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開門接客
我叫蘇木,再過半刻鐘,就滿十八歲了。按老子的說法,歲至十八,就可以開門接客了。
開門接客:開的是紙扎店的門;接的是四面八方的客。
老爺子彌留之際一再叮囑我:他沒了以后,這店門上就掛上歇業(yè)的牌子,一定要等我到了十八歲那天零點再開門接客,而且,不管來的是什么客人,要做什么樣的紙貨,我都要接,絕對絕對不能拒絕。
咚。
一聲清脆的鐘聲響起,我看了下擺在柜臺對面的老式擺鐘,表盤上的三根針正好重疊指著12點。
零點到了,開門接客!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木栓摩擦聲,這扇已經(jīng)閉合了七年的紅漆大門,終于被我打開了。
點亮門楣掛角的大紅燈籠,再將“歇業(yè)”的木牌子收進(jìn)柜子下的豎屜,我就站在柜臺里面,看著被燈籠紅光照亮的青磚門徑。
我在等第一位上門的客人!
這一等,等得我對時間都沒了概念,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打起頓來,直到一道遠(yuǎn)比銀鈴聲還要悅耳清脆的嗓音將我喚醒。
“請問,您是掌柜的嗎?”
我睜開了眼,一瞬之間,大腦直接一片空白。
我忘記了回話,更忘記了什么樣的語言才能準(zhǔn)確形容,這個站在柜臺外的……女子!
“請問,您是掌柜的嗎?”
她再一次發(fā)聲,將我的意識從一片虛無中拉了回來。
“是是,我就是。”我有些嘴瓢了,話說的都不利索。
這里面的原因吶,一方面是我久不出門,終日與那些古籍野史相伴,突然面對這樣一個女子,不拘謹(jǐn)才怪;另一方面是我在這之前,已經(jīng)想象過第一位客人會是什么樣的,但一位身著漢服頭戴鳳釵的女子,遠(yuǎn)在我的預(yù)料之外。
“麻煩掌柜的,照我的樣子做個紙人。”
“可以,但這個得現(xiàn)量身量,你這……”
話說一半,我就覺得自己有些冒失了,正想著怎么圓一下時,只見她俏顏微笑,雙臂緩緩打開了。
我回了個笑,取出軟尺,來到了她身側(cè)。
本著授受不親的原則,我左右手中指食指各夾著軟尺一頭,隔著半尺的距離去量。
這樣花費的時間,比老爺子教我那會還要多出一倍,不過,這是值得的,畢竟,這是我的第一位客人。
“三天之后你來取,保證一模一樣的?!?p> “快一點可以嗎?”
下意識的,我就準(zhǔn)備解釋一下為什么需要三天時間,但老爺子的話在我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打斷了我。
這第一單,客人的任何要求,我都沒有拒絕的權(quán)力!
“可以,但這樣紙人就沒法陰干,搬運時要極為小心,一旦用力不均,就會導(dǎo)致紙面破裂?!?p> “無礙,掌柜的,您現(xiàn)在就開始做吧?!?p> “好,你先坐,我準(zhǔn)備下材料?!?p> 我從柜臺里取出一把萱花玉龍鏤雕椅,放在了她近前,但她并沒有坐下,也沒有去打量店鋪陳設(shè),視線就落在我手上,看著我處理各種材料。
這樣多少會讓我分心,但扎紙這手藝,打我能拿起那根三尺鐵質(zhì)毛筆的那天,老爺子就開始教我了。
扎紙的各項工序,我都已經(jīng)爛熟于心,不消半個時辰,骨架已經(jīng)扎好,接下來就是更為細(xì)致的上面描彩了。
上面,就是給竹制骨架上披上一層紙衣,不過這里面可相當(dāng)有講究,不同的手法,上上去的紙面也會千差萬別。
老爺子那無瑕上面的手法,我是得了真?zhèn)鞯模@一個時辰之后,一個身形與她不多相差的無面人就出來了。
描彩的過程也是非常的順利,不過,就在我最后勾畫面容的時候,她出聲了。
“可以畫成睜眼的嗎?”
我怔住了,好一會才是回過頭看向了她,只見她頷首笑起,微微點頭。
回了個笑,我便從描眉開始了,臉上看似沒什么波瀾,但心里啊,我真想去把老爺子從棺材里拉起來問個清楚,這個第一客人不能拒絕是個什么講究?
“紙人閉目,非必要不可開;若開雙目,必點眉心紅;如有違背,此生定不詳。”
這句話,打我學(xué)習(xí)描彩那時起,一日三餐前,老爺子都要讓我背上一遍,用他的話說:“這就要跟按時吃飯一樣,是個標(biāo)準(zhǔn),到死都不能忘的標(biāo)準(zhǔn)?!?p> 可我這第一位客人,就要我給紙人開目,這就跟盲人走懸崖邊一樣,一步踏錯,后果極其嚴(yán)重。
所以,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確保每一筆都不出錯!
我沒有完全的把雙目勾畫出來,而是在右眼上留了一筆,讓眼尾沒有閉合,這樣,眼睛就不算畫完,我也就有時間在紙人眉心點上朱砂。
可就在這時,一股強(qiáng)勁的陰風(fēng)自紅漆大門吹來,被半人高的柜臺一檔,像水中的渦流一樣,刮向了我和紙人。
這股陰風(fēng)來的突然,而且夾雜著濃郁的腐臭味,這使得我下意識的就抬肘去做阻擋。
這一抬,我愣住了!
本來毛筆就在眼尾處,剛才我手肘上抬時有微微的回收,這右眼的最后一筆就這么的給畫上了。
雙目已開,眉心紅卻未點!
剎間,仿佛有萬道驚雷在我的腦海中炸開,我耳邊不停的回響著“不祥不祥不祥……”。
還不等我從“不祥”中回神,一道甜美非常的聲音就是響起,由遠(yuǎn)及近。
“多謝!”
“謝”字還在半空飄著,她就直接出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速度快的就跟小說里的瞬移一樣,然后,她又像慢動作一樣,整個人從右到左,慢慢的進(jìn)入了紙人身體里。
不,她是跟紙人融為了一體!
整個過程,我愣的就像被人施了定身術(shù)一樣,眼睜睜的看著面前這人俏顏微笑,頷首屈膝行下一禮。
“活了?”
我腦子里,就剩下了這兩個字,全然忘記了老爺子教我的那些防身用的術(shù)法。
“還請公子受禮?!?p> 這一刻,我的臉上都被驚恐占據(jù),雙手緊握著還沒有小拇指三分之一粗細(xì)的毛筆,像拿匕首一樣對著她。
“你……你……別過來,我……就是開……門接客的……”
這下,話是徹底說不利索了!
“公子不必驚慌,奴家并無惡意,只是在外漂泊太久,想尋個寄身之所,這才出此下策,還請公子見諒。”
這話,我是不信的,但她的確是沒有傷害我的舉動,而且,她這么一解釋,我心里的緊張就少了些,心跳也慢慢變慢下來。
“你是個什么東西?這紅漆大門,祟可是進(jìn)不來的?!?p> 這心跳一慢下來,我說話也利索起來。
這紅漆大門,雖然樣式跟尋常人家的一樣,但用的是雷擊木,雷性屬陽,本就克制祟,再加上老爺子在門楣上畫有驅(qū)祟的符咒,所以祟根本不能從這道門里進(jìn)來的。
這也是我敢零點開門的底氣所在!
然而,現(xiàn)在站在我眼前的這個家伙,徹底顛覆了我的認(rèn)識。
她能進(jìn)來,就不是祟;她不是祟,卻又能與紙人融為一體,這是怎般的詭異?
她并沒有直接回答我,嘴里一遍又一遍的念著“我是個什么東西……”
她開始變的瘋狂,雙手不住的搖晃著頭,看起來,這個問題,不僅對她形成了困擾,還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但這并不能讓我對她產(chǎn)生同情,在沒有弄明白她究竟是個什么東西前,我必須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退回到柜臺,我不動聲色的從豎屜取出存放在里面的符紙。這些符紙都是老爺子寫的,效用比我的可好太多了。
我一手拿符紙,一手捏印決,雙眼緊緊的盯著那個東西。只要她有傷我的苗頭,定要她魂飛魄散!
我所有的心思都在她的身上,全然沒有注意到大門口,那原本暖意的紅色燈籠光,已經(jīng)變成了冷厲的青色光。
砰。
沉悶的撞擊聲讓我一驚,左手的符紙瞬間就朝前甩出,右手印決也是一同使出,然而,預(yù)料中的慘叫聲并沒有響起。
面前空無一物,符紙印決自然不會起作用,不過,我卻明顯感覺衣領(lǐng)一緊,像是被人用力往后拽住了衣服。
我回頭一看,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我的身后,而且還是半蹲的那種,一雙手緊緊的抓住我的衣角。
她那張絕美的臉龐上滿是驚慌害怕,渾身都止不住的顫抖著,嘴里還不住的喊著:“不要不要……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砰。
又一道撞擊聲響起,門口的青色燈光也劇烈晃動起來,這才讓我注意到了。
“燭借氣勢,燃以為陽,逢陰轉(zhuǎn)青!”
我心下頓時一緊,這個時候,能出現(xiàn)在門外的屬陰之物,會是什么?
砰。
撞擊聲再起,青光燈籠搖晃的更厲害了。
看了下她,我猜,門外的東西就是沖她來的。
怎么辦?
把她交出去?
還是出手保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