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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一黍

第51章 巧言解兵戈

昆侖一黍 無色定 4017 2022-01-31 11:00:00

  “方老爺賦閑已久,倒是不減沙場血勇?!壁w黍望向西北方,問道:“只是你是否想過,如今星落郡局面,赤云都想要再興風浪大為不易,他們困守寥寥幾縣,也多是山高谷深的苦寒之地。你真的覺得他們能夠讓華胥國改朝換代?”

  方老爺沒有答話,趙黍繼續(xù)說:“你親身經(jīng)歷過五國大戰(zhàn),想必見識過被賊軍蹂躪后的城廓鄉(xiāng)村。未來刀兵再起,這種景象遍布華胥國,屆時滿地狼藉、伏尸百萬,也用不著等赤云都改朝換代了,你猜猜有熊國與九黎國會怎么做?乖乖遵守首陽弭兵盟約?”

  “趙符吏想說什么?”方老爺臉色微沉:“你是希望我出賣赤云都?”

  “不。”趙黍抬眼說:“你什么都不用干。如今你已經(jīng)不能發(fā)動鐵公祠結界,不管你和赤云都先前有何等謀劃,現(xiàn)在毫無用武之地。至于借助罡風驛旗傳遞消息,你一個富家翁還能探知多少軍情?你猜猜韋將軍為何要帶兵離開鹽澤城?我們早就猜到城中有內應,只是沒料到會是你?!?p>  “我明白了?!狈嚼蠣敯l(fā)笑道:“趙符吏這是上門來索討好處了?莫非那幾處礦場的經(jīng)營收益要盡歸趙符吏所有?”

  趙黍仍舊搖頭:“你只要靜觀事態(tài)演變就好。在赤云都眼中,你是安插敵營的內應;在官府眼中,你是獻出錢糧以助剿匪的良紳。未來無論哪一方贏了,你都是穩(wěn)賺不賠?!?p>  方老爺聞聽此言,嘴巴微張,一時忘記合上,思忖片刻才說:“趙符吏真是好算計,我沒看出來,你竟然有這種心思。只是我憑什么相信,你不會一轉眼就告發(fā)我呢?”

  “我孤身一人前來便是誠意?!壁w黍說:“我如果真要對付你,根本不必回頭再告發(fā),直接帶著衙役殺上門來就好?!?p>  “既然如此,趙符吏為何不撤去術法?”方老爺抬手指向神虎真形:“這種陣仗,老夫可不覺得趙符吏能夠坦誠相待。何況趙符吏上門做客,但凡有半點傷損,老夫照樣百口莫辯。”

  趙黍一轉青玄筆,神虎真形張口后退,那老仆立刻翻身而起,方老爺腳下土煞纏縛也緩緩消融。

  “如何?現(xiàn)在能好好說話了么?”趙黍問。

  方老爺抖了抖雙腳,對護在身旁的老仆說:“你在外面守著,莫讓別人靠近?!?p>  “都尉,他……”

  老仆剛開口,就被方老爺阻止:“我自有主張?!?p>  等老仆離去,趙黍夸獎說:“如此忠勇壯士當真難得,就是他刺殺了前任郡守?”

  方老爺并不掩飾:“是他沒錯,但趙符吏可別指望拿他領賞?!?p>  趙黍坐下說:“前任郡守就是釀成星落郡匪患的元兇,死了也是活該?!?p>  方老爺笑容古怪:“老夫該稱贊趙符吏開明通達,還是心懷悖逆?老夫甚至要懷疑,趙符吏才是赤云都的內應?!?p>  “我沒什么宏圖遠見,赤云都所求的除苛政、利萬民,也未必要靠他們來做?!壁w黍板著臉說。

  還有些話趙黍藏在心底里沒說出來,那就是他也覺得,造成如今華胥國這種亂象的,恰恰就是崇玄館為首的一眾世家權貴。他們貪占多得,受萬民竭力供奉,窮奢極欲,毫無憫惠之心不說,連除妖伐祟這種分內之事,也嫌棄麻煩,不肯勞動肢體。

  方老爺笑道:“趙符吏一表人才,難道就沒想過另尋出路?如果愿意,老夫可以代為向赤云都引薦。”

  “不用?!壁w黍干脆利落地拒絕說:“赤云都也未必是什么好去處。而且事情辦得如何,終究要看人,而不是看什么名頭派別。否則就剩下黨同伐異,不講是非?!?p>  方老爺在后院踱步,沉思良久。他很清楚自己不是赤云都里那些一腔熱血的修士,天祿軍被裁撤拆分,他都強忍下去了,然而面對前任郡守動輒得咎,屢屢遭受盤剝索賄,他實在忍無可忍。正好楊柳君找上自己,幾番謀劃下成為赤云都的內應,隨時傳遞消息。

  方老爺并非沒有想過,萬一赤云都大業(yè)有成,自己是否能算作從龍功臣?可是以他從軍經(jīng)驗來看,赤云都在星落郡本地的人手實在太少,麾下賊寇都是臨時匯集,真要對陣交鋒,斷然不敵朝廷官軍。

  之所以沒有逃離鹽澤城,除了心懷一絲僥幸之外,也是因為方老爺看著在王郡丞治下,星落郡民生吏治都有好轉跡象。趙黍方才所言靜觀事態(tài),方老爺并非不曾想過。

  何況眼下為了自保,哪怕示誠也并無不妥。

  “趙符吏真是好手段,老夫心悅誠服。”方老爺稱贊道:“就依你所言,老夫不再干涉。”

  趙黍攤開一手:“那麻煩方老爺交出罡風驛旗,以表用心。”

  方老爺轉身入屋,片刻后取出一面玄黑令旗,遞給趙黍說:“僅此一面,趙符吏就不必多慮了。”

  確認就是罡風驛旗無誤,趙黍將其收好,起身拱手、臉色嚴肅說:“今天得罪方老爺,日后如果無事,我不會主動登門。”

  “趙符吏不必介懷。”方老爺卻更顯坦蕩:“將來哪天星落郡戰(zhàn)事結束,也希望你蒞臨寒舍?!?p>  “好?!?p>  ……

  趙黍回到城東小院,端詳著罡風驛旗,靈簫說道:“看來你還是心軟了。”

  “心軟?大概是吧?!壁w黍回憶著說:“我想起成陽縣那個王廟守了,他與方老爺同樣是天祿軍出身,為國效命多年,最終卻被逼上反路。若非不得已,我還是不想下殺手?!?p>  “你可以將消息告知王郡丞或者韋將軍,數(shù)百衙役兵士一擁而上,沙場悍將也抵擋不住?!膘`簫言道。

  趙黍看著罡風驛旗:“方老爺跟王廟守還是略有不同,他家大業(yè)大,我看得出他不愿徹底斷絕后路。這種人若能爭取過來,有利無害。何況剿匪之事不能只靠殺戮,賊寇是殺光了,平民百姓怕也不剩幾個。”

  靈簫說:“我看你對于赤云都的所作所為,并不全然反對?!?p>  趙黍答道:“是,我承認楊柳君他們志向遠大、道心堅定,我自己也希望百姓能安居樂業(yè),世上少生殺戮。但我方才勸服方老爺?shù)脑?,并非隨意捏造。

  假設赤云都真的割據(jù)一方,甚至反過來步步進軍,華胥國真的能夠改朝換代?不,絕不是的,其他國家不會放過這種絕佳機會。我不希望戰(zhàn)端重啟,到頭來還是百姓受苦?!?p>  “你這話若是問楊柳君,對方恐怕不會這樣回答?!膘`簫言道。

  “我沒有他那樣的豪氣?!壁w黍嘆道:“也難怪羅希賢罵我軟骨頭?!?p>  “人各有志?!膘`簫提醒:“但我也勸你不要奢望世事能自行好轉?!?p>  趙黍說:“那是當然,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要戡平匪患。希望楊柳君他們能夠知難而退,否則只能在戰(zhàn)場上決一勝負?!?p>  ……

  半個月后,東勝都傳來一則消息,崇玄館首座梁韜上表朝廷,鹽澤城有神祇當眾顯靈,垂下神光護持城廓。

  此事大彰華胥國主上體天心、下合民意,也是崇玄館剿匪得力、除妖有功之證,當于鹽澤城興修城隍祠,以迎神真降臨。

  當敕建城隍祠的圣旨來到鹽澤城后,崇玄館主持迎神法儀,降真館也參與其中,繞城誦經(jīng)唱咒不絕,無數(shù)百姓親赴圍觀,都希望一睹神祇真容。

  而梁朔本人齋戒三天,由他親自登壇宣讀圣旨。隨著圣旨焚燎上表,片刻過后,鐵公祠上空霞光翻涌,赫然可見一位披甲拄劍的威猛神將騰云而立。

  就見這神將大手一揮,鹽澤城內外降下一陣柔和細雨,帶著七色華彩,澆灌稻谷。神祠外圍觀的尋常百姓也同受滋潤,病弱之人感覺百骸溫暖、疾病消退,紛紛稽首頂禮,滿懷精誠。

  衡壁屹立云端,能夠清楚感受到信力匯聚,使得他真形更為牢固,隨之而來還有萬眾發(fā)自本心的祈求愿景。

  而置身高壇之上的梁朔,心情頗為復雜,之前他將衡壁的狀況告知祖父后,便被狠狠訓斥一頓。結果衡壁不光沒有重登法箓仙籍,還就此獲得朝廷明旨敕封,正式取代鐵公,成為鎮(zhèn)守星落郡的典祀正神。

  “祖父大人,為何要將衡壁敕封為一方地祇?”梁朔當時不解詢問:“難道衡壁惹惱了真君,不準他重返青崖仙境?”

  “真君自有用意,你就不必胡亂揣測了!”梁韜臉色不佳:“倒是你,如今匪患將定,如果你再沒有表現(xiàn),我如何向國主上奏表功?不要以為其他館廨都是庸人,他們時刻等著看我們鬧笑話!”

  梁朔強忍不忿,連忙說:“孫兒現(xiàn)今沒了衡壁仙將護持,又要如何與那等亡命之徒交鋒?”

  “我當初給你準備的符咒法寶還少嗎?!”梁韜怒不可遏:“這一次星落郡剿匪,本來就是我給你安排鍛煉的機會!沒有仙將難道就做不成事了?”

  梁朔不敢頂嘴反駁,梁韜發(fā)泄完怒火繼續(xù)說:“我已經(jīng)跟衡壁私下商量過了,雖說他如今法箓除名,但看在與我永嘉梁氏的緣分上,留下三道召遣符令。必要之時你能憑此符令請他現(xiàn)身出手。”

  “只有三道嗎?”梁朔心中不甘。

  “哼!若是你修為夠高、以神接神,何至于讓衡壁被妖人做法攝走?”梁韜言道:“而且我勸你發(fā)動符令時多存想祝禱,這等仙將脾性最是頑固,稍有不合便難以驅遣?!?p>  “孫兒明白了。”

  ……

  梁朔在壇上發(fā)愁,趙黍在遠處發(fā)笑。

  望著瑞氣籠罩、霞光沖舉的鐵公祠——如今應該叫做城隍祠了,趙黍手里握著真形符牌暗暗敲擊,耳邊微風回旋,就聽見衡壁的聲音遙遙傳來:

  “趙黍小友,今日落座受祭,還要多虧你籌謀擘畫!”

  “衡壁上神不必如此,小兆不過順勢而為。前有鐵公余蔭未盡,后有上神窺破結界封禁,這才能把事情辦好?!壁w黍掩嘴低聲道:“僅憑小兆一人之力,是斷難成就的。”

  衡壁言道:“那崇玄館首座梁韜先前也是幾番召遣,幸好他終究不是青崖真君,即便代掌洞天,修為還是差了一線,也沒有真君撰錄金簡玉冊的本事,做不到劾召百神。若不是擔心他窮追不舍,本座也懶得給他三道召遣符令?!?p>  劾召鬼神乃是仙家妙法,像趙黍這樣的凡間修士,感應鬼神真形氣韻,耗費心力轉譯摹寫符篆,小心翼翼揣摩鬼神所好。就算能將鬼神召請而來,還要擔心對方是否懷有惡意,更別說加以驅遣。

  “召遣符令?”趙黍問。

  衡壁發(fā)笑:“無非是給他梁氏留點顏面,這召遣符令都給了梁朔,讓他在危急關頭用來保命!”

  “這樣啊?!壁w黍心下計較起來。

  “趙黍小友放心,若是你有召請,本座必定聞訊立至!”衡壁言道:“那梁氏還妄想把持奉祀,卻連一點精誠信力都不曾有,比神祠之外那些尋常百姓還要差勁!”

  趙黍沉吟不語,雖然同樣被視為修士,然而神祠祝祭之流,與向往長生久視的修仙之士,兩者確實不同,對待某些事情的態(tài)度更是天差地別。

  崇玄館修士多自詡為仙道中人,這算是延續(xù)自天夏朝的傳統(tǒng),他們對待鬼神,重在驅役召遣,而不像神祠祝祭那樣,以奉祀崇敬、人神交感為本。

  仙道神道,孰優(yōu)孰劣,趙黍是真的弄不清楚,這與他所學所修駁雜多端有關。

  若論家學傳承,趙家祖上是天夏朝贊禮官,以迎奉神祇群靈為宗,算是神道中人。后來在懷英館門下修真煉氣,又有靈簫傳授仙家妙法,趙黍也說不清自己算是哪邊了。

  “衡壁上神不必拘泥于梁氏。”趙黍說:“當初小兆曾在山中礦場得見一處奉祀鐵公的神祠,乃是礦工鑿建,形制粗陋,卻暗藏精誠信力勾連鐵公。衡壁上神若是要尋覓祝祭,不如放眼整個星落郡,于塵世萬民中揀選務實勤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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