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寒山寺出來后,我依照約定陪伴杰拉德游玩了留園和獅子林,總共耗時七個小時,期間我們二人共同吸煙三十二根,杰拉德抱怨園林的無趣總計十七次。
“樹,我承認是我錯了,如果我知道我需要在那些故作姿態(tài)的庭院里游覽整整七個小時,我非常愿意在寺廟里看那些虛偽的香客和做作的僧侶彼此欺騙?!?p> “杰拉德,你要是能靜下心來,會發(fā)現(xiàn)園林的美的?!?p> 我無奈地說道。
杰拉德煩躁的擺了擺手,問我之后的旅游計劃。我們之后本來就計劃前往長沙見一次史密斯,但前往長沙之前,我還有最后一件事想做。
“杰拉德,我很抱歉,但我有件事情想單獨做一下,所以我們晚上可以分頭行動嗎?明日早晨再一同前往長沙?”
杰拉德饒有興趣地抬起頭,用一種自己一切都明白的眼神看著我。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不是見什么女人?!?p> 我心領神會,搖了搖頭著說。
“是我的父親,他和母親分開后,我沒有再見過他了,想來已經(jīng)十幾年了。”
“你們約好了嗎?”
杰拉德遞給我一根煙,我點頭表示確認。
“今晚約在咖啡館見一面?!?p> “那,明早見?!?p> 杰拉德說罷輕輕擁抱了我一下,轉身走開。
我抽出打火機,今天的風格外的大,打火機點了三次都沒有點著,火苗冒出頭后便立刻冷得縮了回去。無奈之下我只能縮到屋檐下面朝墻壁嘗試,旁邊的母親看到后鄙夷地拉走了自己的孩子。
我招手攔住了一輛的士,告知地址后在后排抽煙。我低頭瞥見了左手手腕的表,父親留下的那只表,我曾在與葉子作伴時短暫地摘下過,后來又不可避免地重新戴上,毫不夸張地說,這只表總能讓我回憶起父親仍然在家時的場景。
父親總是很晚下班,但那時候的我相信他是很愛我和媽媽的。我總會趕著在他回家前寫完作業(yè),這樣就可以在父親回家后和母親一起在餐桌上陪他一起吃飯,父親會夸獎我讀書用功。有時候我們會一起看電視,我則將學校的趣聞說給父親聽,父親一邊夾菜一邊聽著,時不時說兩句笑話打趣,母親聽后便捂著嘴哧哧地笑。
在我剛升入初中后,漸漸地發(fā)現(xiàn)父親時常晚上不再回來,某些日子里在我上床后,不斷能聽見父母的爭吵聲,最嚴重的一次我聽見客廳的電視機被重重得砸在了地上,繼而是母親的哭泣聲,那一天我躲在被子里,哭的不能自己,但我用牙齒狠狠地咬住了被子,以至于沒有發(fā)出聲音。自此之后,家里的客廳一直沒有電視,自然也沒有了一家人一起看電視的機會,隨之消失的是一起逛公園,一起去餐廳吃飯或一起打牌。
偶然有機會父親也會提前回家,也只是一言不發(fā)地吃已經(jīng)冷掉的剩飯,之后坐到沙發(fā)上擺弄手機,父親只有在擺弄手機時會露出在家許久不曾出現(xiàn)的微笑,這時候母親則只是在臥室里看書。
如有機會,我會上前努力地說著平日里的故事,有時候甚至不惜通過撒謊來讓故事變得精彩有趣。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總要在父親回來前反復打磨和修改我的故事,期望能達到最好的效果。但是父親聽到我的話也只是時不時地點頭表示有趣,或嘴角微微上揚,并不怎么與我交流。
終于,父親在我十四歲的時候離開了,母親只是對我說,那個混蛋永遠不會進這個家門了。我只在臥室里找到了他不小心落下的一直舊機械表。
那時候的我仍然是個孩子,我固執(zhí)地相信是我表現(xiàn)得不夠好,父親才不夠喜歡我,因為父母也總是因為我的成績爭吵。父親剛剛離開后,我一方面開始專心學習,從年紀第十名考到了年級第二。另一方面開始專心地編寫我的趣聞集,我搜集了不同同學生活中的趣事,字字斟酌地將他們匯編成集,并開始對著鏡子練習表演,在認為萬無一失后,某次我向母親詢問:
“父親下一次來是什么時候?”
母親聽聞后先是一愣,之后惡狠狠地盯著我,給了我一記耳光,沖我吼道:
“你為什么還提他?我含辛茹苦的把你養(yǎng)大,他付出了什么?你就想著他?”
之后我們兩個人愣在了原地。那是我一生中母親唯一一次打我,甚至是唯一一次對我大聲說話。我們兩個人一時間都不知所措,甚至眼淚都沒有來得及流出來。
首先哭泣的是母親,她伸出手想抱住我,繼而縮回,一個人跑進了臥室把自己反鎖了起來。之后是我,內(nèi)心的委屈感覺伴隨著痛感讓我一瞬間哭了出來,我走到房間將我的趣聞錄全部撕碎,在紙片的碎屑中痛哭不止。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對此心懷芥蒂,直到幾年后,我知道成人世界并非無憂無慮后,我和母親才完全重歸于好。