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烏龍

　　司輕音在車?yán)?，把男孩兒嘴里的布條拿掉，然后迅速舉起雙手，以示自己無威脅性，“我沒想把你怎么樣，不用怕，別聽他們瞎說，我可沒什么奇怪的嗜好?！?p>　　男孩兒眼里的警惕非常明顯，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司輕音，就好像她的心思會寫在臉上一樣，但他很安靜，沒說一句話。

　　司輕音跟他商量，“你這么被綁著也難受，我給你松開，你不要叫，也不要鬧，好不好？”

　　男孩兒一雙眼睛又緊緊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終于緩緩點頭。

　　司輕音蹲下身來給他解繩子，“我現(xiàn)在送你回家，等到家你就知道我是好人了。”說完笑著眨了下眼，是很親和愉快的模樣。

　　男孩兒揉著被綁出血痕的手腕，坐在馬車角落里，離司輕音很遠(yuǎn)。

　　馬車出了城，一路向西，走了很遠(yuǎn)，趟過一條小溪，終于停在山腳下一處農(nóng)家門前。院子不大卻很干凈，圍著半人高的籬笆，正北邊三間土房，院子西側(cè)搭了一個葡萄架子，現(xiàn)在葉子落盡了，只剩下糾纏的老枝。

　　司輕音拉著男孩兒走到院子前頭，扣了扣籬笆門，才喊一聲，“先生?！?p>　　屋門應(yīng)聲而開，一個小童推門出來，眉眼算得上清秀，卻是讓司輕音立刻看傻了眼。

　　她瞧了瞧迎面走來的小童，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拉著的男孩兒，臉上的疑惑都到了掩飾不住的地步。

　　司輕音也想不到，世界上真的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她當(dāng)初在天香樓那么激動的買下男孩兒，還以為是先生的小童被人誤抓了去。

　　她已經(jīng)求見了先生兩次，都被拒絕了，本以為這一回能靠著送還小童的善舉，總能得先生一見。卻不想，竟是鬧了個烏龍。

　　那小童許是午睡未醒，眼皮都耷拉著，神色也蔫蔫的，但還是禮貌周全的，含蓄的表達(dá)了先生正在午睡，不方便見客，一邊又問司輕音所來為何。

　　若是先生親自出來，她還能說是要送還小童，兩個孩子的確相似，這也真是怪不得她。但對著小童本人，司輕音實在沒法說一句：我以為你丟了，特意給送回來。

　　司輕音輕輕拱手，“啊，就是來拜見先生，有些事情請教，既然先生還在午睡，在下就不打擾了。”

　　那小童點點頭，看了眼華麗公子拉著的布衣男孩，心里有些奇怪，一般人來見先生都是帶著禮物錢財，這牽著個孩子的還是第一次，便問男孩兒，“你是誰？”

　　司輕音還沒想好怎么開口，就聽見男孩大聲回答，“我是被他從窯子里買出來的。我也不知道他帶我來這干什么?！?p>　　男孩的頭垂得極低，原本就凌亂的頭發(fā)幾乎遮住他大半張臉，讓小童都沒發(fā)現(xiàn)這是個跟自己長相極其相似的人。

　　但是他這一聲，又喊得聲音極大，怕是睡夢里的先生都會被吵醒，然后知道自己從樓子里買了個小子，連來見先生都帶在身邊。

　　這得給先生留下個多么輕浮的印象！

　　司輕音的頭皮都麻了，小童雖然面上并沒有露出輕蔑表情，但從他后退兩步的動作來看，就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怎么個形象了。

　　司輕音很想大喊我沒有，但是怎么解釋呢？要解釋，剛才為什么不解釋呢？

　　司輕音今日第二次落荒而逃，走的時候連男孩都忘了拉。但男孩還是跟上了馬車，依舊坐在角落里，埋著頭。

　　司輕音看著這臭小子，拳頭松了又捏，捏了又松，但最后還是閉了閉眼。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臭小子，也不是故意與她作對。再說，就算真的揍他一頓，也是于事無補(bǔ)了。

　　隱居在小院的先生，名叫桑諾，是個真正的名士，也是真正的隱士。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大族來招攬過，但都被他婉言相拒。桑諾之所以才名遠(yuǎn)揚(yáng)，是因為有傳言說，他有一個能讓大盛擺脫世族控制的方法。

　　這個方法曾經(jīng)讓桑諾遭到過追殺，也讓世族爭相延攬，甚至連皇兄都派人來過。但是桑諾都沒有開口，有傳聞?wù)f，他不過是沽名釣譽(yù)，也有人說，他是在等一個真正能改變這個天下的主人。

　　而司輕音認(rèn)定這個人，是因為她曾經(jīng)聽見他說過一句話。

　　那是數(shù)月之前的一場聚賢會上，桑諾從頭到尾都沒有參與討論，只是最后有人提到公主九嫁保國家，何其可笑的時候，他才說了一句話，他說，“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會因為一個女人的婚嫁而改變命運(yùn)，若是有，改變的關(guān)鍵，也應(yīng)該在于過程，而不是九嫁本身?！?p>　　這話說得異常明白，九嫁，不是嫁就行的，而是在這九嫁的過程中，發(fā)生了一些能夠改變這個王朝的事情。

　　當(dāng)時躲在暗處的司輕音，聽得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而心里卻又澎湃得好像要燃燒起來。

　　大盛不會因為一個公主的九嫁而繁盛百年，而九嫁的公主卻會想盡辦法，延續(xù)大盛百年，她的哪一嫁都不會是白白嫁掉。

　　從那以后，司輕音就想盡辦法要與桑諾見面，希望能得他當(dāng)面指點，可桑諾卻好似被那一次聚賢會傷了心，從此閉門謝客，竟是誰都不見。

　　司輕音來過兩次，第一次帶著金銀無數(shù)，第二次素衣素面在門前立了一個通宵，但兩次，都沒能讓桑諾走出那扇房門。本想著這一次天賜良機(jī)，能取巧見上一見，結(jié)果恐怕比之前對她的印象還糟糕。

　　馬車回了城，司輕音腳尖碰碰坐在地上已經(jīng)睡著的小子，“小子你叫什么？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p>　　“我叫小仰，”小子揉了揉臉，“回哪？”

　　司輕音可沒什么心情給他好語氣，“回家？要不你想去哪？天香樓？”

　　小仰忽然身子都挺直了，眼睛不自覺的睜大，“你要放我走？”

　　他現(xiàn)在說話倒不是扯脖子喊了，聲音因為帶著激動的顫音，竟還有點好聽。

　　司輕音越發(fā)覺得他剛剛大喊那句，就是故意的，“你廢什么話？走不走？”

　　小仰猛地站起身來就挑開車簾，忽然動作又停下來，他回頭看著司輕音，“我不走，今兒回去，明兒說不定就又叫人抓了再買一次?！?p>　　司輕音真是頭大，“你還賴上我了？”

　　小仰忽然就笑了一下，是討好的，卻又有點肆無忌憚的挑釁的意味。

　　司輕音沒力氣再搭理他，讓馬車直接回府，把小子扔給管家，就去看空山了。

　　空山中午的時候醒了一陣，喝了藥和粥，現(xiàn)在又睡下了。

　　凝云依舊守著，一雙眼睛熬得通紅，見司輕音回來了，連忙過來幫她更衣。

　　司輕音按住她，讓她去休息，空山?jīng)]有生命危險，不用一直守著。

　　凝云卻只是搖頭，又默默留下淚來。

　　司輕音灌了一大口涼茶，肚腹里一片冰涼，人就精神了。她拉把椅子坐在凝云身邊，語重心長，“你是不是覺得是自己害了空山？所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