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氏和姚存慧連忙起身,口內(nèi)各自稱呼著笑著迎出門去。姚存慧嘴角微抽:落梅院今日可真是熱鬧得緊吶!
“大嫂來了啊,呵呵,真是難得碰上!”毛氏皮笑肉不笑的招呼,話里還不忘譏諷。
馬氏不冷不熱的掃了她一眼,鼻孔里低哼出聲,一面進(jìn)去一面淡淡道:“慧兒是我的女兒,我這做母親的自然該來看看!”說著坐下,偏頭睨著姚存慧,含笑問她還有沒有什么不舒服、晚上想吃點(diǎn)什么云云,言辭之間甚是關(guān)切,并且有意提到方才自己派了喬媽媽過來探視之事。
姚存慧心里暗笑:果然是個極好面子之人!若是毛氏不來,恐怕她也不會來吧?她要面子就好,她要面子,就得用里子來換!
姚存慧自然不會讓她唱獨(dú)角戲,柔柔弱弱的含笑輕答,一副母慈女孝、其樂融融,馬氏果然大為得意,挑釁暢快的瞟了毛氏一眼。
毛氏甚感無趣,有一句沒一句的陪笑說著閑話。
毛氏乃御史之女,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從小性子甚是驕傲自負(fù)??上?,并非天下所有的御史都有一身錚錚傲骨,這位毛御史便是個貪財之人。姚家雖是皇商,家大業(yè)大,可在真正的書香門第人家看來,仍舊脫不了一個“商”字。
這門親事,毛氏心里是不樂意的。夫家乃是商戶,丈夫居然又非嫡長子,真是既沒面子又沒地位!在毛氏看來,這樣的人,身上沒有半根雅骨,銅臭得可厭,哪里懂什么叫做“紅袖添香夜讀書”、哪里能夠同她詩詞唱和流傳佳話?小女兒旖旎的一腔情思就這么被現(xiàn)實完全打破了。
多年下來,那副驕傲自負(fù)的性子漸漸的變得尖酸刻薄。
從前的大嫂云氏在的時候,因是云相之女,同她一樣嫁入商戶,毛氏便還罷了,每每心里不服時,想想云氏便會好過很多。
說起來,云氏比她更不值,若非公公當(dāng)年救過云相的命,堂堂相爺?shù)张?,怎會嫁給大伯子?
可是,現(xiàn)在云氏去世,馬氏管家,毛氏心里就一千一萬個不服、不甘、不樂意了!一個小門小戶酸秀才出身的粗野婦人,還是個妾扶正的,憑什么她是當(dāng)家主母?毛氏心中恨極,背地里對丈夫明譏暗諷,哭也哭過,鬧也鬧過,不知發(fā)生過多少口角,可又能怎么樣呢?頂多發(fā)泄一時怨氣罷了!
不過,雖然在實質(zhì)上并不能動搖馬氏的管家地位,毛氏仍然不斷的給馬氏找膈應(yīng),絕對不讓她好過!兩個人這些年的明爭暗斗在姚家后院就從沒消停過,眾人早就見慣不怪了。
正說著話,阿蘭帶著東西回來了,毛氏這才精神一振,從阿蘭手里接過,親自放到姚存慧手中,笑得滿臉親切,語氣溫柔不無:“慧兒啊,別忘了讓紅蓼每日里拿到廚房去燉上一盅紅棗銀耳蓮子羹,吃慣了可是極好的,補(bǔ)氣血又養(yǎng)顏,正適合你們這樣的小姑娘們!別跟二嬸客氣,用完了再叫人去二嬸那里拿!”
還沒聽完,馬氏的臉就黑得像鍋底,氣得身子微微發(fā)抖,不等姚存慧出聲,馬氏不由分說拿開姚存慧的手將東西推還給毛氏,假笑道:“喲,這怎么好意思呢!弟妹還是自己留著吧,你也挺不容易的,怎么好讓你破費(fèi)!慧兒是該好好補(bǔ)補(bǔ),這倒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失職了!明霞,從明兒起每日燉一盅燕窩給二小姐送來!”
“是,大夫人!”
“有母親關(guān)心,慧兒已然過意不去,哪里還受得起二嬸的大禮,二嬸的好意慧兒心領(lǐng)便是,卻不敢要二嬸破費(fèi)的!”姚存慧感激的瞧了馬氏一眼,含笑向毛氏說道。
毛氏本被馬氏一番帶刺的話激得心中窩火,聽了姚存慧的話心里略微好受,就著臺階便下,呵呵一笑將東西收回。她瞅向姚存慧,突的一笑:“慧兒是越發(fā)伶俐了,真正是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明兒得了空記得上二嬸那里坐坐?。〈笊?,我就不打擾你們母女?dāng)⑴f了!”
“弟妹慢走!”馬氏手中的絹帕驟然捏緊,繃著臉?biāo)涂徒z毫不介意毛氏感覺到她的厭惡,銳利的目光掃過姚存慧,灼灼閃了兩下。
姚存慧乖巧柔順的垂眸侍立一旁,心中暗暗苦笑,這個二嬸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呵,臨走還要挑撥挑撥擺她一道!還真拿自己當(dāng)槍使了!
毛氏一走,屋里的氣氛驟然沉靜了下來,鴉雀無聲,丫鬟們斂聲屏息一動也不敢動,紅蓼更是緊張得心揪在了半空。
沒有外人在場時,馬氏是怎樣對待姚存慧的,眾人無不心知肚明。
此時馬氏正繃著臉,探究的目光在姚存慧身上不斷掃視,仿佛要從她身上看出究竟是哪里發(fā)生了變化。她的目光太過肆無忌憚與銳利,沒有一絲溫度,令姚存慧感覺非常的不舒服,就好像被人剝光了衣裳一絲/不掛一樣。
姚存慧不由暗嘆,云氏去世時本尊年紀(jì)尚幼,在馬氏這種促狹刻薄的繼母兩面三刀的折騰下,沒有心理變態(tài)能長大嫁人真的很不容易!
可惜了,如今馬氏面對的是她,而不是原本的那個姚存慧!
“母親,”姚存慧抬起頭向馬氏展露一個燦爛的笑顏,清澈的目光直直迎向馬氏,感激的笑道:“慧兒已經(jīng)沒事了,真的!謝謝母親關(guān)心!”
姚存慧明顯看到馬氏嘴角的肌肉抽搐了兩下,瞳孔驟然一睜仿佛嚇了一大跳似的身子微抖,喬媽媽、明霞、紅蓼、紅枝等無不錯愕微怔。
“沒事了就好!”馬氏沒來由的感到有點(diǎn)兒心慌,下意識的別開視線,淡淡道:“好生歇著吧!今晚和明兒一早就不必過去請安了!”
也就是說,明兒晚上可別忘了請安?。?p> “是,謝謝母親。”姚存慧笑得柔順。
馬氏突然覺得渾身不自在,微不可覺低哼一聲,目光落在仍舊跪在地上的紅枝,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喝罵道:“這不知進(jìn)退輕重的奴才,竟敢爬到主子頭上作威作福了,喬媽媽,給我掌嘴十下!”
“大夫人饒命?。 奔t枝跪在地上半響沒人理會,早就暗暗叫苦不已,聽到馬氏沒來由的遷怒要打自己,唬得一下子哭了出來。
大夫人的遷怒之意她豈能意會不到?大夫人這是怪她沒有及時稟報自己二小姐的變化!可是天知道,她也同大夫人一樣事先完全不知情?。?p> “二十下!”馬氏最痛恨的就是不聽話的奴才。冷冷盯了她一眼揚(yáng)長而去。
紅枝的哭求生戛然而止,垂著頭呆呆的目送大夫人出去,任由喬媽媽狠狠的掌了嘴。
皮肉相擊清脆的聲音一下一下響在心底,夾雜著紅枝沉悶的慘痛低呼聲,姚存慧聽著聽著便覺毛骨悚然,膽戰(zhàn)心驚。她終究不是一個殘忍的人,面對如此情景無法做到坦然處之??墒?,這是馬氏的吩咐,本來就是她們狗咬狗,又與她何干?
“我有點(diǎn)兒累了,紅蓼,扶我進(jìn)去!”姚存慧有氣無力的吩咐。
紅蓼一驚,一個踏步上前扶住她,柔聲關(guān)切詢問,扶她進(jìn)了內(nèi)室。
喬媽媽打完了人,向著癱軟在地上的紅枝冷冷丟下一句“自求多?!睋P(yáng)長而去。紅蓼從室內(nèi)出來,憐憫的瞟了她一眼,心里甚不是滋味,悄然扶著她回屋敷藥歇息。
紅枝滾燙的淚水簌簌而下,低低道了聲“謝謝!”今日的變故,幾乎將她所有的自信和自尊摧毀殆盡!
第二天早上不用請安,姚存慧仍然早早就起來了,在院子里走動走動舒活筋骨,呼吸清晨新鮮的空氣。這具身體有些柔弱,需要加強(qiáng)鍛煉。穿越之前她本人便是中醫(yī)世家出身,從小看著醫(yī)書玩著藥材針灸長大的,雖然只活了二十八歲,醫(yī)術(shù)卻是不簡單,對這具身體的狀況更加有數(shù)。
這座小小的院子與屋子里一樣簡單,蒼灰剝落的院墻,墻根長滿深深淺淺的青苔,偶爾竄出兩株孤零零細(xì)瘦的茅草,更添荒蕪破落之感。
院子里沒有栽種任何別的花木,只有游廊對面栽植了一整溜高過人頭長勢繁茂的夾竹桃。
時已六月中旬,油綠的狹長葉子擠擠挨挨充滿著生命的張力,嬌媚艷紅的花朵綴滿枝頭,紅花綠葉,好一派明媚亮眼!卻不知這其中暗藏著森森殺機(jī)。
姚存慧微微冷笑,繼母對她和姐姐,可真謂是用心良苦呵!
“二小姐在吶!”一個媳婦子不咸不淡的聲音響起,半舊朱漆的院子門被從外推開。
姚存慧微微轉(zhuǎn)頭,來的是廚房辦差的媳婦李林家的,她手里提著一個小小蒼棕色圓柱形竹藤提盒。
“原來是李林家嫂子,可是有事?”姚存慧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眼眸一轉(zhuǎn)淺淺故意笑問。其實一看到她,她心里已明白她所來為何了。
李林家的愣了愣,隨后陪笑著上前,舉了舉手中的提盒陪笑道:“這不,奴婢給小姐送燕窩粥來了,這可是夫人院里的喬媽媽親自吩咐的呢!”
李林家的特特咬重了“親自”兩個字,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施恩說教意味。
姚存慧暗暗冷笑,又一個馬氏的走狗!給了這么點(diǎn)東西便要她感激涕零嗎?姚家有的是錢,她一個姚家的嫡出小姐吃點(diǎn)兒燕窩粥有什么需要感恩的?
而且,似乎昨兒馬氏說的是燕窩,今兒倒好,過了一晚就變成燕窩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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