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雨絲如織,密密垂落朱檐,紛落了殘紅一地。
圣宸殿里,清香在銅爐里緩緩升起,在空中飄渺著。桌上壘著一疊黃色朱色的奏疏。
“朕讓你們看個人都看不好嗎?!蓖忸^的天是昏暗的,殿里頭需要燃著蠟燭,慕徹負手而立,聲音冷郁,看著下方侍衛(wèi)模樣的男人。
“屬下……”那人支支吾吾地開口,他的腳邊是一個稻草扎的稻草人,稻草人的頭上還被插了個紫蘿卜當鼻子,在這樣冷的氛圍里倒是有幾些詼諧,還被人用黑色的毛筆畫了一個笑臉,總感覺像是在嘲諷。
“屬下罪該萬死,川山的地牢被攻,林國忠被人所挾,消息沒有及時到才致……致瓊花臺里頭的人被察覺了。不過那些人武功是真的高強,避開了咱們值守人的視線,還真做到了雁過無痕,來頭應該是不小……”
那男人講完,不敢和上頭的慕徹對視,就一直這么拱手躬著身子。
外頭傳來小太監(jiān)稟報的聲音:“陛下,靈夫人求見?!?p> 慕徹揮揮手,示意那男人退下:“罷了,你先去給我查查誰劫的,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放過?!?p> 辛芙進來的時候,恰好和那侍衛(wèi)裝扮的相對一視,微微點了一下頭,隨后又拎著檀木食盒進去了,她便是如此,在滿宮上下的人看來,靈夫人是一個極溫柔的女子,要不是出身有點不行,憑著有皇二子和陛下的寵愛,做個皇后也不成問題。
“陛下,國事繁忙,您整日看這些奏疏也要注意一下您自己的身子。”辛芙淺笑著開口,將食盒里煨好的燕窩拿出來,輕輕地擺在桌上,身后的乳母很有眼力見,把青輝遞給了辛芙抱著。
辛芙掂了掂青輝:“陛下,咱們好久都沒坐下來一起吃過飯呢?!?p> “嗯,也是?!蹦綇乜粗淋?,今日的她是水色的長袍,腕上面是兩只已經(jīng)有些飄花的玉鐲,成色是極好的,通體的白色卻有一些黑色在里頭縹緲,像一幅江南水墨畫一般。
雖說慕國地處北方,但靈夫人辛芙卻是生的一副江南柔情,上一個還有如此靈動的,還是溫毓先皇后呢。
慕徹也是難得展露笑顏,在靈辛芙眼中,慕徹的笑便是極好的,坐守江山的帝王卻生的溫文爾雅,一笑起來仿佛是山澗里的風。
太監(jiān)恭敬地搬來椅子,辛芙抱著慕青輝坐在慕徹對面:“這可是臣妾煨了兩個時辰的呢,陛下嘗嘗。”跳舞的人就是這般,目光灼灼,總是讓人抗拒不了半分。
慕徹拿起白瓷勺子,燕窩送到嘴邊,淺嘗了一口:“嗯,芙兒有心了?!?p> 辛芙見慕徹喜歡,臉上的笑就藏不住了,每次她的笑都能惹起面上的一陣緋紅,十分撩人心弦:“陛下喜歡就好,青輝許久不見陛下了,實在是想念的緊。”說完就低頭看著青輝,帶著逗孩子的嬌氣:“青輝,很想父皇,對不對呀?”
被辛芙攏在懷里的青輝笑了,有孩童的幾分天真無邪,他重重地點了點腦袋,四歲的年紀已經(jīng)呀呀學語,總能說出幾句完整的話來:“嗯!想父皇——兒臣,兒臣會背《三字經(jīng)》啦!”
說完就開始自顧自地背了起來:“人之初,性本善……”
慕徹不語,就靜靜地看著青輝,辛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慕徹就是這般,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總會出神,是想到溫毓先皇后了吧?
辛芙心里只是有一股淡淡的心酸,自從新年去鳳儀殿,見著了溫毓先皇后的容顏,她和她的眉眼是多像啊,只是那溫毓先皇后的目光里,不像自己那么有墨色光暈在流轉(zhuǎn),她握著慕幼安的小衣裳,從她的眼里,只能看到死寂,孤獨,無望。
青輝背的正起勁,手也開始稚氣地揮舞起來,身子的幅度稍微大了一些,就聽到有一陣清脆的鈴鐺聲穿出。
慕徹仿佛一下子被點醒了一般,循著那股聲音的源頭望去,看見青輝層層疊疊的衣裳里,藏著一個銀質(zhì)的小鈴鐺,小鈴鐺還是小老虎的樣式,倒是有幾分可愛。
辛芙也察覺到了慕徹的動作,低頭看了一眼青輝的小銀老虎,又抬眼看慕徹,笑著解釋道:“青輝前幾日過了生辰,這個小老虎,是臣妾托人做的,戴著還真有幾分俏皮?!?p> 但慕徹的臉色不見好轉(zhuǎn)……
辛芙感到了慕徹的不對勁,于是有些試探地開口:“陛下,不喜歡嗎?”
“這個鈴鐺是誰做的?!绷季?,慕徹才問出這么一句。
“哦,是宮里頭的人打的,”辛芙連忙回道:“這個小老虎的樣式,還是宮外頭流進來的圖紙?!?p> 慕徹淡淡掃了一眼:“這個樣式并不襯青輝,下次換個戴吧?!?p> 辛芙也知道了慕徹對這個樣式心有芥蒂,于是應了聲“好”,又轉(zhuǎn)移話題和慕徹聊了一些別的。
外頭的雨也漸漸小了,辛芙挺有眼力見的,借青輝要回去聽先生說教,抱著青輝退下。
慕徹望著辛芙退下,眸子又沉了沉,他起身,走到書柜前,在紛繁的書籍和瓷瓶間,找出了那個小匣子,仿佛珍寶般地把它打開,里頭躺著的,是和青輝剛剛所佩戴的一模一樣的小虎頭鈴鐺。
02
江櫻閣。
盛阿嬌看了一眼窗外已然全部大亮的天:“奚小將軍,我要回了。”
奚行疆看了盛阿嬌一眼,見小姑娘的臉上蒙了一層說不出的成熟感,調(diào)笑道:“賀三小姐如此聰慧,可要好好打算,賀家如今是四面楚歌,天家欲除之,禍患可不小?!?p> 起身的盛阿嬌低眸瞧著倚在椅子上的奚行疆:“多謝奚小將軍的消息,賀家的事,我有打算?!?p> 奚行疆鼻腔里“嗯”了一聲,又慢悠悠地起身:“走吧,本世子送你翻回去?!?p> 眼看奚行疆要比自己先走一步,在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盛阿嬌連忙叫住:“等等,剛剛那個說書人是何人?”
清風連同九月的清涼一同灌了進來,吹的窗帷漲滿了帆,早晨氣息總是令人愉悅。奚行疆剛好偏頭,神秘兮兮地拋下三個字:“宮里人。”
宮里人?盛阿嬌滿腹狐疑,為何她從來都未曾見過,難不成是慕徹在她把自己幽閉在鳳儀殿后,又招納了一批新人?
但奚行疆已經(jīng)走出一段距離了,盛阿嬌來不及細想,也只好邁著步子一同跟上去。
此時朱雀街上的人已經(jīng)有些熙熙攘攘了,到處是叫賣的小販和趕集的人,高門貴府的小丫鬟小廝都出來采買日常的用品。
在慕徹的治理下,慕國也是欣欣向榮,這些年的光景可比之前的好多了。但就是這么一片繁華的景象,一些不尋常的事物融在其間,就顯得有些突兀了……
“哥……哥哥……”
盛阿嬌駐足,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雙手顫顫巍巍地捧著個破碗,走到奚行疆面前,那小孩兒的頭發(fā)散亂,大街上那些看著體面的人紛紛躲著,他渾身有一股異味,他仿佛自己也是知道,便站在離奚行疆和盛阿嬌幾步遠的地方就停下了,還真是的懂事的讓人有些心疼。
“今日有吃的嗎……大雜院的弟弟妹妹……”小乞丐沒再繼續(xù)說下去了,大概也覺得吃人嘴軟,但若不是萬不得已,他怎會上街行乞。
盛阿嬌頓了頓,問奚行疆:“你剛剛在江櫻閣說‘炒一本’是為了給他們吃的嗎?”
怎么辦?好像有點愧疚??
沒等奚行疆回答,盛阿嬌就已經(jīng)先一步扯下了別在腰間的小香囊,走上前幾步遞給了眼前的小乞丐,剛想說些什么。
卻被身后的奚行疆輕輕拉了一下:“他上街行乞是迫不得已也是被逼的,給他銀子無用,就相當于養(yǎng)了讓他行乞的人,倒不如給些吃的來的實在?!?p> 盛阿嬌的手半懸在空中:“那我再去買些吃食?”
奚行疆看著盛阿嬌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我之前接濟是出于憐憫,現(xiàn)在也應該讓他們自己學些東西傍身。”
盛阿嬌默了,良久才開口道:“想不到奚小將軍威名遠揚,心中還是這樣的……兼濟天下,憐憫蒼生?!?p> 她還以為砍人砍多了,人也會變得冷血無情。
奚行疆笑著,雙手環(huán)在胸前:“野史記載大魏有一武安侯,她說‘手中執(zhí)劍之人,從不向弱者拔劍’,身為武將,憐弱之心也不可少,就像那個什么雍國使臣說的什么’天下一家’?!?p> 呵,也不知道是誰把川山上的地牢一把火全燒了。
奚行疆似乎也洞察了盛阿嬌的心思,話鋒一轉(zhuǎn):“當然,我指的弱可不是某些心腸歹毒,和本世子作對的,弱也是分人而論。”
盛阿嬌還以為奚行疆花天酒地的紈绔世子,畢竟像他這個意氣風發(fā)的年紀,又有如此卓著的功勛,就應該活得恣意,但是他和慕國京都的世家公子都不一樣,他有少年的張揚,但心中有家國,有天下。
少年不嘆風花雪月,而是身著戎裝,挑燈看劍。
只見他略微低頭看著衣衫襤褸的小乞丐:“城郊有南桓莊子,如果你不想繼續(xù)當乞丐的話,你可以去那里,不過吃的苦更多,但那里的苦可以換來你今后的光耀。”
小乞丐愣在原地,奚行疆徑直走了,留下他一人思考,盛阿嬌也是別有深意地望了他最后一眼,他的未來誰知道呢,是如過街老鼠一般被人嫌惡,抑或是披星戴月掙一份體面。
耳邊的叫賣聲還一直響著。
“慕國不是繁榮富庶嗎,怎的在京都都會看見……這樣的孩子?!笔烧遄昧艘幌略~句。
奚行疆耐心的聽她說著,隨即望了一圈雕梁畫棟的房屋,京都宅門府第的燈籠都高懸著,講述著一個個家族的榮光。
“所見繁榮之景是真的,但繁榮背后的瘡痍也是真的,”奚行疆負手走著:“前幾年,慕國有一段饑饉的時候,餓殍遍地,可皇城腳下卻是紙醉金迷,夜夜笙歌,舞女揮起的衣袖道不出百姓的哀怨,王孫子弟的酒觥里映不出民生的疾苦?!?p> 盛阿嬌心不在焉,那年百姓的民謠里唱道:“農(nóng)夫心內(nèi)如湯煮,樓上王孫把扇搖……”
就算慕徹將這慕國治理的再好又如何,如果不推行新的法度,如果不將那些腐朽的勢力連根拔起,如果京都里的那些王孫子弟一直是如此的不思進取,那慕國的光景,之后又會好到哪里去?
謝棠之
耶耶,期末考考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