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境南與穎州接壤處,正是一片百丈高山。
那山終年覆雪,恒無春化,綿延直去幾千里。就如一道白色屏障,恰恰擋在兩州之間。
而就在這兩州之間,千里之內(nèi),唯一的通道便是‘壺口關(guān)’。
壺口關(guān)正正嵌在群山之間,那兩邊皆是千丈斜坡,立陡而不可攀,更有積年冰雪覆覆而其上,直令雪狐退步,難卻飛鳶。
那兩廂石壁間初則極闊,足足有百丈窄寬,再進四五里,卻驟然收緊,僅有十丈上下。就在這壺口最為狹窄而險峻之地,卻正正建有一座寺廟。
這寺廟盡取青石,借山為墻,封谷為壁,生生赫立八十丈,斬谷為壺,廟頂接天——這便是通州第一寺,苦善寺。
而這苦善寺既占此險關(guān),卻又不被那大蒼兵馬所駐防的原因,卻是因為一塊石頭。
恰在當年,大蒼太祖兵敗潁川,身負重傷逃無退路,正是被那寺上的和尚所救,并給他剃掉須發(fā),在那寺里足足當了百多日的苦行僧,這才躲過一劫,最后得以九尊天下。
事后,太祖悟感其恩,命人問那方丈要何賞賜時,那方丈卻只說了八個字:“天下苦土,獨善其山?!碧娉了贾?,便題了塊石碑,上書“苦善寺”三個字,賜予那山門,并通旨道:兵不可犯,官不可轄,寺如正陽,可通而不可駐。
正陽門正對著皇宮的朝賀門,也是文武百官平日所行之處,自是不可駐有刀甲。
那苦善寺得此諭令后,自無所轄,源古長存,卻誰想,在厲厲承載千年風云之后,卻落得個這般下場。
洛寒經(jīng)由那谷中大道,正正走到了寺門前,一眼便望到了那塊已被砸得七零八落的石碑,不覺想起那《大蒼編年史》上對這一事的記載來,心下倒是頗感唏噓。
“洛長老,大軍已經(jīng)殺進去了,咱們這就隨后去看看吧。”那個黑臉大漢在一旁小心的催促道。
“哦,好。”洛寒應了一聲,隨而邁步向前。
自從那大漢親眼見識了洛寒那一支骨箭的威力之后,便已客氣了許多,只是洛寒總覺得在這家伙那一張滿是恭敬的黑臉下,卻還藏著什么險惡之心,比如——從那以后他的手就一直沒離開過腰間。
洛寒自是十分的清楚,在他的腰間正正藏著一支巴掌大小的金色弩箭。恰在當時那般的處境之下,洛寒自是不會相信,他還會把那一柄剛剛還被一式所斬的腰刀視做依重之物——這也僅是他的習慣罷了。而那支弩箭才是他的殺手锏,或者說是專門對付他的。
封典之后,他聽呂彤說過,受自己那一斬之威而暴斃的青山弟子才不過微微幾十人,而那其余死傷的大多數(shù)卻是張乃康暗暗勾結(jié)的黑旗軍,那一眾黑旗軍就正正埋伏在五里外的小山腳下,而自己受那血珠靈氣的沖襲,一式逆流而上橫飛直去,把那小山削倒,卻是恰巧砸在了那一隊黑旗軍頭上,幾乎將之全軍覆沒。
可這家伙既然聽到過自己的這番事由,卻是全無半點懼色,若不是那個白胖子暗暗的提點了他一下,怕是當場就要拿出這東西來威嚇自己,甚而狠下殺手也說不定呢,倒是由此看來,這東西定是他特意準備,為防自己而留作的依仗之物。
而這此番,青山派與黑旗軍合作一處攻打苦善寺,看起來倒是極為的緊密,精誠無兩,可那暗地里卻還是有著許多隔閡猜度的,比如——這幫家伙就楞是不讓我和李多歡同時進城,而是把我留在了軍中一起行動。
還有,他們整整三千黑旗軍,卻是恰恰分做了兩路,一路進城殺戮,另一路就正正守在山門外,留做后手之用。這倒是當初的計劃之中未曾提及的。而那李多歡卻是老老實實的照著原定計劃,僅僅帶著一百多人,化妝成送親的隊伍,早在昨晚就混進了寺去,且在今天凌晨,在那山頭放火為號,大開寺門,引渡著那一眾大軍掩殺了進去。
至少表面看起來,那李多歡卻是規(guī)規(guī)矩矩,一切按照原定計劃行事,絲毫無差。但是以洛寒對他的了解看來,這家伙肯定不會這么老實,一定也是留了個什么后手,只是暫時還不得而知罷了。
那白胖子帶了一千人鎮(zhèn)守在山門外,充做后備。
黑臉大漢王將軍帶著其余部眾殺入山門,早在半柱香之前,大軍就已經(jīng)沖了進去,那寺里僅僅響起了寥寥的幾陣刀劍錚鳴便已消去,接連幾個前鋒信兵回報道,那滿寺之中,大多數(shù)的和尚都已昏昏大睡,即便有得幾個清醒的,也在大軍的亂箭狂刀之下丟了性命,這所攻之處一路披靡,暢通無阻。
那寺里和尚的武功倒是都不差,盡盡都是江湖好手。可這黑旗軍也都不是泛泛之輩,原屬都是境北王徐文廣的親麾部下,一直鎮(zhèn)守著大蒼北境冰川,終年苦寒,厲與兇獸蠻人做戰(zhàn)多年,盡盡都是悍勇之士。再加之那軍中所特有的‘九連弩’威力極為驚人。在這一突然受襲,己方又有大多數(shù)人昏昏醉倒之下,自是毫無防備,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而那苦善寺雖然起勢較晚,可也畢竟是個江湖門派,對那類似‘蒙汗藥’一類的東西定然暗有所防。
卻被一下醉倒了這許多人去,必是由那李多歡暗下的手腳。按此想來,定與那日祖陵謀變之時,他所用度的招法同出一爐,倒不知是個什么法子。
洛寒一邊暗暗的想著,一邊沿著青石臺階徐徐而上。
在他身邊的就是那個黑面黃須的王將軍,其左右盡有數(shù)十個滿身重甲的親兵環(huán)衛(wèi)。
這一路走來,不時的有一片片血跡傾灑滿地,徑而成溪,延順石階,從高落低,緩緩而淌。間而一具具身著灰色僧袍的和尚,七零八落的紛倒在各處,有的肚腹開花,腸心滿地,有的身首分離,頭碎如泥。
這偌大的一間古寺,竟全無半點檀香之氣,盡是滿滿血腥的味道,處處青磚灰瓦,佛印恢恢,卻是到處都生生寫滿了‘殺戮’二字。
“報——”
正走著,從前方奔一個長翎信兵,單腿跪地道:“奏請將軍,那些俘獲的和尚怎生處置。”
“殺!留他干鳥?把腦袋砍了掛在墻上,讓那些膽敢和黑旗軍作對的人都長點記性,這就是下場!”
“是!”
洛寒聞聽心中一凜,不由得又想起那紅蓮血幕中的景象來。轉(zhuǎn)過頭淡淡的道:“王將軍倒是殺伐果斷的很啊?!?p> “這與洛長老一斬千人比起來,我這算個鳥啊,哈哈哈……請,請……”也不知是這家伙在裝傻,還是根本沒在意洛寒話語里的意思,僅是連連笑著,示意洛寒繼續(xù)邁步前行。
咕咚!
咕咚!
……
突然自前方,傳來一陣陣悶響,就像平地驚雷,山倒屋塌一樣,極為的巨大,震得那地面都在不住的晃蕩。
“報——”
就在這時,又一個信兵急急而來。
不過這個信兵與方才那個比起來卻要狼狽的多,頭上的鋼盔早已不知去向,長長的頭發(fā)上還沾著不少紅色鮮血,白色的腦漿,徑徑順著發(fā)尾還在不住的流淌。
他一到近前,卻是撲通一聲雙膝跪倒,緊接著噗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兩個衛(wèi)兵急忙迎上前去,把他扶了住,在他后背上連拍了幾下,這才使他勉強順過這口氣來,可那嘴里卻仍汩汩留著鮮血,一臉驚色的道:“鐵……鐵和尚……”隨而,話還未盡,卻是一頭栽倒,一個衛(wèi)兵在他鼻前探了下,隨而輕輕的晃了晃頭。
這人竟是受了大力,一路狂奔,到了此間卻是再也堅持不住,乍然猝死了過去。
“鐵和尚……”那王將軍聞聽,臉色也是驟然一變,轉(zhuǎn)向洛寒道:“洛長老,現(xiàn)在……現(xiàn)在可就要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