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將軍帶著滿身雨水回到中軍大帳，親兵上前為他解下甲胄，另外有長史來到，捧著書簡道：“將軍，方才得到急報，西南飛豹口已被賊寇奪占！”
“飛豹口？”韋將軍這些天聽了無數(shù)壞消息，此刻還是不禁怒道：“沈槐干什么吃的？我給了他兩千多人！飛豹口要是丟了，漁陽縣周圍便無險可守！”
“沈校尉，捐軀了。”長史低頭道：“遺體……搶回了一半。”
大帳之外雷聲轟隆，韋將軍怔在原地，連親兵遞來擦臉的布巾都沒有接，捏著眉間沉思片刻：“知道了，后事你來處理。還有別的消息么？”
長史遞來一封信箋：“這是趙符吏托人送來的，說是內(nèi)中有赤云都兵力布置?！?p> 韋將軍趕忙接過細(xì)細(xì)端詳，臉上雨水滴落在紙上才曉得拿過布巾擦臉。
“果然！”韋將軍一拍信箋：“我先前就發(fā)覺賊寇兵力大減，連亂黨妖人都要以身犯險親臨戰(zhàn)陣！”
長史不由得詢問：“將軍，趙符吏不在前線，如何得知這等緊要軍情？”
“趙符吏能召遣鬼神，他在信中也說了，就是請星落郡鬼神精怪刺探敵情?！表f將軍來到地圖前，按照信中所述排布棋子，看了一輪，最后拳頭砸在桌上，氣惱道：“可惜！若不是赤云亂黨搞出這勞什子神劍，憑這封信，不出三個月，我就能賊寇殺得片甲不留！”
長史說：“既然如此，不妨請趙符吏再來前線相助？”
“不，他之前說了，眼下正在籌備法事，就是為了應(yīng)對那柄神劍?！表f將軍來回踱步，隨后對長史說：“你替我擬一封書信，發(fā)給崇玄館的梁公子，告訴他如今神劍出世，其他館廨修士難以應(yīng)對，非要他梁公子出面助陣不可！記住，語氣要誠懇，不要說成是我下令讓他前來！”
長史稱是退下，韋將軍還沒來得及坐下緩口氣，羅希賢又通稟入帳，雨水不停從他甲胄邊沿滴落。
“將軍，方才賊寇輕騎已被我殺退，還抓了幾個活口！”羅希賢說。
“哦？帶進(jìn)來！”韋將軍一揮手。
片刻后就有三名賊寇被押入帳中，用麻繩牢牢綁縛雙手，身上各自帶傷，其中一人看見韋將軍，張口要啐，羅希賢動作奇快，閃步上前便抽了一耳光。
“韋將軍問話，你們要如實回答！”羅希賢怒喝道。
一名膚色黝黑的賊寇淡淡笑道：“我們沒什么可說的，趕緊殺了我們，倒給你們省些口糧?！?p> 羅希賢正要責(zé)罵，韋將軍言道：“我來問就好……你們是何人部下？”
“赤云都，楊柳君?！焙谀樫\寇說：“順便，他讓我們見到你韋將軍時要問好?！?p> 韋將軍并未惱怒，云淡風(fēng)輕喝了口茶：“楊柳君？此人我有所耳聞。起初他不是赤云二十四將，后來赤云都謀逆事敗，逃入蒼梧嶺割據(jù)一隅，此人才初露頭角。如今在星落郡與賊寇勾結(jié)，莫非他是叛出赤云都，打算自立門戶了？”
“放你娘的狗屁！”黑臉賊寇罵道：“你們?nèi)A胥國言而無信，謀害瞻明先生在前，設(shè)伏陷害在后，還坑殺了無數(shù)赤云都的弟子！就算是謀反，也是被你們逼反的！如今楊柳君神劍在手，不日便可攻滅你等！不想死的，乖乖給老子松綁，興許還能給你們指一條活路！”
“活路？”韋將軍笑道：“莫非是投靠赤云亂黨？”
“抓了我們幾個算什么？”黑臉賊寇笑道：“要是有本事，你也不至于退回漁陽縣！”
“小人得志?！表f將軍拎起趙黍的信件輕抖幾下：“殊不知你們的兵力布置早已被我等摸清，楊柳君為了能夠長久立足星落郡，精簡兵馬、恢復(fù)春耕，你們眼下出戰(zhàn)四方，無非是虛張聲勢。本將佯敗退回漁陽縣，你們便迫不及待地追上來，可見兵力空虛到何種程度?！?p> 黑臉賊寇閉嘴不言，韋將軍下令道：“將其余兩人眼珠剜下，放他們?nèi)齻€回去。順便帶話給楊柳君——不要以為偶得神劍便能橫行，天兵一至，便叫你等化為齏粉！若有賊逆想要保全身家性命，只要放下兵甲、歸附投誠，我等來者不拒！”
韋將軍一揮手，衛(wèi)兵就將三名賊寇拖下去行刑，外面立刻傳來令人膽寒的慘叫聲。
羅希賢詢問道：“將軍放他們回去，是打算恫嚇亂黨么？”
“聊勝于無吧?！表f將軍嘆氣說：“如今亂黨得了神劍之助，實力不可同日而語，尋常軍旅難以抗衡。我已經(jīng)上書朝廷求援，如今戰(zhàn)事必須要各家館廨首座出手助陣了?！?p> 羅希賢想起之前劍氣過境、彌天蓋地的情形，也是同樣心有余悸。身為劍客，他比旁人更明白這劍氣的威力，哪怕是東海劍仙鴻雪客，有“上斷穹雷、下分波濤”的劍術(shù)修為，也不見得能發(fā)出那一道偃伏萬軍的劍氣。
“將軍，卑職不解。”羅希賢問道：“赤云亂黨有此神劍，何不直接朝漁陽縣殺來？莫非真是兵力空虛，難以擴(kuò)大戰(zhàn)果？”
“興許是吧?！表f將軍遞出那封信箋：“這是趙符吏遣人送來的，他召遣鬼神探清了赤云都兵力排布?！?p> 羅希賢驚訝不已，他知曉趙黍是懂得不少召遣術(shù)法，但能夠以此偵搜敵方軍情，還是讓人覺得不可置信。
“可惜啊，這封信來得遲了?！表f將軍無奈捶膝，然后抬眼對羅希賢道：“如今戰(zhàn)事艱難，我已經(jīng)決定要請崇玄館的梁公子前來應(yīng)付，我知你一貫不喜此人，但眼下局勢不容有失，你莫要再生事端！”
羅希賢聞言抱拳拱手：“卑職遵命！”
……
“韋修文如今已經(jīng)退回漁陽縣，亂黨恐怕要仗著神劍之威反攻了！”
九天云臺之中，梁朔面對四規(guī)明鏡言道：“并且他發(fā)信求援，希望孫兒前去助陣?！?p> 鏡中梁韜思忖良久，然后道：“理應(yīng)如此！只有到了這種危急關(guān)頭，才能顯出我崇玄館不可或缺！既然韋修文求援，你便駕起九天云臺前去。”
“祖父大人！”梁朔緊張起來：“神劍之威不可小覷，孫兒如今沒有仙將時刻護(hù)持，未必能抵御！”
“慌什么？平日里那點涵養(yǎng)功夫都去哪了？”梁韜呵斥道：“邸報已經(jīng)發(fā)到東勝都了，國主方才召集公卿商討此事。目前最擔(dān)心的不是神劍，而是我們各家館廨前去星落郡，蒼梧嶺中的赤云亂黨便會趁機(jī)生事。
另外，拒洪關(guān)傳來有熊國操訓(xùn)大軍的消息，角虺窟中蠢動不安，恐怕是九黎國雨師妾部在暗中做法。你以為星落郡的事，別國一無所知么？”
“難道孫兒就靠那三道召遣符令？”梁朔問。
“我會趕來，但要先安排好各方形勢?！绷喉w轉(zhuǎn)而問道：“你之前不是說，正在布置壇場法儀，要遏制神劍之威么？此事進(jìn)展如何？”
梁朔回答：“尚差幾處壇場?！?p> “動作要快！”梁韜語氣加重：“在此之前，亂黨若是依仗神劍殺奔而來，不要吝嗇，直接祭出符令，讓衡壁盡力與之一戰(zhàn)?！?p> “是?！绷核费缘?。
梁韜露出幾分欣慰之色：“之前你提議借調(diào)糧米布帛、賑濟(jì)百姓的事，我很滿意。廣施恩德，方能讓世人發(fā)自心底敬服我崇玄館。而國主也同意在各郡設(shè)立義倉，此事就由我崇玄館主持籌辦，如此方可使得華胥國與我崇玄館休戚與共。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梁朔原本想要直接稱是，可轉(zhuǎn)念一想，回答說：“孫兒之前與那懷英館趙黍深談，此人獻(xiàn)策良多。”
“哦？又是這個趙黍？”梁韜點頭。
“不止如此，目前在星落郡各地設(shè)立壇場法儀，也是由他負(fù)責(zé)?！绷核愤M(jìn)言道：“祖父大人，此人確實是可造之材，若能將他收入崇玄館門下，假以時日必是得力干將?！?p> “能為我崇玄館如此獻(xiàn)策出力，可見他對張端景心懷怨懟，早有改換門庭的念頭了?！绷喉w又問：“這個趙黍可曾向你索取什么條件？”
“孫兒讓姜茹陪同外出辦事，他欣然應(yīng)允?！绷核沸Φ溃骸跋雭泶巳耸乘柚叮y以回頭了。”
梁韜聽到這話也仰頭笑道：“張端景孤身多年，也讓自己的學(xué)生跟著犯蠢么？你辦的不錯！”
“是祖父大人教導(dǎo)有方?！绷核返皖^說。
“好了，你趁早動身吧！有九天云臺護(hù)持，神劍之威也不易傷到你。韋修文用兵穩(wěn)健，為保家人前途，也不會讓你輕易犯險。待得剿滅亂黨，我親自向國主為你請功！”梁韜說完這話，明鏡之上的光影逐漸散滅。
梁朔松了一口氣，每次與祖父聯(lián)絡(luò)，他都不免緊張。
輕輕搖動鈴鐺，外面有侍女走入，梁朔問：“姜茹有消息傳來么？”
“回公子，沒有?！笔膛兔即寡郏核芬娝劢菧I痣可愛，正好心頭躁郁難解，一把將侍女揪上竹榻，隨之傳來嬌吟肉搏之聲。
……
“公子派人來催了?！?p> 官道旁一處廢棄驛站中，趙黍表情呆滯望著天上烏云降下傾盆大雨，姜茹的聲音將他喚醒。
“嗯？哦?！?p> 姜茹皺眉：“你這算什么意思？”
趙黍搓了搓臉：“沒什么意思，現(xiàn)在這情況沒法布置壇場，別指望了?！?p> “不就是下雨而已！”姜茹指著院內(nèi)布蓬之下的駁馬香車：“你說，要去哪里？直接帶你去就好了！”
“用不著馬車，離此處才三四里地?！壁w黍?qū)項l凳坐下，一臉疲憊地趴在桌上：“大雨不止，氣機(jī)未定，這樣子根本沒法弄。你要是有本事，一道術(shù)法把大雨停了，我立馬下跪磕頭，管你叫狐仙娘娘?！?p> “拿我取笑，你很高興是吧？”姜茹陰著臉問。
趙黍打了個哈欠：“大姐，我這段日子累成什么樣了？你以為布置壇場、科儀行法就是在那里掐訣念咒就完事了？很費精神的好不好！我算是倒了血霉，早知道就不摻和這破事了?！?p> 姜茹抱臂而立，冷冷道：“最近前線傳來消息，赤云亂黨神劍出世，一劍懾服朝廷官軍，你要是不盡快動作，你那位好兄弟羅希賢怕是要殞命沙場了！”
趙黍瞥了對方一眼：“你也不用拿話來激我，辦不到就是辦不到，我清楚自己的本事，這時候急也沒用。話說你這么急，莫非是替梁朔擔(dān)心？”
姜茹望向別處，沒有答話。趙黍說：“梁公子能召請仙將，自然被視作對付亂黨賊寇的關(guān)鍵。就好比兩軍對壘，始終要備下一支精銳，在前方難以為繼時投入，成為能夠扭轉(zhuǎn)局面的勝負(fù)手。”
“可你之前不是說，我家公子丟了法箓仙將么？”姜茹問：“既然如此，又如何與亂黨對敵？”
“我是猜的，但韋將軍不知道啊?！壁w黍暗笑道：“現(xiàn)在正是前線需要崇玄館的時候，難道梁公子還要一直躲在鹽澤城毫不應(yīng)事？長此以往，誰還會信任崇玄館？說句難聽的，如今抽也要把梁公子抽去前線，哪怕去做擋箭牌。”
姜茹神態(tài)發(fā)愁，輕搖指甲道：“你難道就不能替他想個辦法嗎？幫了這一次，說不定你日后去了崇玄館，直接就能拜梁首座為師，與我家公子兄弟相稱！”
“是不是還要給我改姓賜名啊？”趙黍反問一句，然后言道：“我就直說了吧，現(xiàn)在讓梁公子去前線就是最好的辦法。因為亂黨賊寇也不知道他丟了法箓仙將，而赤云都修士見識過仙將之威，看他現(xiàn)身反倒會心生忌憚?！?p> 姜茹半信半疑，趙黍有些犯困，腦袋一墜一墜的：“你們當(dāng)初來到鹽澤城，那排場是何等的風(fēng)光？同樣的事情不妨在前線再來一次，這樣堂而皇之出現(xiàn)在兩軍前線，既可以震懾敵人，也能讓官軍士氣大振。
亂黨賊寇若是忌憚遲疑，或許不會急于進(jìn)攻，這樣就能給官軍爭取修備兵甲、整頓工事的機(jī)會，也是給我留出時日布置壇場法儀。至于后面的事，那就是天知道了……”
說完這話，趙黍趴倒在桌上昏沉睡下，而姜茹風(fēng)一般跑出去叫人傳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