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起個頭,進(jìn)屯子的山口下,一行人正在作別。
這一回是都走。
李老頭祖孫也要走。
陸恒本打算把這里的院子送給李老頭,算是對他這兩年照看院子的一個回報。但李老頭得知陸恒要走,打死不肯留下。
只說當(dāng)初陸恒救了他祖孫性命,他已把自己當(dāng)作陸恒的家仆,陸恒去哪兒,他就去哪兒。
既然這樣,陸恒便不多說。
就讓李老頭祖孫跟朱大錘一道先走,到了京師先置辦個落腳之處。
跟朱大錘同行,是個安全保障。如若不然,以李老頭祖孫的孱弱,怕是走不到京師,半道上給人害了。
到了京師,李老頭祖孫留下置辦房產(chǎn),朱大錘繼續(xù)南下。
陸恒對朱大錘抱拳道:“朱大哥,咱們這里就此別過。勞煩路上看護(hù)一二,我這里再次謝過了?!?p> 朱大錘道:“應(yīng)該的?!?p> 陸恒又對李老頭道:“您老是老江湖,路上有什么不對頭的地方,別藏著掖著不說,千萬不要出了意外?!?p> 李老頭笑道:“那不能啊?!?p> 李老頭雖然沒有武功,也不是什么厲害人物,但他從關(guān)內(nèi)逃荒來,帶著個孫女,一路上經(jīng)歷了不知幾多艱險,卻能保全性命,他絕對是個老江湖。
又說:“東家只管放心,俺醒目著呢。俺到了京師,早早給東家置辦產(chǎn)業(yè),打聽消息。等東家來了,什么都是好好的?!?p> 陸恒笑起來:“那就勞煩您了?!?p> 李老頭連道不敢,說:“您是俺東家,救了俺祖孫性命。給您辦事,天經(jīng)地義,可當(dāng)不得謝?!?p> 又說:“俺辦好了家當(dāng),每日城門口等著。東家一到,就能看見俺。”
再次作別,分道揚(yáng)鑣。
朱大錘與李老頭祖孫,三人奔京師方向而去。陸恒則帶著粱九兒往奉天方向走。
陸恒肩上掛著包袱,手里提著大槍;粱九兒跟著他身畔。兩人不急不緩。
陸恒說:“我與師父托庇于宮家六年有余,宮家于我有恩。昨夜也與你說了,我?guī)煾概R去前,給訂了宮家閨女的婚事?!?p> “這姑娘叫宮蘭,是宮家的主人宮羽田的次女,才十二三歲。我確是不曾想過...師父是擔(dān)心我為他報仇喪命,以至于無后,才有這么一出?!?p> “等到了宮家,若宮家有一絲不愿,我便順?biāo)浦郏屏诉@門親事?!?p> 粱九兒聽了,白了他一眼:“天大的便宜,當(dāng)家的你還不要了?”
陸恒失笑搖頭:“哪是什么便宜?我早有言說,此后前路不定。拖家?guī)Э诓⒎呛檬?。一個不慎,禍端無窮,累及左右?!?p> “宮家雖也算是家大業(yè)大。可我此去京師要做的是捅破天的事。一旦出了岔子,宮家的家業(yè)越大,遭到的牽連越大?!?p> 粱九兒說:“別人我不管,我就認(rèn)定你了。累及便累及,那有什么呢?!?p> 又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dāng)家的,你師父給你訂的婚,哪是三言兩語的事?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么?”
還說:“人家的千金的閨秀,俺是個農(nóng)戶女子,她進(jìn)門來做你的妻,我便作你的妾?!?p> 一路到了宮家,見到宮羽田。
客堂里,陸恒抱拳道:“宮叔。”
宮羽田目光從粱九兒身上擦過,聞言點點頭:“你回來了,此行可順利?”
陸恒道:“順利?!?p> 宮羽田道:“那你師父給你的信,你是看過了?”
陸恒道:“看過了?!?p> “你有什么打算?”宮羽田道。
陸恒斟酌了一下,道:“師父的遺囑,我不能不尊。但師父的仇,我是一定要報的。宮叔,您門路廣,可知道師父去京師到底如何了?”
宮羽田沉吟了一下,微微頷首:“知道。事到如今,我不能瞞著你?!?p> 他說:“當(dāng)天你剛走,魏師便也走了。他這些年早是準(zhǔn)備妥當(dāng)。臨行前與我提了你與二丫頭的婚事,我同意了。”
“魏師與我亦師亦友,是過命的交情。你也是個好的。我沒理由不同意。我?guī)熜謱δ惴Q贊有加,我也滿意。”
“換過八字,寫下婚書,這事便這么定了?!?p> 陸恒聽到這里,忙道:“宮叔,您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與師父托庇于宮家,得此恩惠,怎能連累宮家?”
宮羽田道:“你這話,是小瞧了我宮羽田。我宮羽田不是下三濫,更不是怕事的人。否則當(dāng)初也不會...”
話雖未盡,但陸恒知道他說的什么。當(dāng)初師父第一次刺殺慈溪老妖婆,就借了宮羽田作為三品帶刀侍衛(wèi)的便利。
宮羽田也是參與者。
不能因為他后來辭官回家,便認(rèn)為他膽小怕事。實則不然。他并不膽小,他參與了那件事,還窩藏了魏合意六年,為他遮掩行藏。
于情于義,皆無可指摘。
他擺了擺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丫頭與你的婚事,我點的頭。你是你師父點的頭。你父母俱亡,魏師為你做主天經(jīng)地義。此事你不必多言?!?p> 陸恒的確沒話可說。
宮羽田道:“魏師西去京師之后,我一直關(guān)注著。我雖因這一大家子的牽掛有諸多顧慮,無法隨魏師去做此事,但不能充耳不聞?!?p> “魏師與他幾位好友第五日抵達(dá)京師,正值維新最烈之時。慈溪后退一步,光緒掌了權(quán)柄。但那都是虛的。譚復(fù)生等人搞的激進(jìn),引起朝廷大部分官員的反撲?!?p> “慈溪順?biāo)浦郏轮紛Z權(quán),封鎖城門,緝拿譚復(fù)生等人。魏師幾人趁亂殺入紫禁...但...”
說到這里,宮羽田吸了口氣:“又三日,譚復(fù)生等人午門被斬,魏師的尸首同時掛上了城門?!?p> 陸恒聽著,怒目圓瞪,拳頭握緊,青筋暴跳。
一時間,沉默的可怕。
半晌,宮羽田嘆息道:“魏師此去,乃是求死。他壽元無多,等不下去了。你是他親傳的弟子,衣缽的傳人,你萬不可沖動,否則九泉之下,魏師必不能原諒你。”
陸恒緩緩松開拳頭,低著頭,眼睛發(fā)紅:“我知道,宮叔。”
宮羽田道:“你知道就好?!?p> 便說:“朝廷已日薄西山,老妖婆的好日子不多了。你只需等待機(jī)會,必有報仇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