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里面請!”
“您可有陣子沒來了!”
.....
剛?cè)胍梗R川縣生意街,萬花樓前已是人潮喧囂。
走上臺階,來花場尋歡的客人不著急找姑娘,便愛看樓里又添了什么時興的玩意,接客柜臺新?lián)Q了機織的繪有富貴花鳥的掛毯,軟便的拖鞋據(jù)說是從新羅采買的細麻編制,門廳頂上,一排玫紅色的汽燈,將紙皮上妖媚的仕女圖渲染地宛如夢境。
樓閣里金銀輝耀,卻比站在街上的路燈下還不亮堂,也是,來這里的客人可不是來看燈的,有些快樂的事情,總要虛著眼才好看清,孤光一點螢么。
“四爺,綠柳今個身子不舒服......”
“哦?“
喚作四爺?shù)闹心昴腥松泶╁\袍,低調(diào)的灰色,頭上帶著個時髦的水獺皮帽子,他說著話,下巴微轉(zhuǎn),抬起拇指抹過上唇的短須。
熟悉四爺?shù)睦喜鑹匦睦镆豢┼?,這位主是生意場上的大老板,平日里講究喜怒不形于色,每次高興或生怒時都會摸胡子來克制臉色。
四爺是萬花樓里的長主顧,上旬才捧了樓里的一位新人綠柳梳攏,定了今日再來,卻不想,這邊出了岔子。
老茶壺立馬解釋道:
“花媽媽早幾天就叮囑了,說四爺您的日子快到了,讓綠柳好生準備,卻沒想到,不知是夜里受了涼還是吃了什么不凈的東西,那丫頭今早上就臉色不對,一整日都起不來,花媽媽又說了,樓里的女兒身子不行,沒法招待貴客,您要是有火氣......”
這‘火氣’著實有些內(nèi)涵,四爺聽了呵地一笑:
“那怎么著呢,上次捧綠柳,我可是簽了個百花票,這忙里偷閑來一趟,怎么,讓我再坐車回去,那我今個可就回去了?”
百花票,青樓楚館里的花活,這地界的客人但凡上檔次的,都好點風花雪月,消費不直接用銀子,俗,于是老規(guī)矩里就出了各色花票,一票頂一枚銀元,新人出閣辦場面的時候,若有十張二十張花票便也值當了,這位四爺在這會兒擺闊,倒不是誠心為難一個老茶壺,他就是在逗悶子。
要不來這地方干嘛?
“哎呦喂,爺您可別擠兌我了?!?p> 老茶壺皺出一臉菊花。這顏藝當是有傳承的,起碼四爺一瞧這丑臉,笑得嘴都快咧開了。
“要是讓花媽媽知道,我把您可氣走了,您下次再來,我可就不是茶壺,要去當夜壺盛尿了......”
“呸,嘴可真臟!“
四爺笑罵了一句,這事算是揭過去了,腳步繼續(xù)往里走。
“花媽媽說了,您今晚上但凡瞧上哪個姑娘,給抹了過夜費,還送您一鍋參雞湯,用從北省那邊運來的人參......”
老茶壺連連拱手,卻被一個巴掌扇在腦門上,不重,他繼續(xù)皺著臉。
“爺差那點過夜費?抹什么抹,我譚四爺還要窯姐給我顯大方?”
四爺這次笑出來了,抽出一沓錢票扔進茶壺的懷里,“那雞湯,真用了北邊的參?”
要不說有錢人都大氣呢,萬花樓里姑娘陪客是一個價,過夜又是一個,可不便宜,可那點優(yōu)惠在他看來,比不得一鍋雞湯。
“真真的,坐蒸汽火車來的!”
老茶壺賭咒發(fā)誓,那必是外來的好參。
“餐具要燙兩邊?!?p> 四爺上了樓,便看到中央的戲臺子上擺了一個怪模樣,往日里唱曲跳舞的花角都歇了,換成個一人高的木盒子帶著大喇在那出聲,聽,是昆曲。
那叫留聲機,四爺見過,也玩過。
他卻不好這個,望了一圈歇在外間喝茶水的客人,沒見到熟人,搖了搖頭:
“哪個姑娘有空....等等,還是去看看綠柳吧,多少日子來一回......雞湯也送過去,病了就得喝點好的?!?p> “四爺您情義!”
老茶壺豎起一堆大拇指,高聲贊道,然后就擺著胳膊開始引路。
脂粉的味道甜膩,唱曲聲,男女調(diào)笑聲,床鋪吱呀聲……尋常人所說的快活盡在其中,夜色撩人,卻總留有清冷的余地。
綠柳所在的獨間,四爺一進門就皺起了眉頭。
冷。
他掃視起來,閨閣的地上有絨毯,簾布厚實,花媽媽從來沒有苛待姑娘的,都是她的搖錢樹,招財貓,她仔細著呢,再看,隔斷小客廳的美人屏風后面立著個銅掐絲獸形煤爐,上面的熱水壺嘴里吐著熱氣,霧蒙蒙的。
新姑娘還沒大紅,丫鬟頭沒跟上,這會兒又是生意點,屋里暫時就綠柳一人,老茶壺先探身問:“嘿,丫頭,四爺來看你了!”
少頃,絲綢摩擦聲,悉悉索索,屏風后的人從床上起身的動靜傳來。
“咳,咳…四爺來了?”
柔柔弱弱的,一株扶風弱柳似的。
綠柳的嗓音里透著親切,不是樓里姑娘對客人那種演的親實則假,畢竟對這樓里的姑娘而言,第一個恩客總是不一樣的,且這位四爺實在是大方。
“歇著別起來了?!?p> 隔著屏風,四爺?shù)穆曇粢踩岷土艘恍?,自己捧的姑娘,在新鮮勁沒過去前,多少是有點不一樣的。
“……咳,爺來了,得奉茶。”綠柳是個實在的,還是要爬起來。
四爺朝老茶壺使了個顏色,對方立刻會意,大嗓門子開嚷:
“你這死丫頭,不聽話是怎么著,四爺說了別起來,你就寬心地躺著,回頭還有一鍋參雞湯來了,你再陪四爺喝點……”
這話有點重,但好在綠柳躺回去了。
兩人這就越過屏風,粉色的床簾拉落著,四爺隱約看到被子里躺著的女人,稚嫩的眉間泛著姜黃。
“我去后廚催一下,讓人把湯端上來?!?p> 老茶壺很有眼色,把茶水倒好就先退下去,留主客二人獨處說話。
四爺也不嫌麻煩,挨著床邊的錦凳落了座。
“身子哪塊不舒服?”
“......”綠柳卻不說話了,她埋頭在錦被里,似乎是難受。
“我瞧瞧,要不要給你叫個醫(yī)生?!彼臓斕绞终虚_簾子,并沒有綺麗的意味,他抽出了口袋里的帕子墊著手,想看看綠柳的臉。
“爺,你走吧....咳?!?p> 綠柳用手拉起被子捂住病容,不讓情人看。
“呦,你當爺們不心疼人?”
四爺執(zhí)意要看,他輕輕地拉下被子,他終于看見.....
等等,他只看見了姑娘的臉....臉下面,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