田野,帶著微苦的藥香,送到陸瑤真面前。
“咕嘰!”
六出娃娃不知從哪兒鉆出來,巴到陸瑤真臉上。
陸瑤真看著六出,大驚:“你怎么胖了這么多?”
本來瞧著又靈動又漂亮的娃娃,現(xiàn)在跟個圓球沒什么兩樣。
殷琇正從一叢幾丈高的靈草田后面拐出來,聽到她的話,有些訕訕地道,“為師就給它喂了點寒晶?!?p> 六出娃娃不用進(jìn)食,也不用修煉,靈智低得可憐,但它本性趨寒,寒晶喂給它除了浪費,沒有其他作用,它消化不了,以后只能是這個笨重樣子。
“它想要我便給了。”
殷琇沒養(yǎng)過六出,大多數(shù)生物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可以判斷什么有利什么不利。
但是六出是個小笨蛋,它分辨不出來。
“那怎么辦?”殷琇沒想到自己幫徒弟養(yǎng)個小寵物還能給養(yǎng)壞,愧疚問道。
陸瑤真一邊搓著小家伙的肚皮,猶猶豫豫道:“沒事,這樣也挺可愛的……吧。”
只要對它身體沒有傷害就行,胖就胖咯,軟乎乎的還好捏一些。
殷琇干咳一聲,轉(zhuǎn)移話題,“還未恭賀你邁入筑基?!?p> 筑基便意味著真真正正踏入仙道之門,從此以后,步青云,踏九霄,百折不回。
陸瑤真臉上浮現(xiàn)出真切的笑意,“一切才剛開始而已。”
后面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殷琇拿出一個盒子,往她面前一遞,“抱歉,不小心把六出喂胖了,這是賠罪禮?!?p> 陸瑤真皺眉,六出是她交給他照顧的,而且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需要他賠罪?
像是知道她不會接受,他搶先道:“也是筑基賀禮?!?p> 這便不好拒絕了。
陸瑤真打開盒子,看到里面的東西,怔住了。
“你怎么知道?”她連敬稱都顧不上,抬頭有些焦急地詢問。
“瓊?cè)A說的?!?p> 陸瑤真知道重逢的可能性很小,可還是抱了一點點期望,如今落空,也是意料之中。
“這禮物讓你不開心了?那可真不該。”
殷琇調(diào)侃的話將陸瑤真從低落的情緒里拉回來,她連忙搖頭,“不,我很喜歡?!?p> 她把盒子里面的東西拿出來。
是一個巴掌大的雪人人偶。
與贈她《融》的人偶,一模一樣。
她珍重地捧著人偶,看夠了,才仔細(xì)地收好。
這一份禮物,既有她對故人的思念,也有殷琇的心意,再也沒有比它更珍貴的東西了。
“謝謝你,師父。”
謝謝你,引領(lǐng)我踏上仙途,做我的指路明燈,驅(qū)散困擾我的迷霧;謝謝你,給我一個歸途,做我的支撐和后盾,讓我沒有后顧之憂;謝謝你,滿足我一切可有可無的情緒,填補(bǔ)我心里大大小小的缺口。
“這有什么好謝的,這是師父該做的嘛?!币蟋L被小姑娘感動的眼神看著,驕傲地挺胸。
這得意的模樣,把陸瑤真逗得噗嗤一笑。
年輕真好,每一次分別,每一次相遇,都能在她生命里掀起海浪,其他的修士覺得這樣情緒化不好,殷琇卻覺得,只有經(jīng)歷過這些,才能做到真正地平靜和從容。
“亙古戰(zhàn)場快要開啟了,”見她情緒緩和,殷琇負(fù)手道,“九疊山那邊,也該到你正式露面的時候了?!?p> 九疊山尚未正式對外宣稱陸瑤真的身份,或者說,差一個正式將她推出去的場合。
陸瑤真溜得及時,那邊現(xiàn)在鬧得很不平靜,人心浮動就容易產(chǎn)生沖突。
所以她在宗門也待不了多久。
很快,這空寂的山谷里,便又只會剩下厲吟霜。
至于殷琇,他不是在救師侄的路上,就是在救徒弟的路上。
別離的時間比她預(yù)想的還要快,當(dāng)夜,陸瑤真便收到瓊?cè)A的緊急傳訊,催她回去。
曲夢本來想拉著她好好聊聊也只能作罷。
倒是厲吟霜,竟然站出來道:“一起?!?p> 陸瑤真疑惑,什么一起?
“一起走?!彼f完,便拉起陸瑤真的胳膊。
以厲吟霜的修為,到九疊山的速度也不慢,眨眼就遁出老遠(yuǎn)。
“師姐要去九疊山?”
“去妖族?!?p> 陸瑤真抬頭看見她緊抿的唇線,猶豫著問道:“師姐是心情不好嗎?”
厲吟霜看她一眼,沒說話。
嗯,確定了,的確挺不好。
看她也沒有要說的意思,陸瑤真轉(zhuǎn)開話題,“師姐,我有一個問題?!?p> “說?!?p> “為什么敬香的時候,師父要行跪禮?”對修士來說,尊嚴(yán)和傲骨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可以跪天地,跪恩情,但是完全不必跪其他修士。
厲吟霜沉默了很久很久,“他說,他是夷天宗的罪人?!?p> 總感覺背后有一個很沉重很沉重的故事,陸瑤真追問,可厲吟霜也不知道。
陸瑤真沉默下來。
或許是因為屬性相似,待在她身邊,陸瑤真感覺很是舒適,忍不住靠近了一些。
厲吟霜把她扒開一點,“男女授受不親?!?p> “可我們是女女啊。”
“我是狐族?!?p> 原來師姐也是妖修,而且狐族……
狐族?!
那個可男可女,不辨雌雄的狐族?
原來看著跟普通人也沒什么區(qū)別嘛!
厲吟霜問道:“很驚訝?”
陸瑤真搖搖頭,“據(jù)說狐族會在遇見心上人之時選擇性別,我倒覺得挺方便的,根據(jù)對方喜歡的性別確定自己的性別,就不怕出差錯?!?p> 出差錯?厲吟霜不置可否,沒想到小孩子懂得挺多,還知道這世間的感情并不為性別桎梏。
可是她想了想,還是不放心,難得主動開口叮囑一句:“不要輕易相信男人。”
她頓了頓,又補(bǔ)充道:“女人也不行?!?p> 君不見,多少修士是毀在情情愛愛上的,這東西在厲吟霜眼里就是萬惡之源,誰碰誰倒霉。
“比如你二師兄和三師姐,他們這次本該回來的,但因為不知道怎么面對對方,干脆避而不見?!?p> 平時果斷的人變得如此扭扭捏捏,她這個旁觀的看了都忍不住皺眉。
“麥麥本來多爽快的性子,他們那一族又不許與外族通婚,為了布澤,不知道受了多少次刑罰。還有布澤,平時多有責(zé)任心的人,拋下家業(yè)就想和麥麥雙宿雙飛,為此打到上諭族多少次?”
“鬧了那么久,兩個人還是沒能在一起,現(xiàn)在僵持著,誰也拉不下臉去見對方?!?p> “感情啊,只會讓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看著吧,如果他們當(dāng)中任何一個人出事,剩下那個肯定會方寸大亂,這便是要出事的前兆!”
“你可別學(xué)他們,愚蠢的人才會碰情情愛愛這種東西。”
“修仙者歲月如此漫長,跟一個人在一起一年兩年尚好,時間久了,但凡其中一個覺得膩了,對另一個人來說何其不公?”
“感情這種東西,一旦消失,最是殘忍?!?p> 猝不及防被塞了口大瓜的陸瑤真一時不知道從哪里開始感慨。
是麥麥師姐和布澤師兄的關(guān)系還是大師姐這忽然開始多話的嘴。
厲吟霜以為她沒聽進(jìn)去,眉頭皺起,“這些話我也跟麥麥和布澤說過,他們也是,當(dāng)時答應(yīng)得好好兒的,結(jié)果他們就是把我的勸告當(dāng)成了耳旁風(fēng)?!?p> 陸瑤真有種感覺,若是她此時不答應(yīng),可能接下來的路程,甚至以后和厲吟霜待在一起的時候耳朵都不能清凈。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
陸瑤真果斷乖巧地表態(tài),“師姐說得很有道理,我都明白了?!?p> 厲吟霜挑眉看她一眼,“確定?”
這嚴(yán)厲的態(tài)度,讓陸瑤真頭皮一麻,連忙點頭,“確定,完全確定?!?p> 果然,厲吟霜滿意地點頭。
陸瑤真偷偷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